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二章

2024-08-15 12:34:25 作者: 漆瞳
  何向生在拜入天道宮門下的時候,曾經問過師父這樣一個問題。新𝟔𝟗書吧

  『「聽聞百年以前,這天下風聲鶴唳,各大世家門派明爭暗鬥,江湖上一片血雨腥風。然而現在卻一派祥和,天道宮功不可沒。可是,究竟是如何做到這一切的?」

  師尊說:「天下一同。」

  不是「統」,而是「同」。

  將所有的強大力量和隱秘法術集中在天道宮手中,控制住其它門派和勢力的發展。

  沒有希望,也就沒有奢求。同樣,就會不存在鬥爭。

  「總要有人背負惡人的名號。」師尊說,「向生,你可知道,千百年前人界是什麼模樣?冥魔亂世,而那些修士還為了自己的蠅頭小利爭得你死我活,那些尋常百姓又何其無辜?」

  「然後呢?」

  「天道宮的先輩們以身鑄劍,以魂做火,這才有了孤光劍,才有了如今的天道宮。」師尊看著他,「你說,這天下人同那幾十幾百的犧牲者比起來,該如何取捨?」

  「弟子…不知。」

  「不是不知,而是沒有人願意做出選擇,所以天道宮來選。」

  這就是,他們親手造就了謝無衍,然後又毀滅了謝無衍的原因。同樣也是他們將能夠以血燃火一族的人,拘禁在天道宮的原因。

  「這些是天道宮,乃至於天下所有門派都無法控制的力量。」

  天道宮不在乎,擁有這些力量的人,有沒有想要攪弄風雲的野心,只在乎是否有人擁有能夠做到這些的能力。

  他們不允許有任何能夠動盪人界的力量存在。

  只有天下一同,才能控制住所有的野心與爭鬥。

  何向生在天道宮修煉了許久。

  他看著無數通曉燒血之術的人,被當做能夠驅逐冥魔的武器,一點點榨乾身上最後一滴血液。最後再在後山,留下一個墳頭,立上一塊寫滿功名的墓碑。

  原本就稀少的族人,以驚人的速度消亡著,只留下一小部分養在地牢里,作為血脈的傳承者。

  但沒有人願意這樣活著。

  生活在伸手不見五指的地方,胳膊大腿上束縛著鎖鏈,眼睜睜地看著自己的摯愛親朋一個又一個離去,每一塊血肉都被當做煤塊一般燃燒乾淨最後一點價值。

  除了腦海里那些回憶,什麼都留不下。

  死去的人沒有好好活過,而活著的人,也會變成傳承的工具。

  在留下可以延續的血脈之後,便會去重複著自己逝去的族人們所重複的那些事情。

  這樣的生活過久了,活著都會變成一件痛苦的事兒。

  族人們一個接一個死了,有的是心思鬱結舊病難醫,無力回天;有的是不想屈辱地繼續活著,選擇了自我了斷。

  隱忍到極致必定會引起暴發。

  終於有一日,倖存的人想要逃脫,衝破枷鎖發動了抵抗。火光在天道宮上頭盤旋了整整三日,一時之間死傷無數,場面慘烈。

  沈挽情的母親逃了出去。

  成了唯一的,從那場戰鬥中活著離開的人。

  但這世上從來沒有天道宮找不到的人。

  當年,何向生就在抓捕沈挽情母親一行人當中。直到今日,他還能十分清晰地記得那天的場景。

  在絕情谷之中,那個向來看上去瘦弱而又安靜地女人,不卑不亢地走到了長老們的面前,渾身鮮血,但背脊卻仍然挺得筆直。

  她說他們註定無功而返。

  長老說:「天道宮和你們的先輩們,都能放下個人小利,選擇自我犧牲換取天下太平。你們這些後輩,難道要讓他們史冊蒙羞?」

  女人突然笑了起來,明明是笑著的,但是神情卻看上去那麼難過。

  長老說,她是死是活已經不重要,有異心的人,天道宮不會再留。天道宮要留下的,是她的女兒。

  那個從出生開始,便被予以眾望,很可能能夠和百年前那屠戮人界的魔頭相抗衡的女兒。

  她說:「你們帶不走任何人。」

  長老:「這世上,沒有天道宮帶不走的人。」

  她看著那烏泱泱的人群,眸中沒有半點波瀾,許久後扯起一個微笑,語氣平和而又鎮定:「是嗎?」


  下一秒,她舉起靈力凝成一柄巨大的劍,沒有絲毫猶豫地,貫穿了自己的心臟。

  那雙琥珀色的眼眸看上去沒有半點閃躲。

  她從來不怕死。

  而是怕自己的孩子,往後一輩子,都要像自己一樣,為了死而活。

  「那是我見過最為強大的燒血之術。」

  何向生說到這,目光直勾勾地盯著沈挽情:「那是你的母親,用命和燒盡魂魄無法轉世超生換的玉石俱焚。除了我以外,活下來的,只有三人。後來天道宮的增援到了,他們尋了幾天幾夜,沒有發現其餘的生跡,於是篤定,你也死於那場燒血之術。」

  「擁有燒血秘術一族的人覆滅後,天道宮不能承擔導致燒血術斷絕的罪名,於是想要封住所有倖存者的口舌,但沒有人比死人更能保守秘密。我逃了出來,剩一口氣,在那座山上,被繡娘撿了回去。」

  何向生的語氣很平靜,但卻仍然能感受到十多年前,那段令人絕望的畫面。

  紀飛臣沒有說話,只是抬手,輕輕搭在了沈挽情的肩膀上,無聲地擋在她身前:「放心,哥哥在。」

  沈挽情的確一直疑惑,自己這具身體到底擁有怎麼樣的身世。但突然知道了這一切,卻不知該作何反應。

  她只是個穿越到這具軀體上的人,按道理說,前塵往事,都應該和自己無關。✋♣ ❻9𝓢ʰυˣ.¢Ⓞ𝔪 🐠👣

  但是不知道是不是之前總是能夠看見當年畫面的緣故,她並沒有能夠像自己想像中那樣置身事外,胸口一陣陣發悶。

  在安靜許久後,她突然問了個連自己都摸不著頭腦的問題:「我的母親…叫什麼名字?」

  「我從沒聽人提起過她的名字,」何向生頓了頓,「但她的族人,喊她阿昭。」

  昭。

  那應該是光亮的意思。

  不知道為什麼,沈挽情覺得很難過。

  比自己想像中的還要難過。

  謝無衍轉頭看著她,一雙古井無波的眼神中,全是讓人讀不懂的情緒。他伸出手似乎想碰她,但在半途中,卻又收了回來。

  風謠情憂心忡忡地看了眼沈挽情,似乎是怕她難受,伸出手握住她的手,然後轉頭看向何向生:「所以,何方士,您是要告訴天道宮這個消息嗎?」

  「不,」何向生說,「我早已不是天道宮的弟子,告訴沈姑娘這些,只不過是有一個請求。」

  「什麼請求?」

  何向生的表情在剎那間變得卑微了起來,他用懇求的語氣,聲音沙啞:「我知道燒血之術能同魂魄進行感應,聽到和看到旁人沒辦法知道的事情。所以我想知道…繡娘她,有沒有什麼話留給我?」

  「話?」

  沈挽情掀起眼帘,似乎是在回憶。

  在觸及到繡娘魂魄的時候,畫面像走馬燈一樣湧入大腦,亂糟糟地堆成一團,讓人很難準確地捕捉到什麼內容。

  但有一個聲音卻逐漸清晰,一點點剝離開那些模糊的畫面和嘈雜的聲響。

  「我有話要告訴他。」

  繡娘的聲音,溫柔得像是山澗中的溪流,十分有穿透力。

  「他應該離開這裡,去更遠的地方,自由自在的,不要再活在痛苦的回憶里,為了救我而活著。」

  最後一個字說完的時候,何向生已經泣不成聲。

  他哭了許久,頭髮貼在臉上,整個人渾身上下亂糟糟的,再沒有半點修仙者該有的清朗樣子。

  許久後,他直起身,閉上眼,身子稍稍後仰。

  「等等,他這是……」

  何向生的靈魂仿佛和軀體逐漸分開,靈力在體內翻滾,魂魄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消散開來。

  「繡娘的魂魄在鎖魂玉里呆了太久,她又放棄了任何生魂的滋補,三魂七魄少了一魄,很難轉生。」紀飛臣皺眉,「他這是在拿自己的魂魄,去填補繡娘那少掉的一魄。」

  在魂魄徹底離體的時候,何向生睜開眼,目光越過人群,徑直看向謝無衍。

  謝無衍也看著他。

  何向生輕聲笑了,一枚竹筒從他身上滾落,一路滑到了紀飛臣的腳下。

  「這是……」

  「孤光劍的下落。」何向生閉上眼,安靜許久,突然開口,「但天道宮的先輩曾說過,只有一種力量,能夠殺掉那位大人。」


  「什麼力量?」

  何向生睜眼,看向沈挽情,安靜許久。

  雖然一個字沒說,但周圍的人都能領悟他的意思。

  片刻之後,他的魂魄徹底散開,化作幾道零星的亮點,逐漸被黑夜所吞噬。

  「挽情。」紀飛臣轉過身,在沈挽情面前俯下身,搭上她的肩膀,鄭重其事道,「你放心,我絕不會將你交予給天道宮的。」

  沈挽情有些感動。

  但還沒來得及發表一下自己的感恩言論,就被下一句話嚇得險些靈魂出竅。

  「我們會儘快找到孤光劍,然後將那魔頭剷除,讓天道宮打消拿你作為祭品的念頭。」

  然後紀飛臣還非常膽大包天地抬起頭,和謝無衍進行互動:「謝兄,你說呢?」

  謝無衍:「…」我都行,你隨意。

  沈挽情瞬間從悲傷的情緒中清醒,一把扯過紀飛臣的胳膊,打斷他的互動:「風姐姐看上去傷得很重,紀大哥,你還是儘早帶她回太守府療傷吧。」

  紀飛臣覺得有道理。

  考慮到身上也有傷,於是決定兩兩分組,自己帶著風謠情走,謝無衍帶著沈挽情走。

  在看著這對神仙眷侶相擁著從自己面前飛走後,沈挽情轉頭,同身旁的謝無衍進行了一次漫長的對視。

  她覺得很心虛。

  畢竟謝無衍前腳才幫了自己,緊接著何向生馬上就指著自己說『看吶謝無衍這就是以後可能殺掉你的人』。

  …她懷疑何向生就是想讓自己死。

  仔細回想起來原書里謝無衍的結局也不過是被再次封印,沒有被殺死,所以看來何向生這句話好像還有點可信度。

  等等,難道系統選擇這具軀體的原因,是因為知道自己真的擁有能夠殺掉謝無衍的力量嗎?

  沈挽情突然心情複雜了起來。

  她並沒有為自己這個強大技能感到開心。

  她並不想殺掉謝無衍。

  完全不想。

  謝無衍輕飄飄地開口:「你…」

  「…我沒有!」草木皆兵的沈挽情還沒等謝無衍說完,就開始舉手打斷,「你放心我這人膽子小從不殺生,而且我已經把燒血之術戒了,太傷身體誰用誰是小傻瓜。」

  謝無衍看她一眼,然後無語地抱起胳膊,歪著頭用『你是不是燒壞腦子了』的眼神看著她:「不殺生?」

  「這不重要。」沈挽情非常理直氣壯,「重要的是我端正的態度。」

  「還挺會強詞奪理。」

  謝無衍輕笑一聲,轉過身,沒有念劍訣,腰間的劍卻突然脫鞘而出,浮在了半空中。

  沈挽情立刻往後一跳,捂住脖子。

  等等,這麼果斷地就要殺掉自己以除後患嗎?

  她決定再掙扎一下:「我覺得我還有點用途的其實……」

  謝無衍看她一眼:「什麼用途?」

  沈挽情絞盡腦汁,發現自己好像真沒什麼用途。

  於是她開始一頓瞎叨叨:「…比如,可以當抱枕。而且我肚子最近長了塊肉,手感應該更好了,要不然您再考慮考慮?」

  該慫的時候就得慫。

  沈挽情慫起來就跟只倉鼠似的,想法設法地將自己藏起來然後裝死不動彈。

  謝無衍看她許久,倏地開口,聲音清冷:「過來。」

  沈挽情深吸一口氣,視死如歸地磨磨蹭蹭走到他面前,耷拉著小腦袋,一副『你動手吧我想開了』的悲壯表情。

  謝無衍薄唇緊抿,面無表情地伸出手。

  然後輕輕地拿食指,彈了一下她的腦門:「蠢不蠢。」

  沈挽情捂著腦袋,抬起頭,一雙水眸盯著他的眼睛:「咦?」

  「他說什麼你就信什麼?這麼好騙?」謝無衍笑了聲,然後轉過身,停頓片刻,淡淡道,「而且你想殺我是你的事情,和我有什麼關係。」

  「……?」

  感覺有些不對但是好像很正確的奇怪邏輯。

  謝無衍卻懶得再提這件事:「我數三聲,再不過來,你就自己走回太守府。三——」

  「等等等等我來辣。」

  一個音節還沒數完,沈挽情就很有出息地竄到了謝無衍面前,然後低頭上下打量一下,牽出他的兩條胳膊。

  接著她就把自己放在了他的胳膊上面,以一個公主抱的姿勢窩在他身上,非常安逸地將頭靠在他的胸膛上:「好了,我們走吧。」

  謝無衍沉默了。

  他一低頭,就正好對上沈挽情那雙望著自己,還眨巴眨巴的大眼睛,看上去非常無辜。

  甚至仿佛讀出了『師父怎麼還不發車』的疑惑。

  到底是誰有問題??

  謝無衍聲音帶著些隱忍:「下來。」

  沈挽情哽咽了,抱緊他的肩膀賴著不走:「你不能耍賴皮,不是說好數三下……」

  「看到那把劍了嗎?」

  「看到了,我懂的我懂的,這是用來警醒我的對吧?」

  「這是讓你站上去用來御劍飛行的。」謝無衍咬著牙,「沈挽情,我沒有準備抱你。」

  沈挽情:「…」這就很尷尬了。

  作者有話要說:沈挽情:抱一下怎麼了嘛小氣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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