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3節 水仙庵祭祀亡靈

  正說著他們就到了門口。那老姑子看到寶玉來了，就像突然從天上掉下來一個活龍，很是意外。老姑子趕緊迎上來問好，還叫老道去接駕。寶玉進了門，也不去拜洛神像，反而一個勁兒地鑑賞起來。

  看那神像雖然是泥塑的，卻真有「翩若驚鴻，婉若游龍」，「荷出綠波，日映朝霞」的姿態

  （她的姿態猶如鴻雁驚空之絕塵優雅，又如龍游深潭之悠然婉轉；荷花從碧綠的水波間裊裊而出，恰似朝霞映日，絢爛的光輝照亮天際。）

  寶玉看得不禁流下了眼淚。老姑子獻上茶水，寶玉向她借香爐。老姑子去了半天，不僅拿來香爐，還備好了香、供品和紙馬。寶玉說：「其他的一概都不需要。」說著，就命令茗煙捧著香爐走到後院中，想找個乾淨地方都沒有。茗煙說：「井台上怎麼樣？」寶玉點頭，兩人便來到井台上，把香爐放下。

  茗煙退到一邊。寶玉拿出香來點燃，含著淚行了半禮，然後轉身讓他把香收起來。茗煙答應了，也不收，而是先爬下磕了幾個頭，嘴裡念叨著：「我茗煙跟著二爺這幾年，二爺的心事，沒有我不知道的。只有今天這祭祀的事沒有告訴我，我也不敢問。雖然我不知道這位受祭的陰魂叫什麼名字，我想，你肯定是天下唯一，天上無雙的，既聰明又漂亮的一位姐姐或者妹妹吧。二爺的心事不好直接說出口，讓我替二爺代祝：

  若芳魂有感，香魄多情，雖然陰陽間隔，既是知己之間，時常來望候二爺，未嘗不可。你在陰間保佑二爺來生也變個女孩兒，和你們一處相伴，再不可又托生這鬚眉濁物了。」

  （如果你的靈魂能感受到，並且也是個多情的人，雖然陰陽兩隔，但既然你們已是知己，希望你能常來看看二爺，也不是不可能的。請你在陰間保佑二爺下輩子能變成個女孩兒，和你們在一起相伴，別再讓他轉世成為男人了。」）

  說完，他又磕了幾個頭，這才爬起來。

  寶玉沒聽他說完，就撐不住笑了，踢了他一下，說：「別瞎說，讓別人聽見了笑話。」茗煙起來收好香爐，跟著寶玉邊走邊說：「我已經告訴尼姑師父了，說二爺還沒吃飯，叫她隨便準備了些吃的，二爺勉強吃點吧。我知道今天家裡擺大宴席，熱鬧得很，二爺是為了躲這熱鬧才出來的。咱們在這清靜一天，也算是盡了心意了。如果不吃東西，肯定不行。」寶玉說：「既然不看戲喝酒，吃點素的也沒關係。」茗煙接道：「這就對了。還有一點，我們出來，有人會不放心的。如果沒人不放心，晚點回去也行；但如果有人不放心，二爺最好還是回家吧。這樣一方面能讓老太太、太太放心；另一方面二爺禮數也到了。就算回家後看戲喝酒，也不是二爺故意的，這都是為了陪父母盡孝道。如果二爺因為這個讓老太太、太太掛心，就連剛才祭祀的亡靈也會不安的。二爺覺得我說的有道理嗎？」寶玉笑著說：「我明白你的意思了，你是擔心只有你一個人跟我出來，回去後你會被責備，所以才拿這些大道理來說服我。我出來只是想簡單盡個禮數，沒打算一整天不回去。現在心愿已了，趕緊回去，大家都放心，不是兩全其美嗎？」茗煙說：「這樣最好了。」說著，兩人來到禪房，尼姑準備了一桌素菜，寶玉胡亂吃了幾口，茗煙也跟著吃了。

  兩個人騎上馬原路返回。茗煙在後面不停的叮囑：「二爺，小心點，這馬不經常騎，手一定要抓緊韁繩。」說話間，他們已經進了城。然後他們從後門進入，急忙趕往怡紅院中。襲人她們都不在屋裡，只有幾個老婆子在看家。見他回來了，都眉開眼笑，說道：「阿彌陀佛，可算回來了！把花姑娘都急瘋了！都在宴席上坐著呢，少爺快去吧。」寶玉聽了，連忙脫下素服，自己去找了件華麗的衣服換上，問宴席在哪裡，老婆子回答說在新蓋的大花廳里。

  寶玉聽了，直接往花廳走去，耳朵里已經能隱約聽到音樂聲。剛走到穿堂附近，就看到玉釧兒獨自坐在走廊邊流淚。玉釧兒一看見他，趕緊收起眼淚說：「鳳凰來了，快進去吧。再晚點來，就鬧翻天了。」寶玉陪著笑問：「你猜我去哪裡了？」玉釧兒不回答，只是繼續擦眼淚。寶玉連忙進到廳里，給賈母、王夫人等人請了安，鳳凰總算歸巢了，大家才放下心來。

  寶玉急忙過來給鳳姐行禮。賈母和王夫人責怪他不知好歹，說：「怎麼也不說一聲就私自跑了，這還得了？以後還敢這樣，等老爺回來，一定告訴他打你。」說著，又罵跟著寶玉的小廝們，說他們不該只聽寶玉的，想去哪裡就去哪裡，出去也不報告。接著又問寶玉到底去哪了，吃了什麼，有沒有嚇到。寶玉回答說：「北靜王的一個愛妾昨天去世了，我去弔喪慰問。北靜王哭得厲害，不好意思撇下他回來，所以就多待了一會兒。」賈母說：「以後再私自出門，不先告訴我們，一定叫你老子打你。」寶玉答應了。賈母又說要打跟著的小廝們，大家又求情勸說道：「老太太不要過於操心。既然他已經安全回來了，大家就放心高興一會兒吧。」起初賈母不放心，才罵他，現在看到寶玉平安歸來，高興還來不及，就不提了；又擔心寶玉受了委屈，或者在外面吃不飽、又怕路上受到驚嚇，反而哄起寶玉來。襲人過來服侍寶玉，大家繼續看戲。

  那天演的是《荊釵記》。賈母和薛姨媽等人都看得心酸落淚，有嘆的，也有罵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