準確來說,穗杏今年的暑假從四月才開始的。
保送名單早在元旦前後就公布了,國家集訓隊的老師親自打電話給大學招生辦向他們推薦了穗杏。
學校不勉強保送生繼續上課,到九月大學開學,穗杏有足足八個月的假期。
這日子換誰都爽,但不知道為什麼,高二下學期開學,穗杏又滾回學校上課了。
她在高二寒假前那句「拜拜啦,我要去上大學啦」實在太欠揍,就算她回到了學校繼續上課,老師還讓她當了勞動委員天天值日,也依舊沒能平息眾怒。
這天,老師把她叫到辦公室,旁敲側擊勸她回家。
穗杏低著頭,小可憐樣子十足,「可是我覺得在學校比在家裡好。」
一般這種情況,學生不想回家,那只能是家裡有情況。
可穗杏白白嫩嫩,渾身都散發著「被寵大」的氣質。
老師問:「是家裡出什麼事了嗎?爸爸媽媽不在家?」
穗杏答:「爸爸媽媽出差去了。」
老師又問:「所以你是不想一個人待在家裡?」
穗杏搖頭:「家裡還有哥哥在。」
老師哭笑不得,「哥哥在家,你怎麼還不願意回家?」
「就是因為哥哥在家,」穗杏撇嘴,「我才不想回家。」
她眼睛澄得像汪水兒似的,老師一時間啞口。
清官難斷家務事,老師不忍繼續勸,欲言又止。
穗杏回到班上後,被砰的一聲嚇了大跳。
桌椅都被擺到了旁邊,空出中間的地方,窗戶上到處掛著彩帶和氣球,講台上放著塊蛋糕。
黑板上好大一排手書。
「穗杏同學提前畢業歡送會」。
怪不得老師的表情那麼奇怪。
她在的時候,天天讓她值日,還逼迫她按時交作業,她現在要走了,同學情誼倒是體現出來了。
穗杏還來發表感言,猝不及防被好朋友們抱住了。
耳邊是好朋友們抽泣的哭聲。
「那個,」穗杏結結巴巴的說,「我沒說要走啊……」
好朋友又笑又哭,「不用安慰我們了。都被保送了還留在這跟我們一起受苦,你腦子又沒病。」
「……」
好朋友:「嗚嗚嗚穗穗你放心的去吧,我們已經做好了沒有你陪著去食堂吃飯的心理準備了。」
「……」
待會還有課,留給歡送會的時間不多了,一切從簡,不能耽誤下節課。
接著是獻花環節,每人一枝花,排隊歡送穗杏。
教室里的多媒體設備外放著《友誼地久天長》這首歌。
氣氛被烘托得相當悲傷。
有個男生給穗杏送花時,紅著眼睛,語氣半啞:「我從高一開始就喜歡你,現在你要離開學校了,我也不怕被你知道了。穗杏,我喜歡你。」
話剛落音,四周立馬傳來曖昧的唏噓聲。
穗杏:「……」
不走是不行了。
從宿舍收拾好東西,穗杏提著行李站在辦公室,茫然。
她是寄宿生,之前已經跟爸爸媽媽說過會念完這個學期,所以爸爸媽媽放心出差去了,現在她要提前回家,沒人來接她。
穗杏只好對老師說:「老師,我想打個電話給我哥哥,讓他來接我。」
讓穗杏一個人回家,老師當然不放心。
「那用老師的手機打給你哥哥吧。」
因為爸爸媽媽經常出差,穗杏被逼著背下了哥哥的手機號。
大約等了十幾秒,手機接通了。
禮貌而清冽的男聲響起,「你好,哪位?」
穗杏:「我。」
靜默幾秒,電話那頭的男人一改剛剛的語氣,變得散漫,「小東西,偷偷帶手機到學校玩?」
「這是老師的手機,」穗杏皺眉,毫不客氣,「我要回家了,你來接我。」
男人不高不低的笑了聲,「命令我?」
穗杏改口:「請求你。」
「請求誰?」
「…請求哥哥。」
「回了家還跟我吵嗎?」
穗杏小小聲:「不吵了。」
男人終於滿意了,懶洋洋的說:「乖乖等著。」
雖然比較屈辱,但總算有人過來幫她提行李箱了。
穗杏坐在辦公室里看老師改作業,期間幾個老師進進出出的,氣氛很安靜。
直到有人虛敲了敲辦公室敞開的門。
穗杏看過去,果然是杭嘉澍。
之前開過家長會,老師見過穗杏的父母,都是氣質頗正的中年人,穗杏的哥哥還是第一次見。
很年輕的男人,長腿一邁走進來,淺眸饒有意味的盯著穗杏。
眼尾狹長,輕佻又張揚。
杭嘉澍走到穗杏面前,抬手摁在她頭上,眼中含笑,「嗯?終於被退學了?」
穗杏不說話。
杭嘉澍繼續壞笑,「我怎麼記得之前有人說過,只要我在家她就絕不回家哦。」
穗杏撇嘴,看著老師,「老師。」
救我。
老師咳了咳,「穗杏哥哥是吧?你好,我是穗杏的班主任,穗杏既然願意回家,你就帶她回去吧。」
不逗妹妹了。杭嘉澍語氣終於正經起來,「謝謝老師這兩年來對穗杏的教導,那我先帶她走了。」
「穗杏拜拜。」老師揮揮手。
穗杏:「老師我會回來玩的。」
老師笑,「好。」
杭嘉澍是開車來的,穗杏認出那是爸爸的車。
她抓住把柄,「我要告訴爸爸你偷偷開他的車。」
「不開車過來我能有這麼快?」杭嘉澍把她的行李扔進後備箱:「上車。」
好漢不吃眼前虧,穗杏乖乖上車。
杭嘉澍發動車子,手機導航開始工作,目的地卻不是家裡。
是清大。
他要回學校?
穗杏問:「不回家嗎?」
杭嘉澍說:「先去趟工作室,剛在開會。」
工作室就租在清大附近,杭嘉澍除了導師吩咐,幾乎大半的時間都呆在那裡。
穗杏試圖跟他商量:「還是先送我回家吧?」
「也行,」杭嘉澍放開方向盤,攤手,「那你來開車,你想去哪兒就去哪兒。」
她連考駕照的年紀都沒到,開個屁的車。
中途杭嘉澍來了個電話,他忙著打燈轉向,沒空戴藍牙,乾脆按了免提。
是他室友老侯的聲音。
「回來沒有?會都開完了,散不散啊。」
杭嘉澍:「王總走了?」
「走了,但這老頭留下了一個千古難題。我甚至懷疑他是在耍我們,我們是搞開發的又他媽不是變魔術的。」
杭嘉澍懶洋洋的問:「那你怎麼沒跟王總明說做不了?」
「明說?活這麼多年了,我都不知道做乙方的有資格對甲方爸爸說這種大逆不道的話。」
這樣說,杭嘉澍反倒好奇起來了,「王總提這個要求的時候,沈司嵐沒指出來?」
「你走了沒多久他說要上洗手間然後就再沒回來了。咱也不敢去叫啊,畢竟他是咱工作室金主啊。」
「那還好他早退了,不然這項目就砸了。」
「趕緊回來吧,商量商量怎麼在王總不生氣的前提下,跟他委婉說這個需求是不可能實現的。」
掛掉電話後,杭嘉澍對穗杏說:「待會兒我開個會,你乖乖等我聽到沒?」
穗杏還生著氣,「沒聽到。」
杭嘉澍淡淡點頭,「可以,那我現在就把你扔下車。」
「那我報警打110。」
杭嘉澍笑,「怎麼?還想找警察來威脅我?」
「不是,」穗杏說,「告你偷車。」
「……」
路上有點堵,杭嘉澍直接把車停在工作室樓下,領著穗杏上樓。
杭嘉澍是頭一次帶她來工作室,兄妹倆立刻成了奇景。
不論男的女的目光都在穗杏身上。
這小不點長著張漂亮稚嫩的臉,五官還沒張開。一雙濕漉漉的小鹿眼,圓臉肉嘟嘟的,肌膚雪白清透,像夾裹著奶油的雪媚娘,還穿著高中校服,藕條般細長的雙腿乖巧的併攏著,小手別在背後,指尖攥著格子裙。
他們杭總開會中途開溜,回來時居然帶了個未成年小漂亮!
別人還沒來得及說話,杭嘉澍先開口。
「我妹。」
這真是個又好又壞的消息。
好消息是不是女朋友,壞消息是妹妹,更不能碰了。
不能碰,搭個話也是好的。
「哇,妹妹!」
「妹妹好!」
「妹妹來找哥哥玩?嗚嗚有妹妹真好。」
杭嘉澍:「穗穗叫人。」
穗杏:「哥哥姐姐們好。」
「好好好。」
「慕了,我也要讓我媽給我生個妹妹。」
「你爸不是早結紮了嗎?」
杭嘉澍把自己手機扔給穗杏,給她找了個位置安頓她坐下。
「坐這玩手機,不許亂跑,」他撐著椅沿彎腰,平視她,「聽到沒?」
有手機玩,穗杏乖得不行,哥哥說什麼就是什麼,「聽到了。」
杭嘉澍直起腰,「開會吧。沈司嵐呢?」
室友老侯說:「休息室。」
杭嘉澍往休息室走。
老侯叫住他:「你不是指望那少爺會賞臉跟咱們開會討論怎麼哄甲方吧?」
「我腦子又他媽沒病,」杭嘉澍用下巴指了指專心玩手機的穗杏,「我讓他幫忙看著我妹,別讓這小東西亂跑。」
老侯表情更奇怪了,心想杭總牛批,居然妄圖讓少爺當臨時保姆幫忙帶妹妹。
推開休息室的門,這位少爺正躺在沙發上睡覺。
臉上蓋著本書。
《Java:從入門到精通》。
絕對不是拿來看的,就是隨手拿來擋光的。
穗杏手抓著門框,探出頭悄悄打量哥哥給她找的這位保姆。
沙發容不下那雙大長腿,只能委屈的耷拉在沙發沿邊。
乾淨的白色襯衫下,男人的胸膛平靜起伏著,抱著胸睡得安靜。
杭嘉澍踢了踢沙髮腳,「起來幫個忙。」
沙發上的人動了動,但僅限於抬起胳膊,用手做了個趕人的手勢。
低啞不耐的聲音從臉上蓋著的那本書里傳出。
「不幫,滾。」
杭嘉澍眉頭跳了下,老侯立馬聳肩,用唇語說「你看吧你看吧」。
「我妹妹來了,」他繼續說,「幫忙看會兒。」
「看小孩?」
「嗯。」
「找別人吧。」
杭嘉澍:「我說少爺,你以為誰都跟你似的不用應付甲方呢。」
「甲方我都不想應付,」男人冷聲,譏嘲道,「何況小孩。」
非常無情且囂張。
穗杏還不知道保姆長什麼樣,就被這位暴躁的保姆給嫌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