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裙子的故事講得有點破爛哈?沒辦法,從心裡最真實的地方挖點兒東西出來不容易,埋的時間太久了,又連著心,怎麼著也不好講述。」
「小裙子啊!我的小裙子啊!那麼閃閃發光的回憶就被我這樣三言兩語地講完了。」
「這次不好,說完了心裡也沒有很舒服,甚至有點難過,不知道是你這酒的問題還是小裙子的問題。」
孟宇星在他的酒杯里加了兩塊方冰,他自己倒了點酒進去,晃了晃喝了一口——「嗯……就差這麼一絲涼,舒服多了。」
「我不知道你是幹嘛的,不過我很好奇,好奇你經歷過什麼。這家店肯定不是你養家餬口的營生,直覺告訴我你也沒成家,成家的人不是你這樣的。我們公司里那些成了家的,多多少少都有點哀怨,好像當時娶或者嫁的人和現在與他們生活在一起的人不是同一個一樣。他們也曾幸福過,只是繁雜的日常和生活壓力的負擔把過了新鮮感的感情給埋沒了。」
「估計將來的我也一樣,被洶湧的人潮淹沒著,長不出啥新鮮的嫩芽來。」
「小裙子過後,其實就平淡了,是因為大家付出的都差不多,大部分都是我吃虧,這樣我就心安了,分開就分開,沒有什麼好難過的。像我上次給你講的那個姑娘的故事,當時是蠻難過的,中了毒一樣,可不致命,時間長點慢慢就恢復過來了。」
「接下來要登場的這個姑娘也是,說實話,她蠻厲害的,和她在一起很開心,可沒想到和她分開也很開心。她不像是毒藥,是麻藥……」
「等一下……」孟宇星打斷他的話。
「你能不能先告訴我,你有多少個故事要講?」
「怎麼了?你著急打烊啊?」
「不是,你這都趕在一天講我有點消化不了,要是很多的話你可以分開講,一天講一個。」
「嗯……好,那咱倆聊會兒天吧!我這才來沒多久,你總不能趕我走吧?」
「好,你想聊什麼?」孟宇星又加了兩塊冰給他。
「聊你……那肯定是不好聊,聊聊這家店吧!」他往杯子裡加了些酒。
「好啊,這百十平米的地方,你有什麼想聊的?」孟宇星新拿出一個杯子,加了兩塊最大的冰,然後往裡面倒了一點清香型的白酒,放在他的酒杯旁邊。
他正向後望著,在找心裡不解的謎團,沒有看見孟宇星新遞過去的一杯酒,然後轉過頭對孟宇星說:「先說說你的畫兒吧!自己畫的嗎?」
他一邊說著一邊隨意地將孟宇星新遞過去的杯子拿了起來對著嘴一仰脖——「哎呀!嘶……這是啥?你給我下藥了?」他伸著舌頭,一張臉揪在一起。
「這不是我的酒啊!」他終於看到了桌面上相鄰的兩個酒杯。
「我給你配的——赤道和北極,味道怎麼樣?」孟宇星一臉期待。
他伸手示意孟宇星從後面拿一瓶水給他喝。
孟宇星拿了一瓶水遞給他,他咕嘟嘟猛灌了幾口,緩了口氣說:「啥赤道和北極,不就冰鎮白酒麼!還配?這還用你配?」
孟宇星執著於想知道口感如何,「怎麼樣?味道怎麼樣?」
「你嘗嘗不就知道了?」
「我不想嘗。」
「那你就拿我當試驗品啊?」
「不是,我只是給你倒一杯,想問你要不要嘗嘗,還沒等我問呢,你自己拿起來就喝了。什麼感覺?」
「先是冰,後面就是辣,像是冰天雪地里的一堆火,不好喝。」
「所以叫赤道和北極嘛!」
「名字沒有問題,酒有問題,不好喝,一點都不好喝。」他從先前強烈的刺激中緩了過來,襟著個鼻子問孟宇星,「你咋想出來的?這有什麼好嘗試的,你看誰會喝冰鎮的白酒?」
「我就覺得在冰涼的狀態下一股子火辣突然炸裂開也是一種刺激,像是冰凌花一樣,你知道不?冰凌花在初春的雪地里盛開,不過貌似這種刺激不像冰凌花那樣討人喜歡。」
他轉過頭朝著門口畫兒的方向輕抬了下下巴問孟宇星:「那個畫兒上開在雪地里的就是冰凌花?」
「嗯,但實際它不會在冬天開的,只是把它畫在了冬天,因為北方的冬天太白了,所以想讓它在冬天盛開。」
「你為啥開這家店?」
「給喜歡吃海鮮的人做海鮮。」
他笑笑,喝完了杯子裡的酒,「今天多少錢?」
「你上次給的夠這次的了,不用再給錢了。」
他愣了下神,然後大笑起來,「哈哈哈,你告訴我,我上次給了你多少錢?」
孟宇星無奈地笑,沒話說。
「哈哈哈哈,你可真是個有意思的人啊大哥,那錢放哪了都不知道吧?」
這句話他說錯了,錢都放在一個盒子裡,不過孟宇星真的不知道他給了多少,所以笑著,沒說話。
「既然你不想要,我就不給了,可我不能白喝你的酒,這100塊一杯我喝的酒都買不到,就當作是我自己圖個心安,您行行好,收了吧!」
孟宇星接過錢,微笑著點點頭。
......
年輕的感情,隱秘而偉大。
孟宇星把空酒瓶拿到店後面,放進儲藏室的架子上。
這裡原本只是空空的一排貨架,如今已經快被各式各樣的空瓶擺滿了,它們都代表了不同的故事。有的讓孟宇星記憶深刻,有的他已經遺忘了;有的聽得他熱淚盈眶,情緒如波濤般洶湧;有的平平淡淡,可總在後來的不經意間刺激他的神經;有的愛如烈日一樣灼熱,有的恨像極地的暴風雪一樣肆虐著;有的人把故事講出來了,活靈活現像看了場電影;有的人用沉默讓他感受到了一些往事……而這所有的所有,都藏在這些空酒瓶里,只有孟宇星看得到,觸摸得著。
他走後孟宇星也走到店門口的那些畫兒前,在第一幅前站定,一動不動地盯著看——一條長長的水泥板路,路兩側堆著清理後的雪,像一壟地,雪壟上直立著開滿艷黃色花兒的樹。
路的左邊有一前一後兩個人在向畫外走著,旁邊有很多模糊的小人兒,只有這兩個人看得清楚。
走在前面的是個男孩,男孩高高瘦瘦,戴著個方框眼鏡,長得乾淨帥氣。他穿著米白色的棉外套,雙手插著上衣口袋,脖子縮在衣領裡面,空氣中有呵出的霧氣。
他後面的女孩小些,雙手同樣插在棉衣口袋裡,但脖子沒有縮著,女孩的棉大衣是淡粉色的,扎著馬尾辮,清秀的眉毛,挺挺的鼻子,上唇如薄霧青山,下唇似滄海一隅,眼睛像是很有層次的蛋糕,夾著睫毛,額頭附近的髮絲同樣被呵出的霧氣圍繞。
如果孟宇星是畫裡在前面走的男孩兒,他一定會回過頭去看這個女孩兒。
可惜,畫外人只可觀其貌,畫中人不知芳華濃。
他把視線從人的身上移走,看畫裡面的物。
顯然,這樣一片雪白的冬天裡是沒有鮮花如此盛開的,這是作者心裡的花,開在這幅畫上,開得這樣盛,他從未在現實中看到開得如此茂盛的花,一棵棵的樹一排排的花開到盡頭去,和地上的雪花一樣,厚厚地鋪在整個畫兒上。
其實,有點像雪地里的火堆。
「這幅畫兒叫什麼名字呢?」孟宇星心裡默默地想著。
《心裡的客人》,他突然對這五個字很滿意。
轉過身挪了幾步,在第二幅畫前站定,看著畫裡的風景——在廣袤的銀河裡,兩個人面對面站著,女孩捧著男孩的雙手。周邊沒有天與地的邊界,但它們都隨機地在畫中的宇宙里一塊塊的存在著,宇宙中的繁星包裹著它們,有的地方是雪,有的地方是草地,有的地方是海,有的地方是山,像隕石一樣在無邊無際的太空中飄著。
孟宇星在心裡給這幅畫取了個名字——《盡》。
又轉身挪了幾步,走到第三幅畫前——兩個人擁抱在一起,這兩個人並不十分具象。
這幅畫有點單薄,畫的中心只有這兩個人,其餘的地方全是白色,斑駁的白色,仔細看能夠發現白色與白色之間存在著變化和差異,讓人不自覺地把所有的關注都放到這兩個互相擁抱的人身上。男孩仿佛把女孩融進了身體裡,女孩的臉被懷抱裹著,雙手緊緊地摟著男孩的腰,男孩一手摟著女孩的背,一手攬著女孩的頭,用下巴緊緊地貼著。
看不出兩個人什麼表情,但隱隱地能體會到一種感覺,這個擁抱帶有一些傷感和不舍的氣息,因為沒有任何場景,也不知道是離別還是什麼。
對於這幅畫的名字,孟宇星沒有苦惱,幾乎瞬時就確認了——《沸》。
第四幅畫就比較明確一點,難得地豐富了起來——俯視著一個十字路口,還是男孩和女孩兩個人,站在一條路的兩邊,對應著兩個泛黃的路燈,彼此深情地對望著,仿佛他們中間隔著的不是幾米寬的馬路,而是千萬丈的海。
依然滿是白雪的道路上有車在行駛,留下了長長的印記。
孟宇星沒多看,徑直走向了最後一幅畫,然後嘴裡嘟囔了一個「盼」字,算是給它一個交待。
最後一幅畫,沒有人物了,只是漫天的大雪,左上方掛著個大大清冷的月亮,雪像是一朵朵掛在絲絲月光上的花兒。
孟宇星看完全部的畫,鎖好了門,關掉了店內外所有的燈,把漆黑還給了夜晚。
夜晚對孟宇星來說是由無數個余舟組成的,有漂亮的余舟,憤怒的余舟,可愛的余舟,生氣的余舟,果決的余舟,猶豫的余舟;而對余舟來說,星空意味著不得不回憶的往事,孟宇星名字里的那個星字總讓她不想在黑夜的時候抬頭看天,可她也知道,在夜幕降臨之後,只有星星亮著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