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祖話音落地,眾宮嬪紛紛跪拜,口稱萬歲,粉面桃腮相映襯,更顯得常淑妃面無血色,神情慘澹至極。
高祖恍若未見,轉身往正殿去,欒嬌嬌蹦蹦跳跳的跟了上去,一眾宮嬪默默起身,按照位分排列兩行,只覺到正殿外等候。
常淑妃仍且跌坐在地,通身狼狽,幾個素日裡親附於她的宮嬪遲疑著過去,小聲叫了句:「淑妃娘娘?」
常德妃暗嘆口氣,近前去同常淑妃的貼身宮人一起將她攙扶起來,半是規勸半是央求:「姐姐,陛下今日已經將話說成了這樣,你可千萬別由著自己的性子惹他生氣了,算妹妹求你,好嗎?」
常淑妃一把將她推開:「用不著你在這兒假惺惺!」說完便叫貼身宮人整理儀容,強撐著往左側首位去等候皇后傳召。
高祖留在殿中喝茶,苗皇后則被女官宮人們侍奉著往內殿去更衣,欒嬌嬌高高興興的溜進去,探頭說:「阿娘!」
苗皇后作勢要拍她:「一驚一乍的,這又是打哪兒冒出來的?」
欒嬌嬌也不躲,由著母親不輕不重的打了下,這才眉飛色舞道:「我出去的時候,瞧見常淑妃了,你是沒看見她那副鼻孔朝天的架勢,就跟她成了皇太后似的,看這個不順眼、看那個也不順眼,還有那個江昭容,常淑妃讓幹什麼就幹什麼,居然還取笑韓昭儀和莊婕妤,我看她才是狗仗人勢呢!」
苗皇后無奈道:「又吵起來了吧?」
「算是吧,不過這不重要啦,」苗皇后穿戴整齊,便端坐在梳妝檯前叫宮人佩戴鳳冠,欒嬌嬌就跟條小狗似的,親親熱熱的坐在母親身前,以一種誇張的語氣說:「後來阿爹出去了,常淑妃馬上就開始裝可憐,求阿爹給她做主,我那時候想著阿爹要是敢偏心她,我一定要大鬧一場,沒想到他這次居然那麼明理,不僅沒有責備我,還把常淑妃給訓了一頓,你是沒看見常淑妃當時的臉色啊,我估計她想死的心都有了……活該,誰叫她成天跟個鳳凰似的擺公主的款兒,前朝都沒了,她頂多算只野雞!」
苗皇后雖未見到,卻也能有所想像,莞爾一笑,目光追憶:「你阿爹年輕時候原本就是天縱英明,什麼都瞞不過他的眼睛,也就是這兩年才……不過現在也都好了。」
欒嬌嬌看出母親眼底一閃即逝的感傷,心臟也跟著疼了一下,想了想,就站起身來,湊到母親耳邊去,悄咪咪道:「阿爹還說了,他只有阿娘一位妻子,也只有阿娘能做皇后,在他心裡,也唯有阿娘才能當他的皇后。」
苗皇后聽得微怔,旋即臉上升騰起一陣熱意,還沒有上胭脂,面頰便微微紅了。
她假意訓斥:「別胡說。」
「我才沒有胡說,」欒嬌嬌說:「大家都聽到了的呀!」
苗皇后忍不住微笑起來,自己從妝奩中取了耳鐺佩戴上,方才柔聲道:「這種話以後不要再說了,小姑娘家家的,馬上就要相看夫婿了,傳出去多不好聽。」
「我才不要出嫁呢,」欒嬌嬌埋頭在母親懷裡,悶悶的嘟囔道:「我要永遠留在阿爹阿娘身邊。」
苗皇后忍俊不禁,也實在不舍,只靜靜摟住她,感慨般輕嘆道:「傻孩子。」
約莫過了一刻鐘工夫,苗皇后梳妝結束,便叫宮人和女兒一左一右攙扶著往正殿去拜見皇帝,高祖叫起落座之後,又傳召六宮妃嬪進殿。
該丟的臉早就丟完了,現下倒也不必矯情羞赧,高祖並不曾對此前之事避而不談,只向眾嬪妃道:「此前朕酒後失德,言行有虧,竟做出了驅逐皇后出宮這樣摒棄恩義之舉,實屬不該,幸而今日幡然醒悟,親自出宮將皇后迎回,方才不曾釀成大錯。」說完,又站起身,向苗皇后行個家常禮節。
六宮妃嬪們被唬的不輕,苗皇后也忙起身,斂衣拜道:「陛下若再如此,便叫臣妾無顏立足了。」
這一套動作下來,宮嬪們可算知道皇帝這回的決心有多重了,再不敢心存僥倖,留有異心,即便驕縱如常淑妃,也正襟危坐,聽候皇帝訓話。
高祖其實不樂意管這些後宮婦人之事,只是因為此前欒正煥肆意妄為,踐踏皇后威儀,將這後宮攪弄得一團糟,他才不得不出面主持一回。
現下見眾人俱都有所警醒,便言簡意賅道:「朕是君主,制衡前朝,政統天下,皇后是小君,母儀天下,須得約束後宮,不使朕有後顧之憂,此前朕屢屢干涉皇后下達的命令,實屬不該,自今日起,便是夜犬晨雞,各司其職,六宮皆尊奉皇后諭令,你們女人間的事情,就不必告於朕知曉了。」
話音落地,四座為之靜默。
後院時便有的老人們自然是情願的,畢竟苗皇后處事公允,待下甚厚,但欒正煥登基之後選入宮中的妃嬪們,則難掩的顯露出幾分怫然不悅之意。
但是也沒人敢貿然出聲。
秦貴妃被廢入冷宮在先,常淑妃慘遭訓斥在後,兩個最冒尖的都給敲回去了,誰還敢在這當頭嘰嘰歪歪?
高祖原本也只是將這決定說與她們聽,而非是要與之商議,這邊的事情初一了結,便待往太極殿中去批閱奏疏。
苗皇后率領一干宮嬪恭送皇帝起駕,不曾想皇帝半道又折返回來,吩咐說:「明日午間在重華殿設宴,叫孩子們都來,有日子沒見了,實在有些惦念。」
苗皇后笑著應了聲:「是,臣妾會安排好的。」
高祖微微頷首,轉身大步離去。
他今日初來乍到,只做了一件事,便是請苗皇后還宮,但是臨走之前才想起在空間裡見到的那張白絹,以及上邊寫的那兩行字,這才有了後邊那句吩咐。
駙馬,公主已被杖斃。
從她身上掉下來一塊玉佩,是您找了十年的那塊。
只是叫這兩句話在腦子裡轉了一圈,高祖都覺得辣腦袋。
空間裡幾個皇帝猜到了他用意,嬴政便若有所思道:「駙馬竟敢如此狂妄,難道是因為欒氏天下絕了?」
劉徹點頭道:「朕也這樣覺得,八成這大安朝也是個短命王朝,像某政家那樣,只傳了兩代就亡國了。」
嬴政冷冷瞟了他一眼,懶得同這野豬做口舌之爭。
朱元璋眯著眼睛想了半天,說:「這駙馬跟公主之間好像有點故事,找了十年的玉佩……怎麼著,十年之前他們見過?」
劉徹道:「這兩句話好像有點轉折的意思:駙馬討厭公主,下令把她杖斃,然而在她死後,才發現他找了十年的玉佩就在公主身上,悔之晚矣?」
李世民思忖半晌,則搖頭道:「感覺不太像是嬌嬌,她性烈如火,不像是心裡能存事的人。」
眾皇帝探討了半天,就只得出了一個有用的信息,那就是高祖千萬別瞎雞巴折騰,少跟女人鬼混,說不定過幾年大安朝就要亡了,公主都會被駙馬杖斃的那種。
李世民由衷道:「兄弟,能奮發圖強就趕緊奮發圖強吧,時間它過得很快啊。」
高祖許久沒有過這樣鬥志昂揚的時候了,聽幾人在空間如此言語,不禁開懷大笑,慨然道:「又有何懼?!」
天下朕都從無到有打下來了,現下新朝初立,大權在握,何愁不能再開盛世?
他大步進了太極殿,便揚聲道:「將最近三年的財政、軍情奏表找過來,朕要看,再去請吏部、兵部、戶部三位尚書往偏殿等候,朕稍後有話要問!」
內侍畢恭畢敬的應了聲,旋即便小跑著出去傳稟。
大安新立,百廢待興,必然得進行大刀闊斧的改革才行。
高祖將財政和軍情奏表仔細翻閱幾遍,又看了近日來殿中積攢的奏疏,傳召那三位尚書進殿之時,已經是月上柳梢。
「暫停修建陵寢,長安至洛陽沿路的行宮修建計劃也全數暫停,」高祖道:「國事如此,百姓凋敝,朕如此大興土木,既勞民傷財,又礙及農耕,實屬不該。」
戶部尚書聽皇帝這般言說,真有種一個雷劈在了頭上的感覺,當下又驚又喜,忙拜倒道:「陛下聖明……」
廖元晏官居吏部尚書,此時在側,也不禁贊道:「陛下仁德若此,古今未有,只是您既然已經決定暫停修建至洛陽一線的行宮,當日進言觸怒陛下的幾位言官,是否也可以放出來了?」
高祖:「?????」
欒正煥那個狗日的還把上疏請求暫停修建行宮的言官下獄了?
馬德,怪不得他要亡國呢!
高祖心裡媽賣批,臉上卻是和顏悅色:「不能納諫,的確是朕的過錯,傳旨,令官復原職,賜御酒十壇,以茲撫慰。」
廖元晏忙謝道:「臣代幾位同僚,謝陛下聖恩。」
說完,又遲疑道:「只是他們下獄的幾日間,陛下已經令人暫代其職,現下他們既出獄,且官復原職,那……」
這顯然就牽扯到言官諫官的內部派系了。
高祖心下明了,看一眼這老狐狸,面無表情道:「既然興建宮殿勞民傷財,何以昔日這些人不曾與同僚一道勸諫?」
戶部尚書訥訥,不敢開口,廖元晏輕笑一聲,嘆道:「大抵是因為他們與秦氏一族沾親帶故,昔日陛下為秦貴妃斥資巨萬修建甘露殿時他們不曾發聲,現在也不好再作聲吧。」
又是那個女人!
當然,欒正煥自己也不是個好東西!
高祖忍著皺眉的衝動,淡淡道:「秦氏忤逆不敬,已經被朕廢入冷宮,沒什麼秦貴妃了。」
戶部尚書聽得眉頭一跳,廖元晏眼底也不禁閃過一抹驚奇。
一干政事談完,已經到了宮門下鎖時間,高祖便令人領著兩位尚書前去安寢,自己也步出太極殿,立在石階最高處俯視長安。
戶部尚書走了,廖元晏卻落在後邊,眼見此情此景,不禁心生感慨:「遙想當年臣隨同陛下南征洛陽,中途同軍隊失散,又不慎傷了腿,還是陛下背著臣自亂軍之中逃生,現下回想,當真恍如隔世……」
「元宴記錯了,」高祖轉過頭去看他,言笑自若:「你那時候沒傷腿,而是患了肺病。」
廖元晏哈哈大笑:「老了老了,記不清楚了。」說完,便向他施禮告辭。
高祖見他身形單薄,便解下身上披風幫他圍上,笑吟吟道:「我日後諸事還有須得仰仗先生之處,您務必保重身體才是。」
廖元晏心下一暖,含笑應聲:「臣遵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