——江言恆虞錦——
第三章
在江言恆挑開虞錦蓋頭的那一瞬,虞錦微微側了臉,避開了他的視線。
並非良人,她不想瞧。
兩家在談論婚期時,虞錦還想像過他掀開自己的蓋頭,自己該有多害羞,定會是雙頰飛紅,雙目含情,可此時的她,膚色白皙如珍珠,眸色似雪,微偏著頭,根根珠釵下那精緻的半張側臉,瞧不出半點嫣紅來,事實證明,沒有什麼東西是永恆的,也沒有什麼東西是一塵不變,江言恆能變心,她也能心如止水,每個人都有百變的潛力,只待那時機去激發。
新婚當日,就算兩個人心頭已經隔了一片海洋,該有的東西還是得有,虞錦同江言恆胳膊套著胳膊,將那杯中的合卺酒仰頭飲盡,一股子辛辣燒在心口,虞錦皺了皺眉,江言恆隨後便將一粒酸梅遞給她,輕聲問了她,「還好嗎?」
虞錦笑了笑,客氣地說道,「多謝。」卻沒接。
本是一句客套的話,聽了也無妨,然放在昔日無所不談的兩人之間,莫名地就有些傷感。
江言恆也沒例外,胸口猛地一刺,卻見跟前人的那笑容如夕陽下的一朵梔子花,火紅的晚霞映在那上頭,硬生生地在那雪白的面上映出了一層紅來,悽美又冷艷,江言恆的手頓在那,愣了愣,虞錦料得沒錯,比起當初她跑來同他哭著鬧,聲聲質問他,如今她這般平淡冷靜的模樣,更讓江言恆難以心安。
他想她過得幸福,想讓自己脫身,她偏不讓他如願。
嬤嬤將子孫餑餑端過來交給了江言恆,江言恆咬了一口,那嬤嬤問他,「生嗎?」江言恆應了一聲,「生。」屋裡一眾人頓時喜笑顏開,虞錦的唇邊,始終含著一抹笑,雖也喜慶,卻瞧不出來半點新娘子該有的嬌羞。
待一切結束,夜色落下來,江言恆應酬完賓客從外頭進來時,虞錦已經遣了所有的下人,沐浴更衣後虞錦便一人坐在了那一直等著他,艷紅的幔帳,紅燭搖曳,整個屋子一派喜慶。
江言恆從門口走進來,屋裡無一人,見她坐在那,雙目盯著跟著燃燒的燭火,如扇的羽睫下,眸子裡映出了艷艷火光,燭火下的那道身影,莫名地透著幾分孤單寂寥,江言恆心頭酸澀,眸子合上再睜開,便溫和地說道,「為何盯著燭火看,仔細眼睛。」虞錦沒看他,從他的腳步踏進來的那一刻,她就知道他回來了,此時只喃喃地說道,「我本想瞧瞧飛蛾撲火是何模樣,可屋裡的丫鬟說,那水蛾要下雨天才有。」虞錦說完輕嘆了一聲,「真是可惜了。」
江言恆逐步,久久未言。
「虞錦......」
虞錦這才將目光投向他,江言恆身上的嫁衣還未褪,今兒白日她未能仔細去看,此時虞錦便借著屋內的燭火好生瞧了一番,曾經她幻想過江言恆若是穿起鮮紅色來會是何模樣,如今人這般立在她跟前,虞錦瞧了一陣,便彎了彎唇角說道,「好看。」
那笑容坦蕩,說的倒是真心話,然再好看的東西,如今也不是她的了,瞧多了便也是索然無味,虞錦又將頭轉了回來,繼續盯著那燭火,江言恆沒法子,無奈地走到她跟前,將那紅燭從她跟前移開,低聲說道,「早些歇息。」
虞錦沒動。
江言恆彎下身正準備去牽她的手,虞錦卻是突地仰頭看著他,從那投在床幔上的剪影來看,此時就似是虞錦躺在他懷裡,兩人在深情對望一般,江言恆垂眸看著她,虞錦卻是伸出一隻手撒嬌似地問他,「新婚夜,有沒有禮物要送我?」
江言恆愣住,半晌才說道,「沒。」說完又添了一句,「你喜歡什麼告訴我,明日我買給你。」
虞錦的臉色並沒有失落,將那伸出的巴掌收了回來,笑著說道,「可我有禮物要送給你。」虞錦說完便起身站在了江言恆的跟前,透亮的眼珠子盯著他說道,「這禮物,你一定會喜歡。」
江言恆看著她,眸子微暗。
虞錦笑了笑,卻又說道,「倘若你不想要,只需搖一下頭,我便也不送了。」虞錦不錯眼地看著他,屋子裡的燈火明亮,江言恆筆直的立在她的跟前,未說話,卻也是紋絲不動。
兩人僵持了一會,虞錦「噗嗤」一聲笑了出來,「你不用緊張,我逗你玩的,說了送給你就一定會送給你,我自來說話算數,從不食言,明兒我就將羅姑娘的牌位迎進來,納她為妾,也算是圓了她的一場夢,她在地下也該安息了。」江言恆看著她笑,眼底的一抹痛色划過,終是從她臉上瞥開了目光,「虞錦,是我對不起你,你不該委屈自己......」
「你對不起我是真,可你又怎知道,怎樣我才不委屈?」虞錦的身子輕輕地靠了過去,將頭枕在他的肩膀上,說道,「你想圖個安穩,這輩子我可能給不了你了,我嫁給你,想要你這江家大夫人的位置,為我娘謀一份安穩,我又何來的委屈?咱們各懷目的,沒有誰委屈了誰。」虞錦的臉龐擱在那艷紅的綢緞上,雙目涼如雪,輕輕地說道,「江言恆,無論你將來納多少妾室,你要記住,你娶的第一個正夫人是我,虞錦。」
屋內紅燭的光暈落在兩人身上,虞錦的目光一閉,一隻手摸到了他腰間的玉扣,虞錦擦著他的耳邊說道,「無論她是不是我想的那樣,今兒夜裡是我同你的新婚夜,只屬於我們的今夜,還請世子心裡只念我一人,往後如何我都不介意。」
江言恆沒動,低下頭只瞧見她雪白的頸項,良久嘆了一聲才說道,「虞錦,我們可以好好過,我答應過你,只要你還願意嫁我,這輩子我便對你好。」虞錦的頭仍舊靠在他的肩頭,江言恆瞧不清她神色如何,也沒見她應聲,片刻虞錦身上的衣裳從肩頭滑落,黑如墨的長髮披散在那光潔雪白的肌膚上,虞錦抬頭,沒再去碰他的唇,而是吻在了他的頸項間,「那就讓我成為你真正的江夫人吧。」
紅燭熄滅,床幔落下。
在身體傳來了那疼痛時,虞錦閉上了眼睛,唇角露出了一絲似是淒涼又似是解脫的笑容來。
虞錦喚了他一聲,「江言恆。」
江言恆頓了一瞬,還是應了她,「嗯?」
虞錦卻沒再說話,她要說的是,「這場夢圓了,我也可以不要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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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婚夜之後,虞錦就住回了自己的院子,沒再去前院找過江言恆,兩日後江言恆過來,門前的丫鬟說,「夫人夜裡歇的晚,還未起。」江言恆便沒有進去,只吩咐丫鬟們好生伺候她,隔了一日江言恆又挑了午時過來,那丫鬟依舊說,「夫人適才說犯困,正歪著。」之後江言恆又來了幾回,虞錦均是在睡覺。
江言恆便也知道,她不想見他。
一月後,江言恆聽說虞錦處置了一個丫鬟,將其遣出了江府,江言恆讓人去打聽,說是那丫鬟衝撞了虞錦,虞錦說了句,「背叛了我的東西,我也不會要。」便將人趕出了江府,交給了牙婆。
江言恆坐在呆了半晌,才問,「怎麼回事。」
原是那丫鬟認為虞錦不受寵,自嫁過來後就新婚夜一日同江言恆同過榻,之後便一直受了冷落,且新婚第二日世子就將羅姑娘的牌位迎了進來,納為了良妾,幾人背後一議論,便取笑說,「怎的這活著的人,還比不過死人呢?」這話被人告到了虞錦跟前,虞錦二話不說就將其趕出了江府,並將所有人都叫到了跟前,「有誰不想呆在我這兒里,今日趁早你們就都走,日後可別怪我不給你們機會,我這兒容不得有二心之人。」
江言恆是晚上才過去尋了虞錦,秋月正圓,院子裡的一顆槐樹,寥寥無幾的幾片葉子掛在枝頭,斑駁的光映在那門檻邊上,江言恆踏著月色而來,進去時,不待丫鬟相攔,直接闖了進去。
虞錦正立在案前描著畫,就如同那日她找上門來,江言恆抬頭看了她一眼,淡淡地說了聲,「你來了。」如今虞錦也抬起頭,平淡地說了聲,「你來了。」
去年這時候也是秋季,虞錦手裡的筆頓了頓,這日子倒也過得快。
江言恆立在她跟前,亦如去年她立在他跟前一樣,虞錦沒有開口,江言恆先開了口,「你是如何想的?」虞錦抬眸瞟了他一眼,那一眼不咸不淡,漫不經心地問道,「世子爺有事?」
江言恆兩頰緊咬,眸子深邃地盯著她,「你就是如此折磨自己的?」這話虞錦不明白,終是擱了手裡的畫筆,看著他,「我怎麼折磨自己了?」
「我說過,你嫁過來我會好好待你,而不是讓你成為旁人口裡,受了冷落的新婦。」江言恆的眸子裡頭一回生了怒,虞錦卻是輕輕鬆鬆一笑,「若世子爺是為這個而來,大可不必,那亂嚼舌頭的人,我都已經打發走了......」
「虞錦!」
江言恆打斷了她。
虞錦看著江言恆一張怒容,很是莫名其妙,「怎麼了?」
江言恆立在她跟前突地問她,「我是誰?」
虞錦眨了眨眼睛,不明白這麼簡單的問題,他為何要問她,便疑惑地看著他答道,「江言恆啊。」
江言恆臉色更是深沉,一字一句地說道,「我是你夫君。」
虞錦愣了好一陣,江言恆等著她的反應,然虞錦卻是輕輕地一聲,「哦」,又將頭轉到了那副畫像上。這幅模樣終是讓江言恆忍無可忍,抓住了她的胳膊,便將她拖到了身後的幔帳床上。
江言恆將她一身的衣裳撕碎了,才發現虞錦根本就沒動,這才抬頭看向了虞錦,見她神色平平,不管是面上還是那雙眼睛裡均沒有一絲波瀾時,江言恆終是翻身倒在了她身旁,雙目空洞,「當初我給過你選擇,你為何......」
虞錦突地轉過頭看著他說道,「你是不是覺得今兒來我這裡,同我睡上一覺,是為了我好?」虞錦說的直白,江言恆則是緊緊地盯著她,虞錦便又說,「當初你給我選擇時,也是覺得是為了我好,起碼那結果是我自己選的,你心頭便會少上一份罪惡,我選擇了嫁給你,你又以為只要給了我無限的寵愛,才是對我好,可江言恆,你根本就不知道,什麼對我才是最好。」
良久,江言恆才艱難地問,「那你告訴我,你到底想要什麼。」
虞錦測過身子,雙手相疊,枕在了自己的臉龐下,對著江言恆一笑,那笑笑得特別的嫵媚,卻是唇瓣輕啟,柔聲說道,「恨你,讓你寢食難安,良心過意不去,這就是我想要的。」
江言恆看著跟前這張美艷的臉,怔住。
虞錦卻是撐起了腦袋,附在他耳畔說道,「我保證你這輩子都忘不了我,一輩子都痛不欲生,如此,你今夜還想要我嗎?」虞錦笑起來的模樣嫵媚嬌嬈,如浸了毒的蜜糖。
那恐怕也是江言恆頭一回在虞錦身上失控,將所有的力氣都用在了虞錦身上,恨不得將她揉碎了去,然虞錦卻是一聲都沒叫出來,江言恆掐著她的腰,失控時曾想過讓她叫出來,沙啞地低吼道,「你既嫁於我,便該喚我夫君,而不是江言恆。」
見虞錦還是不吭聲,江言恆的內心終究是崩塌了去,一把將她揉進了懷裡,「錦兒,我們好好過吧。」
虞錦笑了,那眼角的一滴淚落下,便知,這輩子她和江言恆也就該到這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