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第 6 章

2024-08-15 10:56:01 作者: 鹿拾
  他話音落下的同時,四周突然安靜了。

  終年不斷的朔風都停止了呼嘯,落針可聞。

  緊接著,一股磅礴的殺意自晏臨身上擴散出來,像是高山上雪崩的瞬間。聞朝離得最近,他飛快地扣住對方手腕,低聲道:「師尊。」

  晏臨轉瞬將殺意收斂:「如何?」

  因為聞朝出手及時,其他人並未感覺到青崖仙尊動了殺念,兩派弟子又竊竊私語起來:「神火?什麼神火?」

  「雖然但是,就算風鳴師兄真的有神火,又憑什麼給他看?」

  「死老頭,我看你是覬覦神火,想趁機搶奪吧!」

  聞朝和晏臨互換了幾個眼神,聞朝輕聲開口:「既然元掌門想看,那給你看看倒也無妨。」

  退到旁邊的承衍錯愕抬頭:「風鳴師弟,憑什麼?這老東西沒安好心,你不能……」

  聞朝並沒理會,只目不轉睛地盯著元蒼平:「你可看清楚了。」

  他說著攤開手掌,掌心召出一簇火苗來。

  那火焰鮮紅,像是一捧心尖上的血。

  晏臨也偏頭看來,火焰映在他眼中,躍動的節拍悄然和心跳重合,體內那股灼熱的靈力又開始翻湧,攪得他心神不寧。

  唯一值得慶幸的是,他的徒弟確實回來了,昨夜聞朝傷他時,火焰的顏色已如潑墨,而現在,又恢復了純淨的紅色。

  他某根心弦暗暗一松,身形便不由自主地一晃,又強行穩住。

  其實聞朝自己也很疑惑,他明明記得書里寫聞風鳴的火是黑色的魔火,沒有名字,現在卻突然蹦出來一個從沒聽說過的神火「雪中焰」,還說是師尊上天柱山尋得的。

  書中確實有一筆帶過師尊在天柱山尋得過一段機緣,並因此修為大漲,卻在那時靈體受損惹上寒症。如果按元蒼平的說法,那麼原書中的「機緣」就是指雪中焰。

  所以,師尊上天柱山,是特意去給他尋來神火,不慎導致靈體受創嗎……

  師尊為了他,到底還做了多少?

  聞朝心思飛轉,一時間忘了把火焰收回去,一干圍觀的弟子全都痴痴地看向他掌心,那一簇鮮紅的火苗在每個人眼中跳動,分明沒有人說話,卻有無數道聲音響起——

  「那就是神火嗎,好想要啊……」

  「明明我也是火靈根,我怎麼就攤不上這種機緣……」

  「青崖仙尊特意去天柱山尋來的嗎,那地方的狂風能活生生把仙體撕碎,居然能從那裡尋來神火,可惜仙尊不再收徒了……」

  「啊啊,掌門好帥,風鳴師兄也好帥!太般配了,好想看他們兩個在一起,在一起!」

  「雖然掌門很帥,可我更愛白髮,我選風鳴師兄!」

  「……」

  這些聲音層層疊疊,有男有女,有老有少,還有幾道他熟悉的:

  「師兄好厲害,我也想變得像師兄一樣強。」

  「昨夜就是那火焰傷了我嗎?怪不得,這火真好看,跟風鳴師弟一樣好看。」

  以及一道近在咫尺的——

  「為師……想要你。」

  聞朝:「!!」

  他心頭劇顫,條件反射地攥起手掌,掐滅了火焰。火焰熄滅的瞬間,所有聲音全部消失了。

  這火……似乎能引出人們心中的慾念,並且那些聲音只有他自己能夠聽到。

  剛剛師尊在說什麼?想要你……什麼?要你好好的?要你別亂來?要你別犯傻?

  他這手怎麼就這麼不聽話,怎麼就不能再多聽兩秒?

  晏臨跟他視線相對,似乎從他的神色中捕捉到了什麼,頓時瞳孔微縮,別開了眼。

  現在再招出神火來照一照師尊內心在想什麼顯然不合時宜,聞朝只得暫時放棄,從剛才那些聲音中找到了天劍門掌門的那一條:

  「竟不是黑色的?怎麼可能?怎麼可能?怎麼可能?!」

  那三聲「怎麼可能」一聲比一聲氣急敗壞,聞朝抬頭看向元蒼平,只見他雙目圓睜,氣得渾身顫抖,最後一分仙長形象也維持不住了。

  他難以置信地指著聞朝:「這……這不可能……讓我再仔細看看,一定是你們施了仙法……」


  「元掌門還想再仔細看看嗎?」聞朝聲音很輕,卻又非常清晰,「沒問題,您想怎麼看,就怎麼看。」

  火焰自他掌中拋灑而出,熊熊滾落,從每一個天劍門弟子腳下燒起來。

  元蒼平被燒得直跳腳,破口大罵:「這就是扶雲派的待客之道?!魔修傷人,你們居然放任不……」

  他聲音戛然而止——來自化神境巔峰的威壓毫無保留地籠罩住了扶雲峰,一些修為低的天劍門弟子直接撲通跪地。一柄通體漆黑的墨劍憑空出現在元蒼平面前,劍尖離他眉心不足半寸,劍身迅速覆蓋上了一層白霜,寒氣順著劍鋒蔓延到他臉上,將他眉毛都凍結起來。

  照影,是這把劍的名字。

  一身白衣的劍修,所持的劍竟是純黑色的。

  元蒼平被威壓壓得動彈不得,渾身上下只剩眼珠子能動,他驚恐地看著白霜自他腳下的烈火中冒出,漸漸凍結全身,將他整個人變成了一具冰雕。

  「既然元掌門這麼想要欣賞神火,那不如多欣賞一會兒,」晏臨收了威壓,「等什麼時候,火融化了冰,你便離去吧。」

  天劍門的其他弟子紛紛掙扎著逃離火海,只剩下他們掌門被活生生凍在火中,這場面無比滑稽,像一群人在博物館裡欣賞人體標本。

  「我扶雲派只『懲惡』,不『伐善』,妖魔不為非作歹,便與我派無關。若再有人故意登門挑釁,與元掌門一同處置。」

  晏臨輕翻手腕,墨劍回到他手中,劍鳴帶著他的聲音遠遠地蕩漾開來:「諸位不要忘了,當年大千世界動盪,魔界來犯,是我扶雲派舉全派之力鎮壓。我派立於這萬仞高山之上,天塌下來由我派頂著,活於扶雲派庇蔭之下的你們,有什麼資格來質疑本派?」

  他晏青崖的徒弟,也是這些貓貓狗狗能碰的?

  在場的天劍門弟子再沒有一個敢吭聲,他們的掌門被強行留在這裡,也沒人敢離去。

  承衍抱著胳膊站在火圈外看戲,冷嘲熱諷道:「我看今日之事可以載入史冊了吧,你們天劍門以後能不能少出來丟人現眼,我都替你們臉紅。」

  其他人也附和道:「他們活該,上次千機閣珍寶丟失的事傳得沸沸揚揚,天劍門這群傢伙居然污衊說是我們扶雲派偷的,因為除了扶雲派弟子,再沒人能從千機閣偷走東西——聽聽這是什麼狗屁理由!」

  「喔,我懂了,原來他們『天劍門』,是『天天犯賤』的意思。」

  「哈哈!」

  扶雲派弟子樂不可支,天劍門那邊則個個面紅耳赤,恨不得當場找地縫鑽進去。

  正在這時,天空中忽然投下一道陰影,聞朝抬起頭,發現遠遠地自高空掠下一隻大鳥,翼展超過兩丈,是只雪鴞靈獸。

  雪鴞貼地滑行了一陣,從鳥背上跳下來兩個人,其中一個體型健壯,目測身高超過一米九,衣服不好好穿,袒露出來一片健碩的胸肌。

  他背後背著一把有缺口的大刀,手裡提著一個巨大的蛇頭,斷口處有人腰身那麼粗,還在往下淌落腥臭的血。

  跟他站在一起,另外一位則顯得纖細多了,這人介於青年與少年之間,模樣生得十分好,一雙桃花眼中天生帶笑,跟他對視一眼,便好像有微風拂面。

  扶雲派弟子立刻沖兩人抱拳行禮:「青蟄仙尊!青梧師叔!」

  青蟄把那蛇頭一揚,兜頭扣在「冰雕掌門」頭上,隔著冰層跟他對視:「我當是誰,原來是天劍門的龜孫兒。蒼平老兒,又帶著你的徒弟們來鬧事了?您老人家停在元嬰期幾百年,陽壽到底什麼時候盡?回頭記得通知我一聲,我上你墳前喝喜酒去!」

  青蟄仙尊天生大嗓門,說話有如撞鐘,震得人腦仁嗡嗡作響。

  那蛇頭沒死絕,拳頭大的蛇眼還在動,腥血淌落下來,臭不可聞。元蒼平看到蛇信不斷在眼前划過,周身裹著堅冰,腳底是燃燒的烈火,居然兩眼一翻,暈了。

  青梧捂著鼻子,急忙避開:「大師兄你注意點,再也不想跟你一起出門獵妖了,臭死個人。」

  他徑直穿過正在燃燒的火圈,經過時火焰被勁風掃到兩側,並未燒到他半片衣角。

  他快步走到聞朝面前,低聲道:「扶你師尊回去,這裡交給我們。」

  聞朝如夢方醒,扭頭看了一眼晏臨,只見他臉色比平常更加蒼白,身體在細微顫抖,像是倒了極限。

  他倉促地留下一句「多謝小師叔」,扶住晏臨,掐了一道傳送術法,直接轉移進白鹿居。


  晏臨掌中的墨劍已經收起,他目光渙散了那麼一瞬,突然跪倒在地,劇烈地咳嗽起來。

  聞朝心裡「咯噔」一聲:「師尊!」

  晏臨身上冷得嚇人,像是剛從冰窟里撈出來的,聞朝扣住他的手腕,感覺他脈搏變得極緩,經脈之中的靈氣幾乎停止了運行。

  這是……強行讓體內結冰,以降低痛覺,甚至肌肉骨骼都被凍結在一起,好支撐著自己站起來嗎?

  聞朝心如刀絞,忙把他扶回輪椅上:「要躺一下嗎?」

  晏臨緩緩抹去嘴角的血:「不必。」

  聞朝伏在他身前,扣著他的手,小心翼翼地將自己的靈力輸送給對方。這一次和之前那股極具破壞性的燒灼不同,靈力是溫暖而平和的,慢慢撫開了結冰的經脈。

  晏臨臉色緩和下來,難得浮現出一點血色,甚至體內那股亂竄的靈力都溫順了不少。

  他擰緊的眉頭漸漸展平,語氣中帶上一絲無奈:「給修為比自己高的人輸送靈力,你就不怕我一時失控,反倒把你的靈力榨乾?」

  「師尊不會的,」聞朝篤定道,「如果是師尊,榨乾也可以。」

  晏臨:「……」

  聞朝還沒意識到自己說了什麼令人浮想聯翩的話,晏臨手指微微一勾,近乎倉皇地偏頭,用力壓下了心頭的雜念。

  房門沒關,老遠就聽見鳴鐘般的聲音:「我說師弟,我才出門半月,你怎麼又把自己搞成這個德性?」

  晏臨偏頭看他,語氣恢復了往日的冷淡:「殺一隻惡蛟,居然足足用了半月,你也是夠快的。」

  說話間外面三人已到近前,青蟄道:「還不是因為中途趕上風暴,三弟非說他的雪鴞不能在風暴中飛行,偏要我們駐足三日等風暴過去,不然怎麼可能這麼慢。」

  青梧:「分明是因為你太沉,答應我,下次多修修輕身訣可以嗎?」

  聞朝見他們幾個親近如常,不禁放下心來,他無法想像扶雲派內部發生決裂的樣子,那對晏臨來說是致命的打擊。

  青蟄用力一拍他的肩膀,聞朝只感覺骨頭差點被他拍斷,洪鐘般的聲音在他耳邊撞響:「出息了,偷偷入魔,還傷你師尊,現在整個修真界都知道了你的光榮事跡,扶雲派出現魔修,你還是立派以來第一個。」

  晏臨看著他的手,眼神結了冰,滿臉寫著「再碰一下把你手砍掉」:「放開他。」

  青蟄果斷放手:「算了,你們師徒內部的事,我管不著,不過有一件事我得管管。」

  他提小雞一樣把身後的承衍提到面前來,用更大的力氣拍他背上:「給你風鳴師弟道歉。」

  承衍被他拍得一個踉蹌:「師父你別這麼用力!我跟風鳴道過歉了,他都原諒我了。」

  晏臨還不知他們之間發生了什麼,視線變得不太友善起來:「你們……」

  聞朝和承衍同時開口:「沒什麼師尊,就是昨晚起了一點口角……」

  「昨夜我去風鳴師弟那裡挑釁,結果被他一招打趴下……」

  聞朝:「……」

  這個憨批!

  晏臨成功地捕捉到重點,帶著些質問意味地看向承衍:「挑釁?」

  承衍瞬間跪地:「我錯了掌門!我一時腦熱,已經被風鳴師弟教訓過了!您饒了我吧!」

  聞朝嘆氣,心說這麼憨的人也真是頭一次見。忽然他肩膀被人戳了戳,一回頭,青梧正神秘兮兮地看著他,沖他勾勾手指。

  他疑惑地湊過去,青梧那雙桃花眼含著幾分不懷好意:「小師侄,我給你看個寶貝,這是我之前從人間搞來的,據說在他們那裡風靡一時。」

  他說著在袖子裡一掏,掏出幾冊話本,標題明晃晃地寫著:

  《霸道魔尊嬌仙尊》

  《高冷仙尊俏魔尊》

  《逆徒總在以下犯上》

  《師尊太疼我了怎麼辦》

  聞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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