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連好長的時間都沒有出現什麼有趣的人,孟宇星也漸漸地沉靜下來,不責備時光,也不再每天都熱烈地有所期待,愛來什麼來什麼,他都歡迎,沒有來的,他也不急,也不想刻意地製造早遇的機會,因為許多痛苦的疊加讓他明白,時機很重要,有些事,過早或者遲了,都難得圓滿。
他把抹布洗乾淨,在店裡面左擦擦右蹭蹭,把所有容易積灰的地方擦得乾乾淨淨,特別是店中間的那張桌子和兩把椅子,因為幾年來還沒有機會用過,所以上面落了一層厚厚的灰塵,早些時候對事情有執念,總不能靜下心來,這桌子就一直被孟宇星忽略了。
「鈴鈴鈴……」孟宇星正哈著腰從不同的角度迎合光照的方向看桌子上的擦痕,清脆的搖鈴聲便急切地闖進了耳朵里。
他本能地直起腰抬起頭向門口張望,可不知道是彎腰擦桌子時間長了腦部的血液凝滯,還是門外明亮的光扎了孟宇星的眼,他突然一陣眩暈,眼前黑乎乎又亮閃閃的一片,越看不清越眯著眼用力地看;越用力看,那光就越耀眼,那暗就越漆黑。
當眼前的一切變清晰,馬賽克一樣五彩斑斕的繚亂逐漸褪去的同時,一個很年輕的背影出現在孟宇星眼前,她穿著一條白色的連衣裙,背著個糖果色的包,手上拿著一本白色封面的書,正轉過身去輕輕地關門……
當她轉過身來的那一刻,一束無形的能量穿過孟宇星的胸膛!讓他不敢相信他看到的模樣,眼前的一切都像是夢一樣,如果不是緊摳著的手指疼痛了手心,他真的會困惑、糾結這一切到底是不是夢。
「你好!」
「咳,你好……」她說了兩遍,孟宇星還在自己的意識里掙扎,一時間沒有反應過來。
「你好?」她本來的陳述句變成了疑問句。
「你好。」終於在她特別奇怪的想法產生之前回了一句給她。
「你好!」她看孟宇星有了反應,才稍稍放心地打量起店內的布置來,先是地板的圖案,然後是牆上的畫,「哇,你的店很特別啊!」
孟宇星站在原地,目不轉睛地看著她,心裡火山噴發一樣的往事片段帶著酸楚翻滾著向眼眶裡涌。
很快地,他強迫自己鎮靜下來,先是不由自主地笑,然後搖搖頭,再笑……
「你的畫很好看,牆壁的顏色也很好看,很少有人用這樣的方式拼接牆壁的顏色。地板的圖案也很好看,你怎麼想到要這樣做的?」
「喜歡嗎?」孟宇星問。
「喜歡呀!真的很好看。」她有點興奮地回答。
她每說一句話,都像是一面在孟宇星面前敲響的鼓,他迫不及待地把她說的話塞進腦袋裡,細細地品味——她的音色,她的音調,她的氣息,全部分解出來一個一個地喜歡。
她沿著畫的順序認真地看了一會兒。
「海鮮還有嗎?」她看了眼空曠的玻璃櫃,輕輕地問。
「有!有!你在這裡吃嗎?還是帶走?」
「還有?」
「對!還有!每樣各一份。」
「還可以在店裡吃的嗎?這也沒有桌子呀!」她回頭掃視了一下略微有點空曠的店內。
「當然有呀!那不是有一張桌子嘛!」說罷,孟宇星指了指店中間的那張桌子和兩個歐式風格的椅子。
「那可以坐?都攔上了。」
「當然可以,那裡只在特定的時候開放。」
「哦,我帶走。」
「好。」孟宇星拿出袋子給她打包。
「下次可以嘗試一下在店裡面吃。」孟宇星把東西遞給她。
「好的,有機會我來嘗試一下。」
「嗯,別讓我等太久。」情感的慣性導致孟宇星這句話說得有些唐突。
她本想當一句玩笑話聽,可看見孟宇星表情的那一刻也覺得他說得太過於隆重,她貌似在想,幾秒後,她點頭笑了笑。
孟宇星送她到門口,一直到看不見她的背影,他依然還站在原地,朝著她消失的方向,久久不舍進店裡去。
眼裡朦朧一片,眼淚把她的背影囚禁在裡面,硬生生地被孟宇星含了進去。
「終於被我等到了!這麼多年終於被我等到了!」孟宇星在心裡呼喊著,嚎叫著,像一匹狼,在荒無人煙的曠野上,站在崖端,把所有不能用語言表達的感受通過一聲吼叫喊給全世界聽。
當孟宇星再次回過神來的時候,身體凝固了一般變得很堅硬。
而這麼長的時間,他把余舟徹徹底底地想了一遍。
回到店裡,孟宇星坐在椅子上用力地平復心情,可越是刻意,就越難以平靜下來,心思總是朝著無限的曾經以及剛才那短暫的相遇狂奔——緊張,忐忑,二分好八分壞,他知道因為什麼。後面乾脆不加控制,身體想如何輾轉就如何輾轉,腦子想怎麼複雜就怎麼複雜,忘了一切,又記得所有,混沌的像是兩個時空交接的點,進不去,出不來。
「她下次什麼時候來呢?會過多久才來呢?來的話我要做些什麼呢?怎麼才能讓她待得久一點又不觸碰她內心的傷痛呢?如何讓她接受現在這樣一個我呢?如何讓她真正地忘卻曾經的我呢?」這一系列的問題全部在孟宇星的腦袋裡燃燒。他本應該十分煩躁的,可他竟然在慶幸,慶幸有這種煩惱,慶幸還能有這種煩惱。
......
孟宇星的生活從余舟走進店裡的那一刻變得不同了,原本如湖面般平靜的心現在浪花一朵朵,蕩漾著回憶,愛,期待,焦慮,惦念……每次門口的搖鈴聲響起他都會不由自主的一個激靈,不管自己在幹什麼都會立即把目光射向門口看走進店裡的人,每次都不是,每次都像第一次一樣激動,幾天下來,整個人的神經變得非常緊張。
孟宇星意識到這樣不行,人沒等來他可能就要瘋掉了,所以就儘可能地對著門坐著,這樣在人們進門之前他就能提前有個預判,在搖鈴聲響起時他早就知道進來的是誰了,心裡便不會電擊一樣的難受。
這樣一坐,就是一個月。
余舟只出現在孟宇星強烈期盼下的幻想里,在他打瞌睡時的夢裡。
孟宇星有點後悔,後悔當時把話說得那樣隆重,估計嚇到了余舟,讓她覺得他這個人很奇怪,她不會再來了。再一想,不會,她點了頭的,她答應的事情不會出差錯的,她會來的。
「她會來」與「她不會來」像內心世界裡兩個勢不兩立的部落,「她不會來」特別好戰,整天爬「她會來」的城牆,向裡面投石子,吐口水,扔爛菜葉子,罵罵咧咧。而「她會來」只在城內閉門不出,不反擊也不對罵。
孟宇星體內的各種情緒和思維肆意紊亂折騰了一個多月後,耗盡了他的能量,讓他有些疲憊,也因壞得好,所有的反應都慢了下來,讓他得以喘息,內耗得不再那樣嚴重,像個身經百戰傷痕累累又皮糙肉厚的戰士。
他原本想了很多,好的壞的,相應的對策,時至今日,又全都忘記了,不僅僅忘記了答案對策,也忘記了前置的問題,礙於過去一個月徒勞的焦慮與擔心,後面他決定聽天由命,順其自然。
其實,孟宇星也只能這樣。
余舟再次出現在孟宇星視線里的時候是一個傍晚,霞光從城市的輪廓中穿過,有一抹專屬於他,停留在店內。
孟宇星盯著看,頗平靜地發著呆。
那一抹霞光被一個陰影所取代的時候孟宇星甚至有點不開心,可當他看清楚影子的主人的時候差點不受控制地跳起來。不過這一個多月的焦慮可不是白挨的,他立馬坐下,強壓激動,像對待普通客人一樣對待即將要進門的余舟。
他的眼睛變成了一個鏡頭,把余舟的每一個動作和因此產生的每一種聲音都記錄下來,重重地刻進腦子裡。
她輕輕地撥著頭髮,手上拿著三兩本書,斜背著淺色的包,一步一步地向孟宇星靠近。
當門上的搖鈴聲響起,孟宇星的心裡也唱起歌來。
她進門轉過身的那一刻,他刻意把頭低下來,假裝在做什麼事,可實際上卻像個聽覺特別敏銳的失明的人,聽著余舟的腳步,判斷著她與自己的距離,越來越近……越來越近……直到她迎面而來的氣息帶著她的味道猛地撲向孟宇星的懷裡,孟宇星手中的筆隨即掉在桌子上彈來彈去。
「你好。」她的聲音裡帶著特有的能馴化孟宇星的物質。
「你好!」這次孟宇星沒有遲疑,抬起頭來回答。
「是你呀!」孟宇星補充著說道,「好久不見,一個多月了吧?」
「哎?你還記得我?」余舟的眼睛閃著光,有些難以置信地問。
「當然記得!怎麼,剛下班?」孟宇星表現得很好。
「嗯,剛忙完工作,上次說要來嘗嘗的,因為一直很忙,都沒有時間來,今天忙完了突然想到,就過來看看,不過你做的海鮮真的很好吃,上次我嘗過了,味道很棒。」余舟豎起秀氣的大拇指。
「謝謝!你能喜歡我可太高興了,今天怎麼樣?嘗嘗嗎?」
「嗯,嘗一下,今天也有嗎?」
「有呀!」孟宇星從後面小冰箱裡把存好的海鮮拿了出來,接著問余舟,「今天在這裡吃嗎?可以聽聽音樂,聊聊天,如果不喜歡,你也可以坐在那裡忙你自己的事,當我這裡是個咖啡店好了。」說完,他急忙跑出去把桌子旁邊的圍欄撤掉,且半開玩笑地說:「這裡可是不經常開放的哦,先坐會兒吧!」
然後急忙走到吧檯後面問:「你吃常溫的還是要熱一下吃,今天是青口貝和魷魚絲,建議熱一下吃哦。」
「好的,給你錢。」
「好的,不急,你先放那兒好了。」
「哦!我不在這吃,等一下還有事情,還是帶走的。」余舟說完這句話,孟宇星心裡一沉。
還是熱情得過了頭,讓她有了負擔。
唉……手中的東西突然重了起來,失望。
「好,那我就不熱了,不好拿,你回家自己熱一下,要是不喜歡熱的直接吃也可以,還可以搭配點酒,很舒服的。」
「嗯,好,謝謝!」
「不客氣,歡迎下次來坐坐。」
「嗯,好。」
「嗯,再見。」
「再見。」
余舟拿著東西朝門的方向走,孟宇星沒有送出去,自己站在吧檯裡面,目送著她遠離,再次用眼睛作鏡頭,把她的一步一步都錄進腦子裡,隨著門上搖鈴的一聲脆響,余舟融入外面的世界裡,他的心嘆氣。
思緒隨著霞光消失之後的暗墜入了那個冬天,眼前的一切黑白,老舊的故事在全新的現在放映,孟宇星看著過往的畫面,陷入了無盡的孤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