榮五比唐音和阿霧大了些,和她斗詩的是另一個圈子,年紀稍微大了些,同唐音的這個小圈子並不相同。但彼此寒暄還是必須的。
一路走來,阿霧「新」認識了不少人。只是有幾個看她的眼神總有些奇怪,眼睛總往她頭上瞟,帶著不屑和輕蔑,阿霧低頭想了想,並不覺得有得罪她們的地方。
或許是榮四說了什麼話?榮四的圈子多數還是庶女,並不在這幾個人里,所以不像是榮四上的眼藥,阿霧一時猜不透,只覺得毛病看來是出在頭上了。
思及此,阿霧心裡「咯噔」一下,卻不願意相信。便是阿霧極不喜歡的「半瓶水才女」顧惜惠,她也不能不承認,顧惜惠這人還是有些風格的,兩人彼此較量,卻從沒使過陰招。阿霧不願意這樣想與顧惜惠齊名的榮五。
唐音拉了阿霧去看姚黃,同戶部尚書的女兒蘇念,柳大學士的孫女柳和萱一起嘰嘰喳喳議論個不停,這個說喜歡魏紫,那個說喜歡墨魁。
又問阿霧喜歡什麼,阿霧道:「我喜歡琨珊夜光。」
眾人一聽只問,「什麼是琨珊夜光?」
當時牡丹的珍品培育相當困難,姚黃魏紫因素有牡丹中花魁之稱,所以培育者多費腦筋去培植這二種,但整個京城也不過寥寥十來缽而已,琨珊夜光這等名品就更是稀少,若非痴愛牡丹之人很少有知道的,所以沒聽過也不足為奇。
阿霧想了想,「這院子裡倒有一株。」阿霧喜歡琨珊夜光也正是從天香園開始的。
小女孩見有新鮮事,也不追問阿霧怎麼知道那兒有琨珊夜光的,只擁著阿霧前去。
天香園裡只有一株琨珊夜光,孤零零立於水畔,花瓣白如瑩玉,層層迭迭狀若花冠,煞是好看,可若論什麼稀奇,卻是沒有,少不得讓眾人的心失望了一下。
「瞧著可比不得姚黃魏紫。」唐音開口道,白色看久了難免單調些。
阿霧認識這琨珊夜光也是偶然夜裡睡不著,到院子裡散步,遠遠看見一盞白燈籠,近了發現是一株牡丹,這才上心的。
阿霧見好友失望,便想了想,轉頭對跟著來伺候的小丫頭道:「煩惱姐姐為我們取一張深色布來。」
小丫頭應聲去了,這幾位都是達官之女,是國公夫人特地吩咐要仔細伺候的,所以小丫頭不敢怠慢。
到她拿了布來,阿霧讓唐音等人一人一角牽起布,都躲到布下,將琨珊夜光遮起來。
「哇,居然會發光吶。」蘇念低呼道,怕嚇著這株嬌嫩的琨珊夜光。
「我還是第一回見吶。」唐音也感嘆。
阿霧又給幾個小姐們講了琨珊夜光的故事。故事說的是一個牡丹女為了感激一對老夫婦對牡丹的愛護,投作他們的女兒,名叫琨珊,長得花容玉貌,結果被一個知府看見,強行索要,最後化作了琨珊牡丹送入知府家,報復了知府的故事。
花艷麗而珍奇,故事坎坷而憐情,因情壯物,阿霧又將那故事講得跌宕起伏,說得活靈活現,把一一眾人都唬住了,連旁邊觀花的貴女們也被吸引住了了,團團圍著阿霧幾個。
倒也不是阿霧多厲害,實在是大家對這種講鬼神而又帶著一絲香艷的故事聽得太少。世家閨秀在家一般只讀《女戒》、《孝經》,偶有多才的也讀《論語》、《孟子》和詩詞等,像這等故事一般是閒話里或者話本里才有,姑娘們是基本不被允許看閒書的,怕被勾壞了。所以她們知道得少。
而姑娘們唯一能接觸些奇宕故事的機會就是聽戲,可成本子的戲劇又能有多少,所以但凡有個沒聽過的新鮮故事,總能吸引住小姑娘的興趣。
何佩真一行過來,見眾人團團圍住阿霧,一副聆聽模樣,心裡馬上覺得膩味起來。上回她就吃了阿霧的虧,對她懷恨在心,極端憎恨,這會兒見阿霧被團團圍住,仿佛群星拱月般,又如何受得了。拖了榮五和一眾交好地就往阿霧這邊來。
「咦,你頭上這支釵怎麼那麼像琬姐姐最喜歡的那支?」何佩真驚訝地看著阿霧。「呀,走近了瞧,可不正是琬姐姐那支釵子嘛。琬姐姐你不是說這支釵是你外祖母所贈,還是先孝貞皇后賜給你祖母的嗎?」
阿霧一愣,頭上這支釵是韓海望所制,所以阿霧根本沒往宮中之物想,孝貞後去得早,阿霧根本沒見過,自然更無從知道釵子的來歷。
可既然這般珍貴,榮琬怎麼說送就送給自己了?
「上回我問你借你都不肯吶,怎麼今兒卻戴在你妹妹頭上,琬姐姐,你送給她啦?」何佩真不依地拉著榮五的手。
榮五一臉的為難,欲說還休,一副深藏內情的表情。
「這怎麼可能,這麼珍貴的釵子,琬姐姐怎麼會送人,皇后娘娘的東西,珍藏著還來不及,怎麼可能送人,就是琬姐姐自己都捨不得戴吶。」金玲在一旁幫腔。
於是榮琬身邊的人一副恍然大悟地模樣輕蔑地看著阿霧,「準是有人仗著年幼,逼琬姐姐給她的,琬姐姐這樣和婉的人怎麼強得過她,她仗著年紀小,動不動就哭鼻子,誰敢惹她。」何佩真一副心有戚戚地表情。
「人家的爹爹可是赤手可熱的新科狀元,在府里可威風著吶,琬姐姐怎麼敢不給她?」金玲刺道。
這可真有點兒剜心地欲加之罪了,金玲話鋒一轉就將轉到了榮三爺身上,暗示他耍威風,子不孝,母又怎麼慈。
阿霧的臉已經通紅,萬沒料到榮五挖了坑在這兒等著自己,可笑她還以為榮五是個好的,才女孤芳自賞,卻清傲高潔,阿霧以為以才女自勵的榮五定然與榮府其他人不同。
如今看來的確不同,只是更為陰險而已。
其實榮五出這麼一招,不過是為了近日的流言而已。她是大房出身,自然跟老太太親,處處要先護著老太太,怕流言越傳越盛對老太太不利,又怕今後老太太拿捏不住榮三爺。
最重要的是老太太一定得將榮三爺拿捏在手裡,老太太看不清形勢,榮五經常出門卻比她敏感些,能將榮三爺控制在手頭,他們一家的未來都將好許多。
在這等利益面前,犧牲同阿霧的一點點小親近就不算什麼了,何況阿霧年幼,以前又愛模仿她,她但凡對阿霧好一點,都夠阿霧歡喜很久了。榮五以為這件事之後她再好好哄哄阿霧,也就不礙事了。
可惜阿霧再不是以前那個處處效仿她,敬仰她的阿勿了。
其實,榮五並不是想和阿霧當面鑼對面鼓地把金釵的事情抖落出來,同她交好的貴女都知道她有這樣一枚金釵,見了它如今戴在阿霧頭上,心裡自然就會有一把稱,榮五本應該不動聲色地就給阿霧上了眼藥,又給她們那一房扣上了不孝不悌的帽子。
結果,萬般好算計,卻沒料到何佩真會當著阿霧的面點出來。別人看見了都當沒看見,只怪何佩真心胸太狹隘了些,非要當面諷刺阿霧,榮五心裡有些怪罪何佩真。
阿霧有一點點被親人捅了一刀的痛感,不過幸好她入戲不深,很快就恢復了過來。
「你們說什麼吶,這釵子是五姐姐看我沒首飾出門,好心借給我戴的,這樣來歷貴重的東西五姐姐怎麼會隨便送人,那可是對先皇后的不敬,對外祖母的不孝。」阿霧真眼說瞎話,立即駁回了何佩真和金玲的話,將榮五倒打一耙,先扣上不敬不孝的帽子再說,讓她不敢否認「借」字一說。
阿霧走過去,親切地挽起榮五的手,「是五姐姐素來愛惜妹妹,這才肯將自己都捨不得戴的首飾借給我吶,你說是不是,五姐姐。」阿霧作出一副姐妹深情的表情,讓榮五不寒而慄。她們彼此都知道這是她送給阿霧的。
這會兒榮五卻不得不順著阿霧的話,點了點頭。榮五瞬間發現自己低估了這位六妹妹,或許做出了一件極蠢的事情來。
「可不是嘛,這樣的東西隨便送人不是害人麼?」唐音最是個機靈的,又轉頭對阿霧道:「你也是,怎麼出門連套像樣的首飾都沒有,你家長輩也不管?算了,下回你到我家,我送你兩套,別再跟人借了。」
阿霧真心為唐音鼓掌,你瞧這人倒打一耙的功夫比自己還練的好,果然不愧是閣老家中教出的姑娘。
你看外人都捨得送兩套,自家姐姐卻是借了一支金釵而已。
這話臊得榮四、榮五的臉都紅了。她二人均是打扮得富貴端麗出門,珠釵滿頭,到了庶出子的女兒,卻是頭飾都得借。
這番阿霧和榮五算是打了個平手,有人覺得是阿霧哭鼻子逼得榮五退讓而送了釵,有人又覺得這金釵真是榮五借的,卻極為吝嗇,哪怕這支送不得,換一支總是可以的。榮五姑娘每次出門頭上的首飾可就沒重複戴過,這樣多的首飾再吝嗇就說不過去了。
阿霧其實轉眼也料到了榮五的打算,這個人和她母親一樣,表面兒功夫做得跟菩薩一樣,輕易不肯明面上得罪人的,今日還多虧何佩真點了出來,否則阿霧可就不明不白吃了暗虧了。
阿霧轉頭對何佩真道:「何姐姐,上回是我不對,回去我家老祖宗就說我了,說我不該不顧體面地大庭廣眾下就哭,難為何姐姐了。」阿霧這是給何佩真賠了不是,但卻不是為她罵人的事,而是為了自己不該當中哭泣的事。然後阿霧才好引出下一句來。
「在家時,五姐姐總提起你,說你如何如何好,為人慷慨義氣,有林下之風,五姐姐還常說要請你到家玩吶,何姐姐以後得空可經常去玩哦。」阿霧惡毒地想著,不怕狐狸一樣的對手,就怕豬一樣的隊友,何姐姐,你可要常常和榮五一起玩才好哦。
何佩真見阿霧這般,倒沒好意思再說什麼,一時又覺得連阿霧都這樣說,那榮五定是極喜歡她的,如此越發愛同榮五一處玩耍。弄得榮五頭疼不已,可惜何佩真來頭大,榮五輕易得罪不起。
一時有丫頭過來請諸位小姐,說是福惠長公主到了,晉國公夫人請她們去中蕙堂磕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