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錦衣衛辦案,閒雜人等,速速散開!」
原本安靜祥和的街道上瞬時炸了鍋,行人來不及回頭,便拔腳湧向長街兩側。
「讓開!!!」
又是一聲怒喝!
兩排身著飛魚服的錦衣衛疾步從街上穿過,一直到一座兩進出的宅子處才停下腳步。
陳煜抬手停在耳側輕輕一揮,聲音清冷,「裡頭的人一個不留,通通帶走。違令者,斬!」
身後的錦衣衛拔刀上前,踢開朱紅的大門便沖了進去。
不多時院中便傳來嘈雜的哭泣求饒聲,半炷香功夫,魏家男女老少十七口已被齊齊拿住。
「這,這是為何啊大人?魏某一家,可是犯了什麼事啊?」為首的中年男人被鉗制著雙手,從正門被帶出。他驚慌失措左右看一眼。
陳煜眸中殺意露骨,「去詔獄自然就知曉了。」
不等中年男人再開口,他輕點下顎示意道:「帶下去!」
「總旗,少了一個人,」最後出來的錦衣衛拱手匯報,「魏郝安之女魏意不在其中。」
「無妨。」陳煜挑眉,隨即轉頭在人群中一掃而過,冷聲道:「手無縛雞之力小姑娘而已,讓人盯著,人回來拿下便是。」
「是!」
待錦衣衛齊齊離去,街上的眾人才重重吁出一口氣。
長街對面龐大的柱子後,一雙大眼裡泛著淚水,驚恐顯露於色,手裡繡好的繡布被揉成一團死死攥在掌心,另一隻手扶在柱子上被她生生掐出五個指甲印。
錦衣衛經過時魏意才猛的清醒,連忙縮著身子屏住呼吸,等到腳步聲遠到聽不見,她才頹然鬆了口氣。
她在原地僵持了許久,待街上叫賣聲恢復如常,才捂著臉蹲在地上無聲的哭泣。
她不過是去繡坊給母親取塊帕子而已,短短半個時辰的功夫,怎麼就……
她沒家了,就在方才!
只是現下她全然不知為何突遭此劫,又不能在此刻落入錦衣衛之手。
短暫思忖一瞬,她必須得活命,如此才能知曉此滅門的緣由。
魏意第一個想到能替她解惑的人,便是蕊繡坊的坊主池清婉。
池清婉是個極其聰明的生意人,繡坊的繡工更是一絕,一個蕊繡坊便包攬了京城過半的手帕生意,尤其是後宅的貴人,甚是喜愛她家的東西,甚至近幾年連香囊生意也做的風生水起。
生意如此興隆並非單單是繡工好,而是池清婉本身就有些手段。
後宅貴人所用的東西,全部由她經受檢查再親自送去,每次都會帶些新花樣的帕子去,說是讓諸位夫人小姐給意見,實則是只有哪位貴人多看了一眼,她便熱情的送出去。
一來二去的便在那些貴人眼前得了眼,與她甚是熟絡,偶爾有個請求那是有求必應,時間一久便頗有實力。
魏意知道如今的池清婉已經是京城裡有頭有臉的人物,有些人都不敢得罪她,況且她與自己的母親自閨中就相識,她喊她一聲姨娘,念在這個情分上,應該會救她的吧。
收拾好情緒,趁著街上人多,魏意用手帕遮住半張臉,她不動聲色抬起頭,腳步沉穩,輕飄飄地往方才來時的小路上走去。
晌後蕊繡坊正是人稀少的時節,魏意眼含熱淚進門時,池清婉正在給繡娘提點繡的不好的地方。
正說著話,池清婉感覺衣袖被輕輕拽了一下,她茫然回頭,對上魏意哭紅的雙眼。
她心頭一驚,不過很快讀懂魏意眸中的意思。
「方才你走的太快,」池清婉用眼神示她意注意周圍,「還有個香囊未曾給你。」
魏意一手緊攥著池清婉的衣袖,儘管眼淚在眼眶打轉,可她還是努力穩住自己的聲音,擠出一個十分生硬的微笑,「母親說這是留給我的,我便來拿了。」
「快隨我去裡屋取。」池清婉聽到魏意提到她母親,心裡咯噔一下,隨即拉著魏意便往後院走去。
等進二人進了屋裡,池清婉又探出身觀察四周可有其他可疑人物,待確定四下無人後,便趕忙將門關死,拉著魏意又往裡走了幾步。
「快說,你母親怎麼了?」池清婉微微彎著腰,兩隻纖纖玉手緊緊捏住魏意的肩膀,略顯焦急,「你怎麼哭成了這般模樣?」
魏意在池清婉問她母親時眼淚便奪眶而出,咬著唇雙膝一彎就跪了下去,雙手貼在額上,抽泣道:「姨娘聰慧過人,想求姨娘解惑!」
「好孩子,你這是做什麼?」池清婉含著淚矮身將人從地上扶起來,「快快與我說說,解什麼惑?」
「方才我親眼目睹錦衣衛去家中拿人,但實在猜不出因果來,如今除了我,魏家其餘十七人全被帶走了!」
「錦衣衛?」池清婉後退一步,滿眼錯愕,「怎得好端端的,竟會被錦衣衛帶走?!」
她頹然坐回椅子上。錦衣衛是什麼人,那詔獄又是什麼地方,只要是進去了,便沒有活著出來的道理。
先不說錦衣衛各個不近人情,那令人聞風喪膽的酷刑,簡直是暗夜裡的噩夢!
思及此,池清婉捏著桌沿的玉手驟然一松,胸口還未呼出的氣猛的一抽,腦子也帶著嗡的一下。
稍作沉默,池清婉站起身在桌前踱步,嘴裡呢喃道:「讓我想想,讓我想想,一定有跡可循!」
魏意站在一旁,右手拇指死死掐著左手虎口,眼神跟隨池清婉的步子來迴轉,此時她連正常呼吸都不敢,她怕聲音太大打擾到池清婉思考。
如此安靜的氛圍下,魏意只聽得自己左側胸口的位置,如同鑼鼓一般,敲的驚天動地!
「我知道了!」池清婉右手握拳拍在左手掌心,「是官鹽!!」
魏郝安原先只是個小生意人,後來池清婉看在魏意母親的份上,便從中促好,使得魏郝安接觸到了官鹽,雖說如今是官商一體,可官鹽官鐵是最忌諱私買私賣的!
想到這她已經不必猜測到底是官鹽還是官鐵,又或者是何緣由,畢竟與這兩樣相關的人犯了事,八成進了詔獄有去無回!
魏意聽到官鹽二字呼吸一滯,瞬間感覺自己頭皮上傳來酥麻,周身的溫度驟然下降,心口悶的說不出半個字。
池清婉明眸含淚,心疼的看著眼前只有十五歲的姑娘,與官鹽牽扯上,錦衣衛必會掘地三尺將人找出來帶回詔獄。
「眼下錦衣衛必定正在全力搜捕你,」池清婉走過去拉住魏意冰涼的小手,「即是你來找我,我定會設法替你隱瞞過去,直到待沉冤昭雪那日!」
魏意聽見此話疲憊的抬眼望著眼前漂亮的人,微微張嘴啞著聲道:「若是不能查出真相,我又豈能躲一輩子。」
池清婉一愣,手上不自覺捏緊了掌心的小手。
「意兒知道官鹽官鐵的忌諱,」魏意乾裂的唇上血痕隱約可見,「可我不相信父親會這麼做,所以我不能坐以待斃,縮在人後等真相自己浮出水面。」
「我更知道私藏逃犯是連坐之罪,於情於理,我都不該留在此處拖累您。」她望著池清婉,「方才您已然替我解了其中因果的惑,意兒更是感激不盡!」
聞言,池清婉頓覺胸口被什麼堵住,一口氣哽在喉間,「我……」
她一時難為的說不出話來。不為她自己著想,也要替繡房的十來個繡娘著想。
「姨娘保重。」魏意退後一步,提起衣裙雙手伏額,朝池清婉深深一拜。如過了明日她還活著,定會記得池清婉的恩情,哪怕只是簡簡單單的一句『我定會幫你』。
池清婉連忙拉起地上嬌小的人兒,將人緊緊擁入懷裡,此時她如鯁在喉,稍作平復才克制道:「意兒是福大之人,若將來需要姨娘相助,千萬記得來尋我,為你父親母親報仇。」
魏意雙手緊握垂在身側,她不敢擁住將她抱在懷裡的人,她怕一伸手方才生出的勇氣如寒風中的蠟燭一般,被生生吹滅。
良久後池清婉紅著眼將人放開,胡亂的將頭上的釵環全部取下,連同手上的翡翠玉鐲也一併摘下塞進魏意手中。
「這是姨娘目前唯一能做的事,一定要活著!」
池清婉雙眸中再次湧出淚水,雙手上下合著將魏意的手連同珠寶捏在一起。
魏意覺得這一握給了自己極大的勇氣,眼神堅定的看著那雙眸子,語氣鏗鏘,「多謝姨娘,我定會活著回來!」
她眼神堅毅地注視著池清婉含淚的眸子,稍作停留後,便步履堅定頭也不回的出了門。
出了院子,魏意頓時感到無比迷茫。
片刻後,她先將珠寶用還未給母親的手帕包好,捂在心口處,這些是唯一她還活著的證據。
稍作思考,魏意四下看了看,決定藏起來以備不時之需,如若她還活著,便是她翻身的籌碼,若活不了,那便便宜了哪個有緣人了。
雖然此時街上人多,可她不敢輕易上街走動,錦衣衛如同獵犬,一旦獵物出現,定會不惜一切將她拿住。
她找了一個極其隱蔽的地方蹲下,縮小自身目標,她要想辦法怎麼才能保全自身。
腦海里飛快旋轉著,怎麼才能在錦衣衛眼皮子底下逃活著!?又怎麼瞞過如同鷹眼的錦衣衛?!
她想不到,她只能想到錦衣衛各個武功高強,只要她一出現定會短刀架在她脖子上,將她帶回詔獄。
想到這她手上一松,一股巨大的無助感包裹著她,難道她只有死了嗎?也只有死人錦衣衛才不會追究吧。
魏意眼神一凜,對啊,她要是死了錦衣衛便不會繼續滿城找她了。
隨後她目光如炬,站起身在四周搜索目標,她要死,而且要死的明目張胆,要死的適得其所!
待夜幕降臨前,一個身穿淺藍色襦裙,頭戴素簪的小姑娘突然從狹窄的巷子裡跑了出來,一路到那處二進出的宅子前,突然大喊道:「父親!母親!!女兒來尋你們了!!」
此聲一出,街上的人群目光全部投向了此處,只見少女提著衣裙腳步飛快,從正門進去後便一路朝著大梨樹下的水井跑去。
她腳下絲毫未做停留,跑近時奮身一躍,只聽撲通一聲便跳入了井中,身後不知在從何處趕來的錦衣衛快步上前,依舊沒有抓住落下去的人。
錦衣衛低頭看了看指縫中殘留的布料,冷喝道:「把人撈上來!」
話罷身後多出幾人來,有條不紊的配合著,不多時便有人上前道:「總旗,這井口太小,水桶和人不能一同上來。」
「下去撈,」陳煜眼底寒意更甚,「就算撈到明日也要把人撈出來。」
「是!」
錦衣衛辦事,不管人是死是活,都要見到屍體。
半個時辰後,幾人合力終於將同伴和屍體拉了出來。
躺在地上的少女面部血肉模糊,在水裡泡了的原因,還有些泛白,看的在場的人胃裡一陣翻滾。
陳煜皺著眉頭踢了屍體一腳,那腿便以奇怪的姿勢甩向了另一面。
「這應當是用力過猛,跳下去時撞在了井上所致。」有人開口解釋。
「這如何確定是這家的女兒?」又有人提出疑問。
雖說屍體就擺在眼前,可面部受損,實在是讓人難以分辨此人到底是不是魏意。
「搜一搜她身上看看有沒有能證明她身份的東西。」陳煜繞著屍體走了一圈,淡淡開口。
半晌後有人在袖口摸到了東西,「小旗,只搜到了一塊手帕,和頭上的素簪。」
陳煜看了一眼,並沒有什麼疑問,「連同屍體帶回去讓她娘老子辨認辨認。」
「是!」
天色已暗,陳煜帶人出了門,瞟了一眼人煙稀少的街道,隨後朝著北鎮撫司走去。
街角的陰影處,一雙含淚的雙眼死死盯著那間宅子門口,為首的錦衣衛眼神掃過這裡時,她下意識低下了頭,嘴唇一角已經滲出了血,連同懷中抱著哭睡著的六歲小姑娘的身體都在顫抖。
她生怕錦衣衛在掃過來時自己暴露,以致先前的努力功虧一簣。
等到幾人抬著屍體消失在視線里,她才陡然放鬆緊繃的身體,將頭伏在小姑娘的身體上無聲哭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