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漸暗,新草廬點上一盞燭火。
顏亦晟離開之後,南夜和水無月說:「其實今天我們發現的不止這些。」
水無月不解:「你們還保留了什麼?」
綠蘿走上前,拉住南夜,臉色極為慘澹:「我來說!無月姐姐,其實今天我去了居所之後,記起了我姐姐的模樣。」
「真的嘛?這是好事呀~」水無月替綠蘿開心,「只要找個厲害的畫師畫出肖像,無論生死總有人認識的。「
「你聽我說~」綠蘿臉上沒半點喜悅,反而更加陰沉,「我是記起了姐姐小時候的模樣,但我覺得……」
水無月見她似有什麼話難以啟齒,問道:「覺得什麼?」
綠蘿腦袋裡亂成漿糊,她不知該不該說,卡了好一會才斷斷續續地交代出實情:「我姐姐跟你長得很像,也許……也許你就是我姐姐……」
「什……什麼?」水無月驚訝不已,怔了良久沒回過神來,她在懷疑自己是不是聽錯了,「這怎麼可能?」
南夜將幽鬼劍放在石桌上,靜看遠方風景,回想今天探查經歷。
去居所之後,南夜便去周遭詢問了好些鄰人,令人費解的是大家都閉口不言,幾經周折,才在一位老婆婆那問到了一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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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幾年前,是個大災之年,多月不雨,田地里莊稼皆死,寸草不生,百姓生存艱難。
莫家娘子趁天沒亮,趕早上山想尋點野菜野味,歸家時卻抱回了個一兩歲模樣的女娃娃,鄉里鄉親頓時議論紛紛。
這個女娃娃便是莫淺熙!
此時,莫家夫婦膝下無兒無女,心地又善良,雖逢大災之年,仍將其收養在家,境況更是舉步維艱。
數月後,莫家娘子被診出身孕,是既欣喜又焦慮,災年有孕並非吉兆。
雖如此,當家的莫峰倒是個有心的,成天往深山老林里跑,不顧危險採藥抓蛇賣錢,也算是勉強養家餬口。
淺熙也早早懂事,那么小年紀,見娘親孕反得厲害,竟會給母親洗衣端藥,真真是貼心。
災年未過,禍不單行。
莫家娘子身孕已五月有餘,孕反漸無身體漸好,見院中水井幹涸,便提桶去河裡。
結果……
蹲下身子提水之時,突感暈眩,整個人一頭扎進了水裡。
不幸中的萬幸,大旱使得河水淺了許多,不至於沒過腦袋,旁邊幾個婦人見狀,忙不迭得下水將其撈起。
送回家路上,莫家娘子腹痛不止,不一會兒,汩汩鮮血從下體流出,止都止不住。婦人趕忙叫來大夫,竭盡全力,對於腹中胎兒也已無力回天。
莫峰傍晚歸家,在門口就聽到了莫淺熙在嚎啕大哭以及眾人的唏噓聲,鋤頭背簍「哐當」一扔。
床榻上,莫家娘子臉色蒼白,眼睛睜著眼珠子卻一動不動,好似魂魄被抽離了身體,沒有生人的氣息。
「喜喬?」這一刻,連莫峰都不敢確認她是死是活。
莫家娘子微微轉過頭來,眼眶猩紅:「莫峰,孩子沒了!孩子沒了!」
還活著!還活著!
莫峰衝過去,抱住喜喬:「別傷心別傷心,你還活著就好。」
「娘親,小熙會一直陪著您~您別哭~」莫淺熙安慰著床榻上的喜喬,自己卻哭的不成樣子了。
至此,莫家娘子身體每況日下,時常纏綿病榻,根本無力勞作,腦中總是想著那個可憐的未出世的孩子。
次月某日,莫峰帶著淺熙進山採藥,喜喬坐於院中水井邊上,忽聞院外傳來嬰兒啼哭,起初還以為是思念過度出現了幻聽,出門一看,發現不遠處的草叢堆里有個襁褓,再一看,是個女嬰。
一定是我的孩子!一定是知道娘親想她了!
喜喬欣喜若狂,她由衷地相信這是這個女嬰就是那個未出世的孩子!
午後,小淺熙背著竹簍跟在後頭,莫峰扛著藥鋤,腰上別柴刀,手上拎著一隻還活著地小野兔,這麼久了,他臉上難得開心,希望喜喬趕緊好起來。
「這孩子哪來的?」莫峰一進院門,就看到喜喬正在逗弄一個嬰兒。
「莫峰,這孩子被遺棄在家門口那片草叢裡,我想這肯定是我那未出世地孩子送來地緣分,我要留下她!」
「可是……」莫峰低頭看看淺熙,災年之中,多一雙筷子就會要了命。
又抬頭,心頓時軟了,一個多月了,喜喬一直臥病在床,鬱鬱不樂,如今有個心理支撐是好事。
「好,我們留下他!」莫峰蹲下身,跟淺熙說,「小熙,你有妹妹咯~以後她就是你的親妹妹,你們要互相保護互相關愛!」
「嗯嗯,爹爹,我會的。」淺熙用自己的小奶音回答,「希望娘親身體能快點好起來。」
「會的~」
在那之後,喜喬逐漸從悲傷中走出,身體愈發康健。
而莫峰進山時間更早了,回家時間更晚了,直到那日,他再也沒能回來……
那是一年深冬,大雪飄揚,萬物盡白,新春佳節之際,莫峰想著再去一趟山里,掙些錢給妻子小孩添置幾身新衣,淺熙已經八歲,淺芷也六歲了,到了要打扮的年紀。
毒蛇蛇膽是最值錢的!
毒蛇毒液也是致命的!
明天就是除夕了~
淺熙和淺芷正在家幫著喜喬貼春聯,剪彩紙,眼看時辰不早,怎得莫峰還沒回來?
等啊等,還沒回~
喜喬頓時心亂如麻,她連忙叫上鄉里鄉親,入山幫著一起找。
在一處深山坳,有個人直挺挺地躺在那裡……
不會的!不會的!不可能!不可能!
「喜喬,是莫峰!」一個鄉親大喊道,「他被蛇咬了。」
頓覺天旋地轉,腳浮眼花,喜喬撐著身體走過去:「莫峰,我來了~你醒醒!」
……
「你醒醒~」喜喬逐漸失控。
落葉簌簌飛下,落在莫峰身上。
他死了!!
莫淺熙牽上莫淺芷的手,在院門口等著,門上鮮紅的對聯似乎是個預兆。
「姐姐,爹爹和娘親怎麼還沒回來?」莫淺芷呆呆地問。
「會回來的~」話音未落,遠處就傳來了人聲。
「娘親~」莫淺熙急忙跑上去,見臉色不對,往身後一看,「爹爹!」
「小熙,小芷,快扶好你們娘親。」大嬸叮囑。
「噗~」
臉上噴到了什麼東西?黏黏的濕濕的,好腥啊~
喜喬從山中出來,一路上滴淚未落,一言不發,此刻直接爆發,一口口鮮血噴涌而出,止都止不住。
現場頓時亂作一團。
「娘親~~」莫淺熙哇哇大哭,「叔叔嬸嬸,我爹爹娘親怎麼了?」
「你爹被毒蛇咬死了,你娘太過悲痛,別急別急,我去叫大夫。」
狂風呼嘯著,卷著鵝毛般的雪花,肆意地在空中飛舞。整個世界仿佛被一層白色的幕布所籠罩,顯得格外寂靜和淒涼。
用針過後,大夫也只是搖搖頭。
「小熙小芷,你們過來~」喜喬氣若遊絲,「爹娘走了以後,你們倆姐妹要好好照顧彼此。」
「爹爹娘親,你們要去哪兒?不帶上我和姐姐嗎?」小芷還未理解「走」的另一層含義。
喜喬淺笑,煞白的唇無絲毫血色:「那地方很遠很遠,要走好久呢,你現在還小去不了。」
淺熙憋著,眼眶已紅的不行,豆大的眼淚一顆一顆滴落在衣擺上,濕了一大片。
「我們雖無血緣關係,但爹爹和娘親一直把你們視若己出,希望你們能好好活下……」
就這樣,沒了聲響;就這樣,爹爹和娘親一同在除夕前夜死了。
莫淺熙呆呆地跪在床邊,我不知道自己該何去何從,也不知道未來會怎樣。我只覺得自己仿佛置身於一個冰冷的世界中,孤獨、無助、迷茫。
自那時起,好些人都認為倆姐妹命硬,剋死了莫氏夫婦,是不祥之人,所以對她們的事絕口不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