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長興客棧。
月朗星稀,熱熱鬧鬧的客棧,也漸漸沒了人聲,寬敞的大堂中,零零星星的還有幾位酒客。
聽口音,像是商州人士,說起話來粗獷豪邁,與京口鄉音極不相同。
房門關嚴實,燭台又挑亮了幾盞,一切都準備就緒,陳鼎才回來就坐。
而一向以王謐第一信任之人著稱的段先,卻一動不動的站在王謐身後,絲毫沒有幫忙的意思。
「小郎,我們到京口的事情,北府那邊或許已經收到消息了。屬下聽說,劉牢之派了自己的外甥,天天在城裡打探消息,我們此行雖然沒有對外說明身份,但也並沒有刻意隱瞞行蹤,劉牢之肯定已經發現我們了。」
王謐飲了一盞梅子酒,並未放在心上。
「知道了又如何?」
「現在我們和北府兵最好的關係,便是相安無事,北府的人並不希望看到朝廷的人監視他們,而我們若是向他們表明我們的身份,將來也就不好再關注他們的行動了。」
陳鼎陷入深思:沒想到,還有這樣的深意。看來,主上說的沒錯,王謐此人確實是深藏不露。
「郎君,朝廷傳來消息,月末桓沖就要舉荊州兵攻打襄陽了,朝廷意欲組織京口北府兵馳援桓沖。」
「郎君,屬下認為,此番桓沖的活動,應該備受重視,襄陽一向是荊州重鎮,自太元四年陷於敵手,於今已經四年有餘。桓氏族人一直將荊州看做自己的勢力範圍,如今,若是讓他把襄陽這一塊補齊,將來,再想控制就難了。」
王謐聞言,眼前一亮,他心心念念的襄陽之戰,真的要開始了嗎?
歷史上,作為傳奇戰役淝水之戰的前哨站的襄陽之戰,正是發生在這一年的夏五月到八月份。
穿越後的王謐在了解到了自己所處的年代之後,便開始回憶那些學過的歷史知識。
掐指一算,這個時候,他能夠參與上的最大的熱鬧事,便是這場襄陽大戰。
作為文臣,他很希望自己能有機會參與到這場戰役之中,順便還可以會一會日後給孱弱的晉朝再添一筆爛帳的桓玄大皇帝。
他現在雖然只有十四歲,但以他的自以為是,矜誇自耀,現在肯定已經有表現了。
王謐很欣慰,沒想到,段先這個鮮卑人,居然會對自己如此忠誠。這幾天,他也一直沒有放棄對段先的觀察。
前身王謐對此人一直很信任,而自從他穿越而來,便開始著手建立自己的認知。
段先,陳鼎,這兩個天天圍在自己身邊的人,究竟值不值得信任,還要靠他自己的眼睛觀察。
現在,他已經可以肯定,這位異族人,對他王謐是忠心耿耿,赤心可見。
不過,一直沉默不語還經常陰陽怪氣的陳鼎,就說不定了……
王謐走到窗前,遙望清朗高掛的月亮,喃喃道:「桓沖此人,我也有幾面之緣。」
「我認為,他並不像他的長兄一般想行篡逆之事,如今,氐秦大敵當前,他這樣做,也是為了支援朝廷。」
「若是他以後有了反跡,我們自然不能縱容,但當他還沒有這樣的行跡之時,也不能妄加揣測,傷了人家的心。」
段先深深頷首:「郎君說得對,也正是因為要保持團結,這次郎君才會答應王丹陽(王恭,現任丹陽尹)的要求,到京口來探查情況。」
王謐的視線掃過陳鼎,正在發愣的陳鼎,登時心頭一跳。
看我做什麼?
他難道看出來了?
「你說的沒錯,所謂團結,就是要精誠一致,開誠布公,若是人人存著懷疑,人人都藏著小心思,恐怕連表面的合作都維持不住。」
這番話,似乎是有所指啊!
陳鼎眉頭一皺,不自覺就和王謐的眼神纏在了一起。
說給我聽的,陳鼎也不傻,很快就聽出了弦外之音。
王秘書啊王秘書,你就是再暗示,指稱,我也還得繼續我的差事,不能退。
「郎君,今天那個叫劉裕的得罪了劉牢之,劉牢之為人一向小氣,若是找劉裕報復怎麼辦?」
段先感覺有陳鼎在場,這些朝廷上的事情還是少議論為妙,便自顧自的轉換了話題。
有這種可能嗎?
太陽、月亮才是真正永恆不變的!
穿越到晉朝,王謐才深刻的意識到了這一點,作為一個穿越者,能夠將他與千年後的現代聯繫起來的,或許只有眼前的這一輪明月了。
在皎潔的月光下,他將劉牢之和劉裕二人放在一起,仔細想了一下。
劉裕武力值拉滿,非常人所能比,可以說一個優秀主將的能力他都具備。
膽識、意志力、弓馬騎射的技藝。最重要的一點,他還極具用兵的智慧,審時度勢,正確衡量己方彼方的實力,並且做出判斷。
這樣的人,一旦進入軍隊,便是如魚得水,劉牢之絕對困不住他。與歷史上三十餘歲才去投軍的劉裕不同,現在年僅十七歲的他,便已經萌生了從軍之意。
那麼很顯然,劉牢之和劉裕之間的矛盾會更快的爆發出來。通過今天的觀察,劉牢之確實不是一個心胸寬廣之人。
可以說,劉裕今天已經把劉牢之得罪的透透的了。作為北府將軍,他無法制裁整體的京口鄉民,卻一定不會放過劉裕。
別看他今天是沒有發作,但王謐隱隱已經有這種預感,劉裕的從軍之旅,不會輕鬆。
「軍中之事,我們管不到,不過,陳鼎。」
他輕喚一聲,陳鼎便乖乖上前。
「屬下在。」
「明天開始,你要暗中跟蹤劉裕,保護他的安全,不過,不需要親自出手,若是有北府兵欺負他,你就要儘快回來通報,知道了嗎?」
陳鼎很為難:「是一整天都要跟著嗎?」想到自己的任務,他便不敢輕易接下這份差事。
王謐緩緩踱步,並不迴避他試探的眼神。
「也不必時時都跟著,只要他回了家,你就回客棧來,就算劉牢之心再黑,也不至於夜黑風高的害人。」
看來,他這是鐵了心要把自己支走了。
陳鼎確定了這一點,心裡更不舒坦了。
他是什麼人,為何要天天圍著一個鄉野村夫轉?
「可是,我也不認識他家,根本就無從跟起,再者說,劉裕是個大活人,他想幹什麼,屬下也攔不住,若是跟丟了可如何是好?」
「屬下覺得,此事還是由段隊主去做更好。他武藝高強,絕對能護著劉裕的安全。」
「我要保護郎君,如何抽的開身?我看,就你去最好!」還沒等王謐回話,段先就自行拒絕了這個決定。
他虎目圓瞪,就站在王謐的身後,擺出了絕不退讓的架勢。王謐微微一笑,嘖嘖,都是護衛,出門在外不容易,就不要再鬧矛盾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