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宇星到學校的第一天就找到班主任王信老師溝通退學的事情。
孟宇星沒有父母在身邊,外婆年紀大了,所以一直都是自己談自己的事情,自己給自己當家長,好像在左右的,是別人的人生。
「老師,我就不讀了吧!家裡也挺困難的,剛好我出去打份工,可以讓我姥和其他人不那麼辛苦。」孟宇星平淡地說著。
「你把嘴給我閉上!踏踏實實讀書,老老實實上學,沒有錢老師給你拿,缺什麼少什麼老師給你買!而且我保證,在咱們班級,沒有人會說你一句不是,這個書一定要讀下去!大學你一定要上!老師了解你的性格相信你的人品。」王信老師一半威嚴一半關愛,把孟宇星包裹得嚴嚴實實。
「老師,我真的不想讀書了,我覺得這個地方,也不適合我......」
「你才多大?你靠什麼判斷什麼地方適合不適合,環境是不會變的,會變的是人。我告訴你出去之後你的生活,一開始你可能會覺得自由,輕鬆,但很快的,生活的壓力就會找到你,無論你躲在哪,它都能瞬間降臨到你的頭頂上,不斷地提醒你,你要創造價值,讓自己活下去。可你能幹什麼呢?你高中還沒有畢業,只能打一些零工,掙一些小錢,然後呢?去了你吃飯的,你還能剩多少孝敬你姥呢?萬一你姥哪天病了,你拿什麼給她看醫生?你只能抱著她蜷縮在一個連遮風避雨都困難的房間裡,祈求老天爺讓一切都好起來,你一點改變事情的能力都沒有,你連求好運的機會都沒有,你會變成一個廢人,這一生就毀了!你所謂的掙錢,理想,長大,從你踏出這個校門開始就變成了地獄的一個個關卡,你最後變成了一堆只有力氣的肉,連抬頭看一眼藍天都是一種奢侈,最主要的,很多人沒有選擇,他們是悲劇的,是可惜的。可你有,你有書本,有成績,有大好的未來!」
孟宇星不說話了,他聽懂了老師說的。
「還有,你要對得起你受的苦,別讓經歷的,白白經歷了。」
這句話對孟宇星很受用,但一時間又不知道該怎麼用,可也就是因為這句話,他覺得他應該好好想想。
余舟調換了班級,具體哪個班級孟宇星沒有問,也沒有想知道,她的那句為什麼死的不是你像是一根根閃閃發光的刺,每次孟宇星的內心想觸碰有關於她的任何事情的時候,都會被這些刺扎得起生理反應——胸口憋悶,有嘔吐感。
孟宇星更加冷漠了,唯一能與他說幾句話的,只有葉卿如。
她親眼見證一個活潑美麗的女孩兒像褪了皮一樣的煥然一新變成一個自己幾乎不認識的人;也親眼見證一個乾淨陽光的男孩兒在經歷了這樣的事情後由內而外散發出的那種冷漠和寒意。
余舟去了其它班,她的同桌換了人,但彼此還是最好的朋友。
孟宇星依然坐在那個位置上,可總有一部分人覺得那個位置沒人,另一部分人覺得那個位置鬧鬼,敬而遠之。
孟宇星覺得,這世界就剩姥姥和他兩個人了。
孟宇星與余舟也偶爾在某個路口相遇過,他們互相都看見了彼此,但兩個人像極了街上千千萬萬的路人甲,彼此從未多留意對方一毫秒,也沒有刻意地遠離,像一陣看不見摸不著的風,相遇又錯過。可其實,在某一處早已千層浪起,錯過了很遠仍不能平息,那個地方也許屬於孟宇星,也許余舟也擁有。
孟宇星時常還能想起曾經的那個擁抱,那個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毫無顧忌的擁抱,那個全世界只有他們兩個人的擁抱,那個彼此都極為不舍的擁抱,那個像是面臨世界末日時的擁抱。
這個時候,孟宇星的內心是怨余舟的,比起她來,從某種程度上講,孟宇星的氣場更冷漠更無情,無論他經歷的事情還是心情都更多——一個被刀子捅傷的人在他懷裡那麼久;如果不是余舟的母親那晚被捅的人很可能是孟宇星,死的人很可能是孟宇星;那麼久的複雜又激烈的情緒;一個充滿孟宇星內心的人用他的腦袋結束了一個玻璃瓶的生命......
到這孟宇星都還能理解,畢竟他讓她失去了母親。
但她的那句「為什麼死的不是你」在孟宇星腦海中千千萬萬個鳴響的瞬間讓他的內心悽苦無比,讓他萬般卑微的森林裡也生了一株委屈和怨恨,讓他也無法原諒,無法原諒為何那四個小混混犯下的那麼直接的錯誤卻要讓他承受這樣複雜又深刻的內心上的痛苦。
可無數個夜深人靜的失眠夜之後,孟宇星還是更心疼余舟,她失去了母親,永遠地失去了,她對他做什麼都不過分,哪怕孟宇星幼稚地想把命還回去過一次。
孟宇星除了學習以外幾乎沒有其它的腦部活動,班主任王信老師經常找他聊天,因為他平常幾乎不怎麼說話,王信現在不擔心他的學習問題,而是擔心他的心理問題。
「最近怎麼樣?」王信問孟宇星。
「還行。」
「沒有什麼問題吧?」
「沒有。」
「情緒上呢?」
「挺好。」
「學習要適度,不要太熬夜。」
「嗯。」
「行,回去吧!有什麼事隨時和我說。」
「嗯。」
「等會兒,那個......你不會有什麼其它的想法吧?」
孟宇星知道王信怕什麼,他怕孟宇星在不確定的某天從教學樓的樓頂上一躍而下,摔成一灘爛泥,從此成名,留下一段鬼魅傳奇。
「哦,不會。」王信一口氣還沒有完全松下來,孟宇星接著說:「就算我尋死覓活,也不會在學校這種地方,我會找個沒人的地方,儘量不給其它人添麻煩。」
王信一聽到這句話臉色瞬間就白了,給孟宇星倒了杯水,然後湊近了對孟宇星說:「你這樣,咱們學校教務處吳老師很喜歡你,一直想找你聊聊,我現在和她說下,你下節課就不要上了,去她辦公室好好和她聊聊……」
孟宇星急忙補充說:「老師,您別忙活了,我沒事,也不會再做那些極端的事情,我很好,只是不太喜歡說話而已,你不要以為我心裡有問題,經歷了那麼多的事情我都沒有瘋掉,現在事情都過去了,我就更不會有什麼事情了,您放心好了,我不會做傻事的。」
王信鬆了一口氣,但感覺上還是懸而不實。
孟宇星在離開辦公室的時候回頭又補了一句,「老師,和您說個秘密,我是喜歡余舟,等畢業了長大了以後,我還要娶她當老婆呢!」
王信立馬拿著直尺舉著追了出來,他趕緊朝教室跑,回頭看的時候發現王信連辦公室的門都沒出。
孟宇星想,他最後的半開玩笑一樣的話,能讓老師放心了。
後來孟宇星才知道,王信還是沒有完全放下心來,因為班長時不時地就跑過來問他:「孟宇星,你最近怎麼樣?」
把孟宇星問得一愣,「我怎麼樣?」
「挺好。」他每次都這樣回答。
......
孟宇星算是個好學生了,只是學習,不說話,不調皮,不打架,上課認真聽講,幾乎每位科任老師都把一節課的大部分目光給了他,大部分人也都不來打擾他,他很慶幸,最怕誰主動和他說什麼。
可每到下雪,他總是會在晚自習的時候遲到,因為他一直坐在昏黃的路燈下,一動不動地發著呆,回過神來的時候經常發現已經過了很久了,孟宇星幾乎成為了一個雪人,全身都被雪覆蓋住。
其實他並沒有很刻意地回想與余舟熟識的那一天,只是在看雪,在感受雪,喜歡路燈的柔和,喜歡城市被一層粉紅色的螢光籠罩,喜歡下雪時的安靜,喜歡雪花在他吐出的氣息上跳舞。這個時候的孟宇星特別平靜,很安心,很舒服。
整個高中生涯,孟宇星以近乎於消失的狀態照顧著余舟,他想,這也是余舟母親希望的方式。
後面文理分班以後,孟宇星每次考試都是理科學年第一名,余舟每次都是文科學年第一名,兩個人一次都沒有掉下來過,一直到高考結束。
理科全校第一名——孟宇星。
文科全校第一名——余舟。
填報志願的時候,孟宇星報考了和余舟同一個城市的大學,沒有報一個學校的原因是他不希望他的名字出現在讓余舟心裡不舒服的距離上。
而余舟的志願信息,正是孟宇星的班主任老師王信打聽來給他的,孟宇星怕王信騙他還威脅過他,「如果您告訴我的是假的,我就復讀一年再報過去。」
王信說他:「你愛復讀幾年復讀幾年!沒人管你!」
孟宇星想,應該沒錯了。
但很巧合的是,不知道是因為考上的學校在同一個城市還是因為成績都是第一的緣故,放榜的時候孟宇星發現他們的名字竟然緊緊挨著,兩個人的名字並排出現在第一行,金光閃閃,像是一張喜帖。
孟宇星感到不可思議的同時又隱隱地擔心,他怕這樣的巧合觸碰到余舟,讓她的傷心怨恨捲土重來,說實話,他打算很久的時間都以一個近乎不存在的角色照顧她,這樣的巧合,讓他很難隱去。
孟宇星沒有舉辦學子宴,也沒有參加別人的學子宴,在臨啟程去上大學的前一天晚上,他與王信喝了一頓酒,也許是從來沒有喝過酒的緣故,亦或是真的喝得有點多,孟宇星與王信聊了好多,不可避免的,他們聊到了余舟。
王信說:「怎麼樣?拍畢業照的時候找她合影沒有?」
「沒有。」孟宇星說。
「畢業了,很多事情都很正常了。」
孟宇星開玩笑似地說:「都怪你,上學的時候不讓談,現在說有什麼用,人都跑了,你還我愛情。」
王信突然很可愛地笑,像是孟宇星的兄弟,拍著他的肩膀,就那樣傻傻地笑著,仿佛他也覺得孟宇星說的很有道理一樣。
接著他說:「其實余舟換班級的時候我找過她,和她聊過的。」
「啊?她說什麼了?」
「我和她說了,大家都對她母親的去世表示遺憾和悲痛,但事情的經過警察都已經查清楚了,這事不能怪在你的頭上,你承受不了也不應該承擔這件事情的主要責任。她說:『老師,我明白的,只是一時間沒有辦法接受,要是換個人,不是孟宇星,我可能還好接受一點。』所以,這件事情對她傷害很大的,如果你們能解開心結,對於你們兩個人來說,都是很好的事情,不然會一直在心裡,你們還很年輕,有些事情在心裡擱置的時間久了不好。」
「唉......以後的事情以後再說吧!哈哈哈。」孟宇星難得的開朗。
王信舉杯,「老師祝你學業有成,前程似錦!」
「干!」
「干!」
第二天一早,孟宇星拿了一束鮮花到余舟母親的墓地,這幾年除了忌日不來他總是會不定時地來看看,每次到墓地的時候他都會帶一張近期偷偷拍下來的余舟的照片,在墓碑前亮給她看,走的時候帶走,這兩年攢了小小的一摞了。
孟宇星跪在墓碑前,將鮮花放下,「阿姨,我和余舟都考上很好的大學了,但我沒有報和她一樣的學校,我還是不知道怎麼面對她;阿姨,你說她要是找男朋友了怎麼辦?那我豈不是要傷心死了;阿姨,不管怎麼樣,我都會護她平安,其它的,就看天意吧!阿姨,我要離開得久一點,等回來了再看你。」
「阿姨,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