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節過後天氣迅速回溫,每天清晨推開窗,都能感覺到今天吸入胸腔的空氣比昨天更暖。
離開學只剩不到三天,學生們有的趕作業,有的抓緊一切時間玩,葉欽則是邊抄作業邊玩。
趙躍攢了個局,叫上一眾好友進行開學前最後的狂歡。葉欽和劉揚帆在年前鬧了點彆扭,這在他們多年的跌打碰撞中算不上什麼大事,兩人剛見面就心照不宣地「冰釋前嫌」,頭挨著頭在轟鳴的音樂聲中一起抄作業。
葉欽抄的是周封的作業,雖然他自己成績也一般,卻看得出周封每道題的解題過程都完整清晰,跟答案也都對得上。葉欽越抄越覺得奇怪,揚手一支筆扔周封腦袋上,打斷他的鬼哭狼嚎,問他抄的誰的作業。
「班長的唄。」周封握著話筒說,「前兩天我在他家補課來著,趁他不注意帶回家抄了一晚上。」
葉欽低頭繼續抄,邊改掉幾個正確答案偽造這作業是自己做的假象,邊在心裡唾罵周封這廝辜負班長的信任,簡直不是人。
渾然忘了自己借追求和補課抄過多少次程非池的作業。
劉揚帆那邊沒他這麼順利,他念的是國際高中,課程與六中有很大出入,寒假作業以論文和實踐報告居多,趙躍的作業基本上沒有抄的價值,抓耳撓腮地說他們這幫人當中缺一個全面發展的真學霸,能寫英語論文的那種。
葉欽莫名想到程非池,他英語成績也好得出奇,聽說還參加過學校組織的英語辯論會。
剛把藏了許久的禮物送出去、覺得兩人的關係有了質的飛躍的葉欽理所當然地給程非池發了條簡訊,邀他來會所一起玩。
反正總要相熟的,先叫過來大家認識一下,省得以後碰面尷尬。
一直到天黑,程非池都沒回復,葉欽當他還記著上回賴他偷手錶那事,心想你不都找我把仇報回來了嗎,幹嘛這么小心眼?
又發了條簡訊:【別不理我呀,大不了我們倆重新開個包間,不跟他們玩咯】
程非池還是沒回復。
葉欽雖不高興,還是以「他要打工很忙的」為藉口按捺住自己簡訊連環轟炸的念頭,勸服自己做一個體貼懂事的追求者。
等到開學第一天,葉欽發簡訊說要還錢,那頭都毫無反應,他才意識到不對勁。
開學典禮兩人隔得遠,沒機會說上話,課間親自去理科一班找,那邊的老師又卯足了勁兒拖堂,葉欽只能在窗外遠遠看著,偷摸給窗口的同學遞紙條讓幫忙傳給後排的程非池。
等啊等,等到晚自習前的大課間,依舊沒有等到任何形式的回覆,再去理科一班也沒逮到人,不知去哪兒吃飯了。
葉欽不信邪,晚自習第一節 課上,趁廖逸方去辦公室送東西,讓他幫忙把老師發下來的批改過的數學小測卷捎給程非池,在得分處用鉛筆寫了一行小字——「下課我去找你啊程老師」。結果這邊鈴聲剛打響,那邊小測卷裹著一張紙又給送回來了,紙上是程非池的筆跡,密密麻麻都是關於錯題的解題步驟。
為了不跟他打照面,程非池把每道大題的不同解法都細心列了出來,還根據錯誤原因在一旁做了批註,職責以外的事一個字都沒提,作為家教老師可以說是十分嚴謹負責。
下了晚自習,葉欽強壓怒火在自行車停車處等程非池,打算當面問他什麼意思,誰知又是一場空等,程非池今天沒騎車,直接從正門走了。
葉欽想不通,上次見面時還好好的,他收了玫瑰花,程非池收了星星,這才幾天,就翻臉不認人了?
如果是因為在酒店房間裡不慎提到他父親的事生氣,這反射弧也太長了吧?
死皮賴臉不是葉欽的特長,主動到這個地步已經瀕臨他的極限。
他端著最後一點少爺架子咬牙忍了幾天,新學期第二周,學校按照以往慣例邀請一些有名望的企業家和知名校友為學生們做演講,全體學生分批在大禮堂集合。高二理科一班和二班分在一批,整隊的時候兩個班距離不到五米。
葉欽心想這回看你往哪兒跑,誰知進場之後一個不留神,前面幾排就找不見程非池的影子,他們班上的同學說他有事提前退席了。
礙於這是在公共場合,葉欽忍住沒有摔手機,攥拳的手指節都泛起青白。
事已至此,再看不出來程非池在故意躲著他,那就是真的傻了。
初春時節,萬物褪去冬日的灰敗蕭索,沒有學生追逐喧鬧的操場比考場還要安靜。
程非池走出大禮堂,穿過跑道和草坪,回到教室,隨便翻開桌上的一本書。
他提前退席的理由是為三月份的物理競賽初賽做準備,真正的理由只有他自己知道,因為台上某個即將發言講話的人。
他不想見到那個人,卻控制不住去推測他出現在這裡的原因。
如果沒記錯的話,那人的事業中心在S市,並不常駐首都。春節期間程欣說他已經回去了,現在出現在六中的大禮堂里,應該確實是受邀來做演講的。
至於他演講完會去哪就不得而知了。程非池心中的不安愈演愈烈,他無法說服自己不把那男人的出現和自己家裡聯繫起來。
繼提前退席之後,程非池又向班主任請假,說不放心家裡的母親。
班主任沈老師假條批得有些猶豫:「實在有困難可以跟老師說,城鎮戶口申請助學貸款是難了點,但也不是完全沒可能。」
程非池知道老師擔心他在校外打工再被舉報,解釋說:「您放心,這回真的是回家。」
到玉林小區門口,程非池看著一輛黑色商務車從道閘勉強抬起一半的大門裡駛出,車身不慎跟閘杆支架來了個親密碰撞。
司機當即就下來跟保安亭里的大叔理論,后座是個中年男人,車門被閘杆擋住推不開,他就打開車窗探頭出來給司機撐腰,問保安大叔知不知道他這車多少錢,能買他多少個破道閘。
保安大叔在這裡幹了十來年,什麼樣碰瓷找事的沒見過,當即便以牙還牙道:「知道咱們這兒道閘破就別往這裡頭開啊,上頭有監控,您的寶貝車硬往外懟,鏡頭都記錄得一清二楚呢,不然咱們報個警理論理論?」
后座指手畫腳的男人氣勢登時矮了幾分,仗勢欺人的司機也說不出話了。程非池見保安大叔吃不了虧,便忽略了這個小插曲,踩著自行車從旁邊人行道騎進小區。
程欣對他突然回來有些驚訝:「不是說今天有講座嗎,怎麼這麼早回來?」
程非池一眼看見餐桌上放著兩杯喝了一半的茶,還冒著絲絲熱氣,直截了當地問:「誰來過?」
程欣也不迴避,說:「一個朋友。」
程非池問不出「哪個朋友」,這個家還是程欣做主,他也沒立場干涉母親的私生活。
程欣這陣子又開始吃藥,此時精神懨懨,看上去有些累了。程非池扶她回房休息,無意間瞥見主臥書桌上攤開放著一本書,書里夾著一張照片。
照片上是三個穿著學士服的人,背景是首都師範大學的招牌,顯然拍攝於大學畢業季。中間留著披肩長發的女孩是程欣,她的兩邊各站著一個男生,三人笑著朝著鏡頭比耶,任誰都看得出他們關係要好。
程非池依稀記得小時候見過這張照片,這些年幾乎沒再瞧見程欣拿出來看過。當時他的注意力全放在左邊個子高一點的男生身上,程欣身體朝向他,和他挨得很近,這會兒有空留意了下右邊那個,竟也覺得有些眼熟。
還沒等他琢磨過來,兜里的手機突然鈴聲大作,霎時打斷他的思考。
掏出來一看,葉欽打來的,程非池猶豫許久,最終還是沒接。
刷完杯子葉欽又發來簡訊,這回沒有收斂脾氣,用下最後通牒的口吻放狠話道:【你再不理我,我就再也不理你了!】
程非池放下手機,看著床頭擺著的玻璃罐,在原地站了半晌。
他承認這幾天有意躲避葉欽。
先前不躲不閃甚至給出回應,是因為他將葉欽劃在朋友的範圍內,對兩人的關係定義明確,也有足夠的把握不會出錯跑偏。而情人節那天之後,他發現自己失去了對這段關係坦然自若的控制權。
從出生到現在,他的人生用循規蹈矩來形容也不為過,所以對偏離軌道的事情天然敏感,趨利避害的本能讓他一旦察覺到危險逼近,就自動支起一張無形的網,將自己與危險源隔離開,阻止其靠近和發展。
他比誰都明白安逸享受是滋長貪婪的溫床,越是香甜誘人的東西,越是不能放任自己沉溺。
爭分奪秒的現實也由不得他躊躇不前。
普通高中從高二下學期開始就進入高考倒計時,這個時期的學生們大多處在對未來要走的路沒有實際概念的迷茫中,大多情況下都由家中父母協助做決定。
理科一班作為六中的尖子生班,有幾個同學早早地爭取到名校的保送資格,家境不錯的則都開始為出國做準備,各種雅思托福SAT輔導班的宣傳資料在班級里互相傳閱。
程非池看到過幾次,並沒有放在心上,他正在備戰即將到來的全國高中物理競賽。這個比賽是臨時決定參加的,他曾經休學一年,還中途轉過學,保送資格沒那麼容易爭取,他在網上查過,許多大學熱門專業的門檻對競賽獲獎者會相對放低,多一份籌碼就多一分把握,考考總沒壞處。
為了物理競賽,他辭掉晚上大排檔的工作,還拿出上半年打工的錢報了個班。數學競賽在下半年,中間正好給他空出了同時備戰兩個比賽的時間。
這天下晚自習回到家,在房間裡準備明天競賽輔導需要的資料時,程欣忽然敲響他的房門,給他一張國際高中的臨時出入證。
「明天上午9點,六中門口集合。」
程非池說明天有課,程欣瞥了一眼他桌上的競賽書,說:「缺一堂也沒關係,那邊的交流會更重要。」
程欣不僅是他的母親,更是一個有經驗的教師,她的話程非池自然願意聽。
然而第二天到了學校,程非池才知道這次國際高中之行是關於出國留學的招生直面會,在場所有學生的會考成績和平時表現都已經匯總上報。
程非池當即便打家裡電話問程欣怎麼回事,程欣只說讓他去看看,其他的等回來再說。
他帶著滿腹疑問登上大巴車,車上幾乎滿座。在和理科二班班長廖逸方打過招呼後,抬眼便看見坐在後排靠窗位置的葉欽。
程非池還沒上車的時候,葉欽就看見他了。
第一反應是驚訝,這傢伙家裡不是窮得叮噹響嗎,居然留得起學?
轉念一想,說不定看學校統一組織的活動不要錢,不申請白不申請,他們長這麼大國都沒出過的窮鬼也就只能去國際高中長長見識了。
葉欽用居高臨下的姿態在心裡將程非池從裡到外寒磣一遍後,把視線從他身上移開,支著下巴望窗外,耳朵卻豎得高高的,聽他和廖逸方的對話。
「程同學你怎麼來了,之前都沒聽你說起過。」
「嗯,臨時決定的。」
「你打算面試哪所學校?說不定我們能做個伴。」
「還沒想好。」
「欸,別往後走啦,葉同學身邊不就有空位嗎。」
葉欽猛一個激靈,扭頭看程非池。程非池也在看他,緊接著率先調轉視線,邊往後走邊對廖逸方說:「不了,後面有我們班同學。」
九點整,老師上車點名,車子關門發動,晃晃悠悠地駛上馬路。
前排和班長坐在一塊兒的周封將此行當做春遊,拎著塑膠袋四處分零食,分到葉欽這兒,勸他道:「出來玩嘛就開開心心的,快瞧瞧窗外這大好春光,還有這一口袋的蛋糕薯片牛奶,啊,生活多麼美好,何苦再想那些不開心的事……欸欸欸我哪裡說得不對你先別哭啊。」
相比從前,葉欽最近脆弱得簡直有點反常。昨天晚上他們幾個去海底撈找人,看見葉欽一人占一桌,對面擺著個叮噹貓玩偶,一邊往鍋里倒辣油一邊抹眼淚。
雖然葉欽一口咬定是因為辣,並以平時破個皮挨個凍也會掉幾滴眼淚為證據,說這是一種本能反應,可周封還是覺得哪裡古怪。
事後劉揚帆在私底下開玩笑說:「阿欽這模樣,不知道的還以為他失戀了。」
此刻周封用餘光瞄一眼走到最後空位上坐下的程非池,好像有點明白了。
「誰哭了?」葉欽把周封遞過來的面紙甩到地上,瞪著發紅的眼睛搡了他一把,「吃你的去吧,別管我!」
作者有話說:
可把我們鐵哥委屈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