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分鐘的班會過得很快。
下課鈴響起,莊訪琴無視掉這刺耳的聲音,繼續說著:「過兩天我會重新調整一遍座位,對座位有想法或是意見的同學可以私下去辦公室找我。班幹部的話就還是原來那一批……」
一個人影停在教室門口。
莊訪琴轉頭跟胡龐撞上目光,瞬間心領神會。
「行了,那就先散會,各科課代表把寒假作業收上來。」
聽見「散會」兩字,喻繁腦袋直接往下栽——
「喻繁,我有話跟你談。」莊訪琴的聲音冷冷扔下來,「你去我辦公室等著,我跟胡主任談完事情就過去。」
「……」
班會剛結束不久,教師辦公室空空如也。
莊訪琴的辦公桌上摞著高高一疊冊子,另一邊放著電腦和教案,整個桌子只留下了中間一塊。
涼風從窗縫鑽進來,舒服愜意。
喻繁盯著這塊空地看了一會,毫不猶豫地趴下去,睡了。
……
「在新的班級還習慣嗎?」
「嗯。」
「普通班的學習進度比一班要差得多,你要保持刷題量,別被影響。」
「嗯。」
「你家長對這件事也很上心,今早專程給我打了電話,我也跟她說了,班級重組只是一個應對措施,等這次風頭過去,學校還會重新安排。」
喻繁閉眼等了很久,都沒等到那句死氣沉沉的「嗯」。
他從臂彎中抬頭,帶著被吵醒的不悅,隔著山高的練習冊朝前看。
看清前面站著的人,喻繁眯了下眼睛。
陰魂不散了是吧。
陳景深沉默地站在辦公桌前,在跟曾經的一班班主任談話。
喻繁動作不大,加上他們中間隔了三個辦公桌,隔板擋著,前面的人一時之間也沒發現他。
「不過你家長還是有顧慮,她的意思是讓我幫你轉到一個好一點的班級,畢竟你現在在的那個班……」
「不用。」他終於有了反應。
一班班主任頓了頓:「但是你媽媽……」
「都是普通班,沒有區別。」
少年語氣冷淡,薄薄的單眼皮向下繃著。
喻繁支著下巴,懶洋洋看戲。
「你剛轉到那個班,或許還不知道,」一班班主任猶豫了下,「雖然都是普通班,但七班的風氣……比其他班都要差一些。平均分常年墊底,班級衛生紀律評選也總是最後一名,班裡還有幾個出了名的刺頭——有個叫喻繁的,你應該見過,經常在升旗儀式上念檢討。你母親的擔心也不無道理,都是為了你好……」
啪嗒。
筆落地的聲音。
一班班主任聲音一頓,兩人一起扭頭朝後看去。
喻繁彎腰撿起筆,抬起頭跟他們對上視線。
看見他,陳景深微微繃直的肩背忽地一松,又恢復了沉默時的表情。
一班班主任還保持著張嘴的姿勢。
她看見喻繁臉上的創可貼,想起曾聽說過的喻繁打老師的傳聞,心裡隱隱有些發憷,好半晌才找回聲:「你……」
喻繁:「我覺得您說得對。」
「?」
沒等她反應過來,喻繁又說:「我這窮凶極惡的,嚇到尖子生多不好,我贊成他轉走。」
「誰窮凶極惡?誰要轉走?」莊訪琴的聲音從門口傳來,看清裡面情形,她怒喝,「喻繁!誰允許你坐老師座位的?我叫你來是讓你睡覺的嗎?我到教室給你搭張床怎麼樣啊?」
一班班主任:「……」
喻繁:「我沒睡覺。」
「那你臉上印子誰給你按上去的?」莊訪琴把手裡的東西擱桌上,「怎麼,還不起來?我站著說,你坐著聽是吧?」
喻繁嘖一聲,慢騰騰起身站到一邊。
陳景深收回視線:「老師,我不轉班。如果沒什麼事,我先回去了。」
一班班主任回神,還沒來得及說什麼,對方已經轉身,頭也不回地走了。
許是覺得尷尬,半分鐘後,她也抱著教案匆匆離開。
辦公室只剩兩人。
莊訪琴雖然沒聽全,但看剛才的情形也猜了個十之八九。
「看看你,把我們班的形象糟蹋成什麼樣了?」她拿起保溫杯喝了一口,「說說吧,臉怎麼弄的?」
「摔的。|!¤*'~``~'*¤!| 6❾𝔰ħ𝓾x.𝕔Ⓞⓜ |!¤*'~``~'*¤!|」
「你這話騙騙教導主任得了,」莊訪琴問,「又跟人打架了是吧?」
喻繁看向窗外,沒吭聲。
「我跟你說了多少次,你是個學生,不要總跟外面那些社會青年打打殺殺,能不能做一點你這個年紀該做的事情?」
面前的人吊兒郎當地站著,滿臉漫不經心,一副死豬不怕開水燙的德性。
莊訪琴氣得又灌了一口熱水:「還有,剛才教導主任跟我說,你昨天在校外威脅新同學,手裡還拿著刀,怎麼回事?」
喻繁:「他這麼能編,怎麼不出書?」
「這本,」莊訪琴點了點桌上某本練習冊,「就是胡主任編寫的數學講義。」
「……」
僵持半晌,喻繁沒什麼語氣地說:「我沒威脅他,刀是撿的,人不認識。」
「路上還能撿刀?」莊訪琴看了眼他口袋,「刀呢。」
「家裡,留著切菜。」
「……」
莊訪琴盯著他看了一會,心裡微微一松。
帶了這個班這麼久,她對班裡同學都有點了解,尤其是喻繁,看他這語氣表情,應該確實沒做什麼。
不過結合今早升旗時的情況看,他對新同學也不是那麼歡迎就是了。
「姑且信你。」她臉色未變,「新的學期開始了,有什麼學習計劃沒有?」
「背九九乘法表。」
「你再多說幾句,看能不能把我氣進醫院。」莊訪琴白他一眼,打開抽屜,拿出一本嶄新的輔導書放到他面前,「這是我特地去書店給你找的,上面的題型都很基礎,講法也簡單,你拿回去多看多做,不會就來辦公室找我。」
喻繁盯著書封看了一會,把「別浪費錢」咽回喉嚨:「哦。」
臨走之前,莊訪琴又叫住他。
「還有,」莊訪琴想著怎麼開口,「這次的轉班生都是成績優異的好同學,你要把他們當做榜樣,儘量別和人家起衝突……」
「您放心,」喻繁頭也沒回,「我對尖子生過敏。以後他近我一尺,我遠他一丈,致力給新同學創造一個和諧美好的學習環境。」
開學後的第一節 體育課,喻繁直接翹了。
實驗樓一樓的廁所煙霧繚繞。這邊平時沒什麼老師,常來巡邏抓人的胖虎又開會去了,幾個男生站在廁所,有恃無恐地聚眾抽菸。
「隔壁學校那群傻逼,不敢正面剛,就知道玩陰的,下次我們找個時間,去學校後門找他們去。」
「他們也真逗,堵誰不好,堵南城七中最牛逼的男人……」
「謝邀,人在現場,我兄弟一拳一個,打得他們滿地拉屎,」王潞安看向旁邊的人,「是吧,兄弟?」
「滾。」
喻繁從隔壁的空教室拉了張凳子來,此刻翹著二郎腿懶散地坐著。他低著腦袋,一邊手操控著手機里的遊戲人物,另只手夾著煙,「聊你們的,別扯我。」
「媽的,」最右側的男生蹲在地上,盯著手機屏幕里的成績排行表,「為什麼高二下學期還有轉班生啊?我們班還一次來了四個,害我班級排名直接從57暴跌到61!」
王潞安嘲笑他:「區別不大,都是最後一名。」
「滾滾滾,」那人朝王潞安吐了口煙,起身道,「馬上放學了,打球去不?」
一呼百應,其他人紛紛擰滅煙,還熟練地晃手散煙味。
看到椅子上紋絲不動的人,那人問:「喻繁,你不去啊?」
「不去,打遊戲。」
王潞安立刻表示:「那我也不去了。」
一行人浩浩蕩蕩地走了。
喻繁靠著椅背,在遊戲裡殺人殺得正爽,就聽見旁邊傳來一陣噼里啪啦的打字聲。
王潞安有個怪癖,喜歡聽打字時手機默認的敲擊音,吵得要命。
喻繁暫停遊戲,扭頭問他:「你在發電報?」
「我聊天呢,」王潞安說,「在跟人打聽陳景深。」
「?」
喻繁莫名其妙:「打聽他幹嘛?」
「你說呢?」王潞安說,「人家那可是年級第一!我不得打聽打聽他好不好說話,看以後小考、作業什麼的能不能找他幫幫忙。」
喻繁興致缺缺:「哦。」
片刻,王潞安放下手機,嘆了口氣。
他找的是以前也在一班的朋友,對方想也沒想,委婉告訴他:沒戲。
說這位學霸在一班是出了名的人冷話少,性格跟長相完全一致。平時拿幾道不會的題目去請教他,他或許能騰出手來幫個忙,其他就算了,聊不過十句。
「哦對了,我朋友還跟我說,陳景深家裡好像特別有錢。」王潞安說,「他說上次家長會,陳景深媽媽那陣仗,特牛逼……哎,你手背這道傷,好得還挺快。」
喻繁側了側手腕。
這種小傷很快就能痊癒,昨晚回去的時候就已經開始結痂。
他盯著這傷看了一會,不知怎麼的,突然很想伸手抓兩把。
把傷口撕開,應該又會重新冒血,然後潰爛,發炎。
喻繁另只手剛曲起來碰到傷疤上,肩膀忽然被身邊人用力撞了幾下。
他猛地回神,失神兩秒才問:「找死?」
「不是,我草,你看窗外!」王潞安用氣音說,「真他媽不能在背後說人,那是陳景深吧?」
喻繁下意識往外看。
都不用看臉,光看到那件漂過的綠白色冬季校服,喻繁就能確定是誰。
這個角度他們只能看到陳景深高瘦挺拔的側影。
他面前站著一個女生。
王潞安眯起眼:「他旁邊那是章嫻靜?」
高二七班兩個最讓莊訪琴頭疼的人,一個喻繁,另一個就是章嫻靜。
和她的名字正好相反,章嫻靜高一就燙頭染髮,抽菸早退,打哭過無數男生。她長得漂亮,高一的時候還有一幫追她的,名聲遠揚後,大多男生看到她都繞道走。
「他們幹嘛呢……」王潞安喃喃。
話音剛落,就見章嫻靜朝陳景深走了一步,漂亮的捲髮隨著動作在風中晃了晃。
「礙,你叫陳景深是吧?」她笑起來,塗了口紅的嘴唇明艷地向上揚,「我喜歡你,能不能跟我談戀愛?」
喻繁眼皮跳了一下,起身要走。
王潞安連忙抓住他:「去哪?這不看完再走?」
「沒興趣。」
「別啊,再看看,」王潞安道,「你說章嫻靜是不是瘋了?陳景深這種三好學生,怎麼可能跟人早戀!」
喻繁想起那封粉色情書,心說拉倒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