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夜,謝家七十三口被屠,家主謝首輔更是被斷了頭顱,身首異處。
一品大員慘死流寇之手。
闔府上下,雞犬不留。
這命案發生在京都,天子腳下,誰能信?誰又敢信?
蘇瀾心中那口鬱氣更沉。
壓得她心尖泛疼,透不過氣。
謝珩摸了摸她的頭。
「念念,還有我在。」
是啊!
這一世,她不是一個人。
原來孤獨和悲傷,是可以被一句話化解的,蘇瀾感受到了一種難以言說的溫柔。
可這溫柔里,很快就閃現一把刀,刺得她渾身毛孔乍開,人也警覺起來。
她猛然想起官府發布的公告上,謝府七十三具屍體裡是有謝珩的。
他活著,那屍體是誰?
為什麼要替他死?
他又是怎麼免遭毒手的?
謝府被滅門是八年前,她當時只有七歲,記憶還不是很清晰。
對她來說,這人同阿舅很像,但也只是像而已,若說是不是同一個人,她一時也無法確定。
蘇瀾越想越驚恐。
覺得一陣寒氣直爬脊椎骨,讓她從頭到腳都透出寒意。
許久後,她才找回自己的聲音,試探:「您是怎麼免遭毒手的?」
謝珩看著湯糰飄出的霧氣,面容一如往常儒雅,眼中卻沒有笑意。
「那日我不在府中。送你回去後,老頭子讓我隱瞞身份去西北,務必考進監察院。」
只要不是死刑犯,監察院都會留人,考進等於有了一道免死金牌。
「這些年您一直在西北嗎?此次回京……」
「懷疑我?」謝珩面上看不出表情。
蘇瀾不由心裡一緊。
若真是阿舅,她自是不怕,可若不是,對方必定有所圖謀。
如今,弄死她如同指間攆蟻,容易極了。
她沉下心,硬著頭皮說:「幼時您總帶著我,我不會認錯。」
「說謊。」謝珩離她近了些,面上顯出幾分冷峻,「撈你上來時,你並未認出我。」
壓迫感迎面襲來。
讓蘇瀾忍不住瑟縮,她壓下顫慄,低聲道:「我只是不敢相信。」
不敢相信謝家還有人活著。
謝府空了,回憶卻是滿的,曾經的幸福溫馨變成了錐心蝕骨。
蘇瀾眼中有了淚。
謝珩暗嘆。
小孩兒能有多大膽子,一不小心逼狠了。
「怎麼又掉金豆子?」拭去她的淚,柔和了聲音,「許你懷疑我,就不許我生氣?」
蘇瀾還沒想好怎麼面對,乾脆像幼時一樣,任性道:「以前我怎樣您都不氣的。」
謝珩嘴角露出淡淡的笑容:「好,以後也不跟念念生氣。」
蘇瀾抽噎著應聲,暫時按下心中不安,就算這人不是阿舅,此時也不能拆穿。
日久見人心。
人的目的會在相處中逐漸顯現。
她警覺著就是了。
「外祖父提前給我們安排了後路,可是察覺到了什麼?」
「也許吧!」謝珩見她不動,輕嘆,「帶你來不是讓你哭的,先把東西吃了。」
蘇瀾低頭吃湯糰。
她重生這個時機雖不是最壞,但也失儘先機,太多事她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謝家七十三口的冤讎要查,還有蘇漪的幫凶,每一個都要清算。
當務之急是把母親的嫁妝奪回來,手上沒有銀子,什麼都做不了。
蘇瀾暗中盤算,碗很快就見了底。
謝珩拿出一枚系了紅繩的骨哨,戴在她脖頸上,動作熟稔自然。
仿佛他們之間未有缺失的八年。
「這樣的湯糰店京都有十三家,位置圖在骨哨里,需要幫助便去,骨哨就是信物。」
蘇瀾點頭。
見小姑娘寡言,謝珩颳了刮她鼻子,「蘇家人待你不好,我送你回去。」
出門就看到被御風攔著的長夏,小丫頭矮墩墩的,臉上還掛著淚。
長夏是蘇瀾的貼身丫頭。
上一世,為了救她,被蘇漪生生打斷四肢,扔進乞丐窩……
「姑娘!」長夏撲到蘇瀾身邊,指著御風,「他帶我過來,又攔著不讓我進去。」
「什麼事慢慢說。」
「老爺說您在外頭生是非,請了家法,就等您回去呢,您還是先躲躲吧!」
蘇瀾將長夏拉起來,溫柔將她的襖子理平,又給她擦乾淨臉。
「躲是沒用的。」
長夏還要說話,被蘇瀾揉了揉腦袋。
「你想我過得好嗎?」
長夏愣愣點頭。
「那你就看著我,一步一步拿回我的東西,找回我嫡女的驕傲。」
長夏覺得她的姑娘有點變了,不再脆弱敏感,變得沉穩,有力量。
她拍拍胸脯,鄭重道:「奴婢會陪著您的。」
蘇瀾又看向謝珩。
「怎麼?不想我去?」
蘇瀾點頭:「我想自己試試。」
「怎麼試?都是你的尊長,一個忤逆罪名就足以毀了你。」
「蘇家若是懲治我,阿舅可能撈?」
謝珩輕笑:「自是撈得。」
「那便讓我自己去罷,畢竟,我的路還很長,這只是開始。」
謝珩看了御風一眼,很快湯糰店走出個高挑少女。
少女對著蘇瀾行禮:「奴婢逐星,憑姑娘差遣。」
蘇瀾不解:「這是給我的人?」
「我不在她能護著你。」
蘇瀾接受。
是護她,還是監視,且看著。
一進蘇宅,管家便引著蘇瀾進了祠堂,長夏和逐星被攔在門外。
「給我跪下!」
祠堂里,蘇明啟指著蘇瀾喝道。
蘇瀾看著父親。
人到中年,依然筆直俊秀,那張白淨的臉,還是能吸引年輕姑娘喜歡。
阿母當年就是看了臉吧!
「孽畜,我讓你跪下!」蘇明啟額頭青筋暴起,「你在榮王府都幹了什麼!」
蘇瀾瞥了一眼牆角站著的蘇漪和蘇淮,兩人形容狼狽,看起來很有幾分可憐。
「父親怎麼不問他們對我做了什麼?」
「這還用問嗎?你是嫡女,幼時又養在謝家,在後院橫行霸道慣了。」
「請父親不要避重就輕,我們現在說的是榮王府,您問過他們了沒有?」
蘇漪剛才的話是經不起推敲的,她的賭注是父親偏向嫡子,不喜蘇瀾。
如今蘇瀾不再愚蠢,字字如刀,斷不能給她對峙的機會。
她撲通一聲跪在地上,對著蘇明啟哭訴:「父親,這次是女兒冒進了。」
「但我這麼做也是為了蘇家啊,妹妹是被我牽連的,您原諒她吧!」
蘇瀾冷笑,想息事寧人,要我承你的情?
做夢!
她跪下,學著蘇漪的可憐樣,扯著蘇明啟衣角,硬擠出幾滴眼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