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99章 仁宗篇16 家國
「官人回府了!」
夕陽裝扮下的華亭城,仿佛披上了一層夢幻的衣裳,華麗而炫目。上海是一座臭氣熏天的城市,但絕不包括華亭城,這裡有的只有陽春白雪、舞榭歌台。
自王安石履任上海之後,為了便於管理,糾治亂象,又將辦公場所遷回了港區的老衙門,就近理政,察民情,聽民聲。
這個舉措,自然讓上海衙門的高官大吏們十分不適,乃至不滿,畢竟港區的硬體設施、環境條件,如何能與華亭相比。
但是沒辦法,一把手做下了決定,作為下屬豈能不跟隨,尤其是王安石這樣的一把手。雖然王安石並沒有強求.
不過,王安石家居府邸,依舊設在華亭城內。府邸是此前華亭城興起之時,由上海衙門專門為市長修建的官邸,很是氣派。
畢竟堂堂市君,不能太寒酸了,為市內幾十萬士農工商、良民百姓操勞,住得好一點,也是應該的,這也是顯示威嚴的一種措施。
如果統治階級想要墮落享受,是能想出足夠冠冕堂皇理由的!王安石雖然看不慣這些,但既有的成例,也不好貿然打破,於是還是把家人安置其中,他更在意的,還是能否踐行自己的治政理念,是否影響他經世致用。
履任三載,華亭城的官邸,王安石每月也就回個三兩次。今日,趁著珠算大會順利落幕,秋風正好,心情正佳,王安石再歸府邸。
他的歸來,對府中的男男女女、管事僮僕來說,自是件喜事,就差張燈結彩了。歸府,其妻吳氏率一眾內宅妻妾子女相迎。
目光一掃,落在一名青年身上,難得地,面露訝然,語氣中不免驚喜:「元澤!」
青年長相甚是俊雅,顯是大家出身,從容舉止間,帶著一股自信意氣,在王安石的注視下,上前躬身拜道:「拜見父親大人!」
他名喚王雱,乃是王安石長子,年十八。繼承了王安石的稟賦,打小就聰敏,學習能力極強,善屬文,受到乃父影響,對政論吏學,十分感興趣,年紀雖輕,論事對人,常有驚人見解。
王安石履職東南期間,王雱也隨父宦遊,幼學蒙沖,少入官學,十五歲的時候,便考入婁江學院,由於世宗皇帝的影響,這是江南道最好的學校,江南官吏的後備人才庫。
而王雱,前者才以院試第一名,順利從婁江學院畢業。雖然一向忙於公務,但在長子身上,王安石同樣傾注了不少心血,王雱的歸來,讓他很是喜悅。
「元澤,今已畢業,接下來有何打算?」花廳內,一番察問過後,王安石平和問道。
聞問,王雱不答反問:「不知父親有何見教?」
王安石說道:「如欲學以致用,可入江南官府,鍛鍊吏能,積累經驗;如欲繼續學業,可進京,入政法大學堂修習。待得五六年後,你學問、見識、經驗皆有所成,自可參加科考,學優登仕!」
王安石所指兩個方向,實則殊途同歸,關鍵就在於那四個字:學優登仕。當然,這是有別於普通士子的,別看大漢帝國六畜興旺、百業俱興,但當官掌權,依舊是絕大部分人的最終前途目標,只要有那個機會的話。
生產力的發展與經濟水平的提升,固然帶來了一批工商階層的興起,但權貴官僚階級的規模擴張,還要更大、更廣。
而像王安石這樣真正闖出來了的官僚,他們的子孫,比起普通人,自然能夠更從容地入學、科舉、參政,那些限制天下學子發展的門檻問題,基本不會存在於權貴子弟身上,而能夠走到哪兒一步,只是看他們的綜合政治素質。
三言兩語間,王安石實則把王雱未來參加科考前的「學仕」計劃都給安排了,按著兩條路走,如無意外,王雱將來的仕途起點,只是看他科考能考幾名.
而王雱的科考資格,早在婁江學院內,便獲得了。大漢科舉發展到如今,比起最初的形態,也有了很大變化,地方上道、州二級考試制度,依舊在施行,給天下普通學子獲取進京會考資格。
但是,到了世宗後期,朝廷能才幹吏的來源,已呈現「多元化」,而其中,成材率最高的,主要來自兩方面,一是各地的吏政、政法學堂,二則是全國各縣級以上衙門,每屆科考都有固定的推薦參考名額。
聰慧的王雱,能夠理解父親安排中的用意,不過,稍作思吟後,卻拱手道來:「父親一番苦心,兒感激涕零!只是,兒已與同學好友相約,打算外出遊學!」
聞言,王安石眉頭微蹙,看了長子一眼,見他神態從容,目光平靜,顯然不是心血來潮,而是早有打算。
也未直接拒絕,琢磨了下,王安石問道:「準備去何處?」
王雱道:「兒計劃,先回家鄉(江西撫州臨川),再南下福建,求教閩學,經廣南北上長沙,拜訪嶽麓書院,再西行劍南,一路往西北」
聽王雱的描述,王安石明顯來了興趣,以一種提醒的語氣說道:「如依你所言,行程既長,時間亦難短,箇中辛苦、危險,恐怕非你所能想像!」
王雱慨然道:「書籍、公文中的大漢,兒已聽得、見得太多,正欲以千里之行,應證所學所知。另外,兒尚年輕,正該以游促學,增長見識,否則待得他日,兒入朝為官,忙於公務,那時縱有心思,卻是再難抽出閒暇了.」
觀其自信之態,王安石不由笑了,忽覺讓他出去見識見識,並非壞事,說道:「如按照你的計劃,已有萬里之遙,縱然給你一年半載,也未必能夠走完!縱然你能夠堅持,你的同學好友,也能嗎?」
對此,王雱微笑道:「同學未必同道,此一行,若能尋到能夠一同走到終點的摯友,豈非一大快事?」
「你既已考慮仔細,那便去吧,為父不設阻,只是你母親那邊,你自去說!」王安石道。
「多謝父親!」王雱鄭重拜道。
夜深,王安石待在書房裡,久久不願回房,實在是夫人吳氏哭哭啼啼,讓他難以招架,但舐犢情深,又不便責難,只能躲個清淨。
書案後,王安石神色認真,閱讀著一封書信。信來自洛陽,由他的胞弟王安禮發來。王安石兄弟甚多,或許是他的光環太重,使人往往忽視其他兄弟的才幹。
比如王安禮,去年科考,名列明法科第一名,而以王安石對這個兄弟的了解,就是去考進士科,也能名列前茅。眼下,王安禮正在都察院觀政,擔任「預備御史」。
而王安禮此番來信,除了一敘兄弟之誼,更多還是抱有討教、傾訴之意。朝廷從來是個大染缸,只不過,如今這個染缸,在無數次的涮洗過後,已經很是渾濁。
一個許久未曾清理過的染缸,對初入仕途、滿懷報國壯志的王安禮來說,有些煎熬,一年多的所見所聞,對王安禮形成了巨大衝擊。
從字裡行間,王安石能夠感受到自己兄弟那不平的心緒,嘆息其見識少之餘,內心之中,也難免生出憂慮。
比如王安禮提到的,首相專權,黨爭不休,貪污腐敗,奢靡成風,還有隱隱提到的皇帝懶政,耽於女色,寵幸宦官.
這些情況,都讓王安石在提筆回信的時候,倍感沉重。就在翌日,王安石又收到了一則噩耗,宰臣、都察使包拯去世了,他哀惋不已。
從這時起,一個念頭已悄然在王安石腦中生起:大漢帝國,需要改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