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天氣很冷,一張口就能哈出白氣,但日頭還行,太陽底下還是能曬得人眯眼。
沈妤站在樹蔭下,遠遠望著那一幫不受管教的新兵漢子。
蕭川是在跟她抱怨,沈妤一直聽著,她知道蕭川不容易,前幾月她不是在河州就是在路上,這邊的事她鞭長莫及,都交給了蕭川。
「有多少新兵?」沈妤問。
「一萬兩千,加上咱們本來的五千人,一萬七了。」
沈妤垂眸看著啃饅頭的蕭川,「沒帶過這麼多兵吧?」
蕭川抬起頭,「沒帶過。」
男兒志在四方,他對沈妤感激,知道這是沈妤在磨練他,給他機會。
這樣的機會旁人求都求不來,沒在軍營里混個十來年,立下軍功,根本不可能有這樣的機會。
「帶兵麼,就得磨。」沈妤說:「得把稜角給他們磨平了,留下血性。」
「怎麼磨?」蕭川問。
他比沈妤還大好幾歲,但是他比不過人家,這點他心服口服。
沈妤微微笑了笑,「你當初在營里,你爹是怎麼磨你的?」
蕭川若有所思,似乎明白了點。
沈妤嘆道:「本就不容易,慢慢來。」
蕭川咽下了最後一口饅頭後起身,側頭看了沈妤一眼。
她今日穿著女裝,身上披著長留送來的白狐裘,身材嬌小,皮膚是健康的白,容貌放在盛京的貴女中也十分出挑,但是放在軍營里卻顯得有些格格不入。
那幫兵痞子時不時偷偷把目光掃向這邊來,畢竟是王妃,又不敢明著看。
蕭川欲言又止,有些話又不好開口,硬生生咽了回去。
「韓將軍在校場吧?」沈妤問。
「啊在。」蕭川愣了一下才說。
沈妤道:「我去找他說說擴建校場的事,你忙你的去。」
她雖是北臨王妃,但是軍營里的事,還是該按著規矩來,下面統籌好了再呈報上去。
蕭川在樹下坐了一陣,算著時間差不多了,讓人通知練兵。
通報下去了,到了集結的時間,校場上站得稀稀拉拉,不時有人慢條斯理走過來,在人群里找自己的位置。
蕭川不慌不忙地看著,離集結時間都過了兩刻,人還沒有到齊。
蕭川走上了點將台,「報人數!」
下面報了人數,還差了三百多人沒到。
這樣的情況不止一次了,蕭川知道那幫人在哪兒。
「去將那些人給我拖出來!起不來的就用冷水給我潑醒。」
三百多人被帶上了校場,許多都是剛被從被窩裡揪起來的,吊兒郎當站著,還有的衣服都濕透了。
站沒有站相,兵沒有兵樣,看得蕭川心頭窩火。
「所有人!圍著校場跑十圈,遲到的十五,被我揪出來的二十!」
校場上頓時響起一陣不滿的哀嚎。
其中一個一身濕透的喊道:「憑什麼?咱們來參軍是想去殺敵的,成日裡除了跑就是扛沙袋,有個屁用。」
那幫兵痞子本也窩著氣,也在下面跟著附和。
有個刺兒頭待不住了,他本就不怎麼瞧得上蕭川,趁著人多壯膽,把心裡那點不忿都發泄出來。
「蕭總兵,咱們來投軍是衝著青雲衛來的,誰知道來了是幹這個,兄弟們心裡有意見也是正常的。」
「青雲衛?」蕭川指著另一頭青雲衛訓練的場地說:「看看人家,再看看你們自己的樣子配不配!青雲衛每日負重跑三十里,你們跑十里都喊累,還敢跟我提青雲衛。」
「那怎麼著呢?」刺兒頭說:「人家是王爺帶出來的兵,那咱們呢?」
蕭川:「我們怎麼了?」
那刺兒頭道:「蕭將軍自己追隨個女人不怕笑話,但別拉著弟兄們跟著一起丟人,咱們要追隨世子上戰場,不是跟著個女人學花拳繡腿。」
旁邊的人拉了他一下,刺兒頭知道自己張口一個女人閉口一個女人指的是王妃,也覺得過了,但又拉不下臉來,總歸自己說的也是事實。
「瞧不上女人是吧?」蕭川冷聲道:「這裡哪個不是娘生娘養的,給老子站出來!」
下面沒一人出列,但鬧哄哄的,裡頭有個人說:「這哪能一樣?娘生娘養也不是說咱們就得聽命於一個女人。」
「是啊。」「就是。」
下面的人仗著人多勢眾,說話也越來越難聽,「蕭總兵自己在女人跟前軟了腿,別拉上咱們一起。」
「你在人身上得了什麼好處,樂意追在後面舔屁股,咱們不樂意。」
蕭川怒不可遏,「誰?誰他媽說的,給老子站出來!」
下面嗡嗡一陣,卻沒一個人上前,竟還有人仗著人多發現不了,偷偷說了句:「敢做還不讓人說了。」
蕭川聽到過不少人在背後說長道短,說他蕭川是個軟骨頭,聽命於一個女人。
又說兩個人指定背後有一腿,放著京中好好的官不做,跟著個女人大老遠地從盛京跑到北臨來。
他聽得,但這話不能傳到謝停舟的耳朵里。
他之前對沈妤欲言又止就是想說這事,又不好開口。
沈妤和韓季武說完校場擴建的事情,出來就碰上了這一場騷亂。
韓季武聽得臉色鐵青,沈妤倒是淡定,側頭對韓季武說:「韓將軍忙去吧。」
沈妤朝著那邊走去。
隨著她的走近,那幫兵也發現了她,眾人的聲音漸漸歇了,正牌的北臨王妃,背後說人閒話就罷了,沒人敢當面講。
校場上安靜異常,只有另一邊的青雲衛練兵的聲音。
沈妤緩緩走上了點將台,看見蕭川臉頰漲紅喘著粗氣。
「王妃。」蕭川道。
沈妤微微頷首,並沒有斥責。
任誰被這樣指著鼻子罵都會生氣,她理解蕭川。
沈妤在點將台上站定,平淡的目光掃過眾人,淡淡道:「今日我本人在這裡,有什麼意見和不滿一併說了,咱們挨個來解決。」
場下鴉雀無聲,方才還振振有詞的兵痞子們,此刻卻都成了鵪鶉。
沈妤淡笑了一聲,「怎麼?方才還一個個振振有詞,此刻卻說不出話了?說呀。」
下面終於有人忍不住了,說:「您是王妃,咱們哪兒敢說什麼,保不齊說錯話腦袋就掉了。」
「方才說得挺好,你們腦袋也還穩穩地掛在脖子上。」
沈妤在台上在點將台上踱著步,「都不說那就我來講,瞧不上我嘛,沒事,今日這事兒好解決,都是當兵的,誰的拳頭硬誰說了算。」
那刺兒頭道:「您如今是北臨王妃,誰敢跟您真的動手,不怕青雲衛過來踩平咱們麼。」
「不敢動手?」沈妤聲音是倏地冷了,「不敢動手卻只敢動口,怎麼?學了君子動口不動手那套用到軍營里來了?一群大男人圍在一塊兒嚼舌根子,倒是比我在盛京見到的後宅婦人還要健談,我今日算是開了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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