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古界開啟以來,仙界天宮始終屹立九重之巔,受人間萬民朝聖,三界眾生臣服。天帝掌管三界數萬年,載物厚德,恩享天地,和天后同御三界,其威望尊崇早已超過了數萬年前就已消失的上古界眾神,雖說仍有古君上神名隱三界,但毋庸置疑,天帝才是三界之中名副其實的主宰之神。
所以說,讓天帝將龍脈之力自體內剝離,三界之中,古往今來都無人有這等膽量和勇氣。但自淵嶺沼澤中而出的三人未有絲毫停滯,端著這一目的駕著祥雲直接停在了南天門外。
後池並未遮掩身份,甚至不用景澗先出口吩咐,就這樣領著鳳染大搖大擺的自南天門正門走來,景澗用靈力將清穆扶好跟在她身後,行走之間堪堪只是和鳳染處於同樣的位置,落了後池半步。
守護天門的天將早已看到遠處而來的一行人,只是那一馬當先的女子紫袍襲身,冠玉於額,清冷的面色間夾著淡淡的冷冽和疏離,觀之便似風華萬千,甫一抬頭,便怔在了當處。
轉眼見二殿下景澗恭謹的跟在那女子身後,平時常有的呵斥話便哽在了喉間,隨即狠狠的吞了下去。
儘管仍不知道這紫袍女仙君是誰,但天將仍是低下了頭,行了半禮迎接不遠處的幾人。
低頭的天將在掃到鳳染的時候,眼中的一絲疑惑瞬間變成了驚愕,上君鳳染蟄伏清池宮中萬載,雖說認識她面貌的人不多,可這性子卻是三界眾知,面前的紅衣仙君紅髮披肩,神態狷狂,幾乎不需要辨認,她一出現,守門的天將便看出了她的身份,轉念間,愕然抬頭望向景澗和鳳染身前的紫袍女子時便帶上了不敢置信的訝然。
鳳染上君伴隨左右,天界二殿下恭謹跟隨,三界之中,能有此身份的——不過也就一個清池宮的後池上神了。
只是沒想到清池宮中傳了萬餘載的小神君,竟然是這樣的灼灼芳華,威儀高雅。
幾乎是立時間,原本只是頷首微行半禮的天將手中長戟本能的鏗然向前,半膝跪地,面容肅朗,眼底有著連自己也未察覺的尊崇嘆服。
上神啊,還是活的,這都多久沒見到了。
「見過上神。」
清越的聲音鏘然入耳,已經一隻腳踏進南天門的後池微微一愣,眼中划過一抹波動,垂眼掃過跪倒在地的天將,頷了頷首走了進去。
鳳染挑了挑眉,嘴角一勾緊跟其上,只有後面扶著清穆的景澗,見到這一幕似是有些怔然,眼落在那些天將的身上時多了一抹複雜,他在天宮活了數萬載,從未想過天界的仙君對後池竟有種近乎本能的尊崇,他輕輕嘆息一聲,見後池和鳳染已隱隱不見蹤影,急忙快走幾步跟上前去。
看來,後池的到來對仙界眾君的影響比他想像中的還要大。
在景澗的帶領下,三人繞過九重淵閣,華貴宮殿,停在了一座古樸的殿宇之前,門前守著的小童正在打盹,聽到聲響迷迷糊糊地睜開眼,見到景澗面色一喜。
「二殿下,您回來了。」小童虎頭虎腦的,清脆的聲音在看到鳳染的時候停了停,待一雙大眼落在後池身上時,眼珠子更是立時便瞪了起來,嘴微張,神情呆愣。
「平遙,吩咐下去,將殿後的紫松院收拾出來,帶後池上神過去休息。」景澗看自家小童呆傻的模樣,尷尬地咳嗽了一聲,擺了擺手。
「後池上神……」平遙低聲嘟囔了一句,沒站穩,打了個趔趄,待回過神來才猛地站直,連聲應著,看向後池的眼底滿是稀罕,黑滾滾的眼珠子轉溜著,在門口賴著就是不願進去。
「平遙,還不進去。」這臉丟的!景澗臉色頓時黑了下來,牙咬得「嘣嘣」響,平時溫淡的面色頭一次陷入了破裂。
這小童一副憨厚可掬的模樣,倒讓後池心底有幾分意外的喜歡。也明白平時景澗定是沒什麼架子,才養出了如此性情的小童來。
「二殿下,我這就去。」平遙回過神,見自家二殿下臉色黑沉,唬了一跳急忙朝里奔去。
看見後池面有憂色的望向昏迷的清穆,景澗忙道:「上神,父皇應該在玄天宮中,清穆的情況我去說一說,待會再回來。」
後池點頭,知道此事由景澗先為提及更好,鳳染從景澗手中接過清穆,兩人跟著平遙就欲往裡走。
「景澗,此事拜託。」行了兩步,後池終是停住了腳步,對著急急轉身的景澗輕聲道,回首之間,神色沉然。
景澗面色微怔,腰間的雙手猛的握緊,看到面前少女垂眼之間的懇切,心底竟詭異地生出了一絲豪氣干雲的兄長之責來。
「好好,你不要擔心,清穆是為我而傷,我定會讓父皇出手相幫。」景澗愣愣的看向後池,乾巴巴的擺手連道,伸出手去扶後池——可那深紫的挽袖卻在他觸到的一瞬間躲避開來。
後池愣了愣,看向自己的雙手,眉宇間有些愕然,她並未解釋,只是皺了皺眉,轉過了頭。
見到後池下意識一般的動作,景澗收回手,尷尬地搓了搓:「你別急,我現在就去玄天宮。」
話未說完,人已跑得老遠,鳳染看著那有些尷尬消失的身影,看向後池:「看來你不是不介意。」
後池並未說話,轉身朝里走去,鳳染眉宇微動,跟在她身後。
短短片息時間,鳳染充分體驗到了天宮消息傳開的速度之快,一路行來,不時會有小仙娥冒冒失失的從犄角旮旯里跑出來請安,看後池的眼神都有種瞧珍稀物種的稀罕感,鳳染哭笑不得打發了一波又一波,在後池的臉色徹底變黑之前終於走到了紫松院。
平遙守在院門前,對著一群靠近的仙娥、童子張牙舞爪,頗有副一夫當關萬夫莫開的氣勢,只是那小身板著實有些不靠譜,他看見後池走進,嘴一咧樂顛顛跑來:「上神,紫松院已經收拾好了,我帶您進去。」
「不用了。」後池擺擺手,話還未說完,見他臉上瞬間浮現的沮喪感,頓覺有些好笑,從袖中掏出個木盒朝平遙扔去:「這是清池宮後山上的松仁,十年開花,百年結果。」
一聽這話,平遙的眼眯成了一條線,立時將木盒抱得死緊,藏在了衣服里,忙不迭地行禮道:「多謝上神,上神吉祥。」
此話一出,萬籟俱靜,不遠處的仙娥童子個個捂緊了嘴面帶憂色地看著嘴無遮攔的平遙。
後池抬起的腳一頓,輕舒一口氣,面不改色地跨進了院門,只是速度卻快了不少。鳳染聽見這話,朝前面的後池瞥了一眼,嘴角抽了抽,使勁端正了肅容跟著一同走了進去。
院門「轟」的一聲關上,鳳染見後池面色不善,一個忍不住,大笑了起來:「說說,你給這小傢伙一盒松子幹什麼,自討苦吃。」
「他本體是只松鼠,想必喜歡吃。」後池嘆了口氣,也覺得有些丟臉,擺手道:「把清穆送進房間吧,景澗等會就會回來,若是天帝不答應,明日我親自去一趟。」
鳳染見提到這事,面色一整,點點頭,扶著清穆朝院中房間走去。
紫松院中簡樸清素,在這威嚴端莊的天界別有一番意味。院中栽滿松樹,蔥翠欲滴,仙氣繚繞,是個養病靜心的好地方。
此時已近傍晚,因心中有事,後池乾脆坐在院中石凳上,杵著下巴發起呆來。數萬年來,她對仙界天宮的牴觸之意從不曾少,是以從來未曾踏足此處,但一路行來,卻也發現,她不喜的也只有那九天之上掌管三界之人,至於仙界其他人,她並無怨憤……若是天帝不肯答應景澗,那明日面對那人,她要如何開口……
後池嘆了口氣,聽見院門外略顯急促的腳步聲,眉角微皺,轉過了頭,正好看見景澗面色凝重地推開院門朝里走來,不由得心底微沉,看來……天帝並未答應。
「上神。」看到後池微沉的眼神,景澗有些愣然,連忙疾走幾步,道:「不是你想得那樣,父皇未在天界,我沒有見到他。」
「哦?」後池怔了怔,舒了口氣,眼底的冰冷也稍稍化了開來:「不在天宮,那天帝何在?」
「我去淵嶺沼澤已近半年,剛才去玄天殿,才知道父皇兩月之前離開天宮,並未交代去向,但他亦有留話給司職天君,說是三月內必回。」景澗娓娓道來,見後池面色稍緩,暗舒了一口氣。
「你可有方法找到天帝?」後池皺了皺眉,問道。
「沒有,我們四兄妹中只有景昭身上留有父皇金龍印記,危險時能讓父皇感知,只是她在聚仙池中閉關已近兩年,不知道何時才能出來。」
「也就是說,還有一個月天帝才會回來。」清穆體內龍息發作的時間也正好是一個月,後池算了算,點頭道:「即是如此,我便留在天宮等天帝回來。」
父神消失,天地間唯一能救清穆的唯有天帝,她不能不等。
「那好,你就在紫松院中休息,若是想出去走走的話,可以讓平遙帶路。」景澗看著面色凝重的後池,眼眨了眨,從挽袖中掏出一物遞給她:「這是東海的萬年玄冰,雖然不能遏制龍息的發作時間,但能夠減少身體灼熱之苦,放在清穆上君額間便可。還有……這是聚仙果,乃聚仙池中以靈力孕育而出,能聚天下之靈氣,我聽聞你靈氣始終難以凝聚,不妨試試。」
後池微愣,見景澗神情小心,手中的玄冰寒氣內斂,溫潤如玉,略一遲疑,接過了玄冰,點頭道:「多謝,只是幼年時我已經服過聚仙果,並無作用,二殿下費心了。」
見後池神色淡漠地轉身朝里走去,景澗嘴唇動了動,還是忍不住道:「你是不是很失望。」
後池停住,未轉頭也未言語,只是垂眼間,如水的眸色驟然深了起來。
「大哥性子高傲,敗於鳳染之手後心有不甘,這萬年來從未打開過心結,對紫垣護短也是如此。三妹生來便只聽得到稱讚,以為凡事只要她想要就能得到,才會養成如今這般驕縱的性子,而我……」景澗頓了頓,咬了咬牙:「明知道三首火龍只是對父皇有威脅而已,還冠冕堂皇的利用清穆和鳳染之力將其晉位之事挫敗……」
「後池,你是不是很失望,我們只不過如此而已。」是不是很失望,母后當初放棄了孱弱的你,遠離清池宮,卻只能把我們教成如此模樣?
溫潤清越的聲音飄然入耳,後池轉過頭,眼神幽深,眸色隱隱波動,看著景澗淡淡道:「貴家之事,與我何干,二殿下言重了。」
說完轉身就走,深紫的長袍拂過地面,一地漣漪。
景澗怔怔的看著走遠的身影,低聲道:「後池,你在殼中萬年才出,本來我比你年長的……」
已經走遠的背影微不可見地頓了頓,終是未曾停留,緩緩走遠。
既然生而對立,又何必強求?
鳳染站在迴廊後,看著不遠處暗自神傷的青年,挑了挑眉,轉身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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