機房內一時間只剩下兩人淡淡的呼吸聲,還有機器運作微不可查的電流音。
太近了。
林隅之能感受到她烏黑的長髮掃到他的手臂上,毛茸茸的質感,有些癢。
可他覺得這樣的氣氛很好。
發尾像羽毛,撓過他的掌心。
仔細思考著他的話,唐念好像想到了什麼,仰頭認真地端詳屏幕,看著一個個細膩的像素點背後集成的虛擬城市。
立體投影在桌面上,映出高低錯落的城市建築,一個個栩栩如生的居民走在街道上,仿佛真的有自己的意志,有自己的生活。
她看投影,林隅之看她。
他和唐念幾乎從來沒有挨得這麼近過,觸手可及的距離,他甚至能看清她臉上細小柔和的絨毛,她的唇,她的眼,她的呼吸。
林隅之微微側開視線,平復著一下比一下更強烈的心跳。
直到背後的玻璃門被人輕輕敲了敲。
回過頭,他看到身形高挑,雪膚紅唇的少年倚著門框,露出輕柔的笑容。
「主人,我來接您回家。」
林隅之沉下表情,這個人的臉,他第一次見。
「塞繆爾?」
唐念抬起頭,剛剛專注看著3D模型的雙眼已經轉移到門口的少年身上。
她似乎有些驚訝,「你怎麼來了?」
目光在二人身上逡巡片刻,林隅之溫和地說,「是你的朋友嗎?」
唐念敷衍地嗯了一聲,似乎不喜歡在私人問題上回應他,少年神情柔和,眸子宛如玻璃珠般剔透晶瑩,含笑專注的望著她。
「下雨了,我在門外接您,您一直沒出來,我就只好上來了。」
他的姿態拿捏得恰到好處,語氣禮貌,站姿優雅,修長的腿包裹在質地柔軟的淺灰色長褲中,白色的t恤和同色外套將他整個人的氣質襯托得柔軟而無害。
「主人,現在要回家嗎?還是我在這兒等你?」
「回去吧。」唐念似乎不好意思,咳了一聲,「不要這麼喊我。」
家?
林隅之眼神瞬間冷下來,先前的所有悸動喜悅被這個微妙的字眼澆滅。
他們兩個住在一起?同一個家?這個男孩為什麼要接她回家?
那樓上那個呢?那天在辦公室里見到的那個少年呢?一針見血地指出編程bug的那個藍眼睛少年呢?
她到底有多少……林隅之來不及思考,唐念已經與他擦肩而過。
少年站直身體,慵懶的姿態讓人聯想到貓科動物,他伸出手,將年輕女性白皙柔軟的手指握在掌心,微微俯身在她耳邊輕聲問。
「您想要撐傘,我們慢慢散步回去,還是直接回去?」
「散會兒步吧,晚飯吃得太多了。」她問少年,「我會被淋到嗎?」
「不會的,有我在。」
他們兩個在說話。
氣氛很好,隔絕了林隅之。
少年姿態親密地牽著她的手走到門外,忽然回過頭,和林隅之失去溫度的視線不其然撞上。
他彎唇笑了一下。
原本溫柔的目光仿佛迅速結冰的湖泊,轉眼間瀰漫出令人後背發涼的陰鬱和冷厲,異於常人的暗紫色眸子在冷白色的燈光下,像看見不到底的深淵。
像警告的信號,少年瞥了他一眼,又輕描淡寫地收回視線。
兩個人的身影小消失在玻璃門後。
林隅之站在原地,眼神停留在他們離去的方向,面容被顯示屏的冷光照得一半明亮一半陰翳。
可忽然,腳步聲又傳來。
唐念的身影出現在門後。
「林隅之。」她認真地說,「今天謝謝你,告訴我你在做的東西是什麼。」
林隅之愣了一下,一瞬間臉上的冷漠沒來得及收回,「……不客氣。」
她彎了彎眼睛,「明天見。」
「……」
一句明天見,猝不及防又安撫到了他。
重新安靜下來的機房只剩下微不可查的電流音。
林隅之站在逼真的三維立體投影前,語氣很輕,「明天見……」
-
研發中心的所有人都知道,林教授最近似乎談戀愛。
他的狀態明顯是陷入了熱戀,工作時仍然很嚴肅,但是變得很好說話,偶爾會笑——應該說是經常笑。
好看的高智商男人笑起來殺傷力很強,尤其是他這種技術入股高額分紅的新貴,因此吸引了許多女性和一部分白淨陰柔的男性接踵告白。
他一一婉拒了,並告訴他們,自己有女朋友。
這個消息意料之外情理之中。
因為林教授常年空曠的辦公桌上開始備上了零食,組員們偶爾會在茶水間看到他的身影。
他會親手煮紅茶,調配牛奶和蜂蜜,他也開始帶盒飯,每次打開都是簡單的烤三明治,香煎雞蛋,西芹碎松茸培根這種簡單清淡的食材,偶爾會煮一點湯,加熱時總是很香。
只不過他們不知道林教授究竟是和誰陷入了熱戀。
最近樓上那位唐總也來得頻繁了許多,他們見到過唐總蹭林教授的飯,大概是因為戀愛了心情好,林教授也總是大方地將自己的帶的盒飯和奶茶分她一份。
前段時間這位唐總沒露過面,技術中心的組員們都以為她已經放棄了對林教授的企圖,然而,她最近又重新出現,這讓他們開始擔心,正處於熱戀中的年輕教授會不會被女資本家的頻繁接近感到困擾。
但這一次,林教授說過,不許任何人表現出對唐總不禮貌的態度。
也不允許他們在唐總下來時去機房打擾他。
關於確認林教授在戀愛這回事,是組員小李無意間發現的。
當時他正在和女朋友打電話的時候,掛了電話轉過身,發現林教授不知道什麼時候站在他身後。
無聲無息,表情嚴肅,出神思考著什麼。
把組員嚇了一跳,還以為工作時間談戀愛要被扣績效了。
沒想到林教授思考片刻,開口問他,「你有女朋友。」
小李緊張地點頭。
林教授認真地問,「如果女朋友生氣了要怎麼辦?」
「……」
聽錯了嗎?女朋友?
林隅之在他們心中的形象和摒棄七情六慾的神仙差不多,忽然之間就下凡了,震驚之下小李以為自己聽錯了。
直到林隅之又問了一句,「怎麼判斷女朋友生氣沒有生氣?」
小李愣了很久,遲疑地問,「林教授,你有女朋友了?」
「有了。」林隅之含蓄點頭。
停頓兩秒,又改口,「現在還不是,很快就是了。」
小李的手機差點掉到地上。
滿腦子都是怎麼把這個消息發到私聊群里和大家分享。
在此之前,他們甚至打賭過,林教授會和冰冷的數據代碼一起孤獨終老賽博永生。
話到這裡,賽博永生的林隅之又順勢問,「你怎麼和女朋友表白的?」
小李臉紅了一下,扭捏低下頭,「我們兩個是互相暗戀,水到渠成,沒有誰先誰後這回事。」
良久沒有得到回應,他抬頭,看見林教授英俊的臉龐上沒什麼表情。
「這樣啊,真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