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0章 南城之夜
列車行駛了大概一小時後,車廂除了無法克制的咳嗽聲外,幾乎沒有其他動靜。
格格也沒有說話。
顧然左手邊坐著蘇晴,右邊是何傾顏,蘇晴在看書,何傾顏取出平板,戴上耳機,開始看《蜜桃成熟時》。
起初顧然沒在意,但之後不得提醒她,如果在公眾場合看這個,可能會讓引來警察。
「你要看什麼?」何傾顏問他。
顧然知道了她不在公眾場合看三級片的條件:他和她一起看別的正經片子。
「黑客帝國第二部?」顧然提議。
「出門在外,你能不能不要再想著安遙了?」何傾顏說得好像安遙是顧然的妻子一樣。
顧然想了一下,誠實地回答道:「很難。」
靠窗的蘇晴笑著將書往後翻了一頁。
何傾顏點擊屏幕,《蜜桃成熟時》繼續成熟。
顧然拿過平板,在她的『文件』中找了一部正經電影,《傲慢與偏見》。
何傾顏嘴角輕輕揚著,將一隻耳機塞進他耳朵里。
做完這一切,她稍稍挪動身體,將頭靠在他肩上。
「花生飲料咖啡要不要?」賣東西的列車員推車經過,聲音大小恰到好處,既不會吵醒睡著的,也能讓醒著的人聽見。
她經過時,偶爾瞥了一眼顧然他們這一座,叫賣聲都停住了。
何傾顏靠在顧然肩上,顧然的手在蘇晴腿上。
如果不是推車,而是開車,這位列車員八成要出車禍。
車到南城,檢票出站,因為人多,住在陳珂家已然不現實,所以她們——這事和顧然沒關係,所以是她們——租了一間民宿。
距離水波悠悠、映照著無數歷史與風情的秦淮河不遠。
整個民宿都被包下,蘇晴與何傾顏一間房,謝惜雅與格格、菲曉曉與安遙一個人、顧然一個人。
陳珂回家。
菲曉曉是南城鄉下人,回家太遠,也不介意和初次見面的安遙住一間,兩人已經發展成手牽手的關係。
「那我先回去啦,明天一早過來,趕早去棲霞山看日出,七點前不要門票!」陳珂說。
「我送你兩步。」顧然道。
「好。」陳珂笑起來。
「順便一起回家見見父母。」何傾顏抱臂依門笑道,像是民國大小姐,也有點年紀輕輕就做了太太的風情。
顧然與陳珂都沒說什麼,一起走出鳳仙花盛開的民宿。
滿街的桂花香。
「遠不遠?」顧然問。
「坐地鐵一個小時。」陳珂說。
她笑了一下,又說:「就在中山陵附近,我沒敢說,怕謝惜雅。」
「哈哈!」顧然大笑。
他的笑聲,就算是圖書館也不會惹人討厭,只聽聲音以及笑的方式,就讓人生出好感,抬頭看是誰笑的時候,人們——尤其是女人——已經面帶笑容。
顧然有一點很好奇,便問:「在中山陵這樣的景區附近,房價貴嗎?」
「你問過這個問題。」陳珂笑著看他。
「所以呢?」
「貴吧。」
「關係熟了,不掩飾自己富二代的身份了?」顧然笑道。
「僅僅只是熟了嗎?」陳珂反問。
「要看以什麼標準了。」
「嗯?」
顧然想起一件小事,小得他甚至沒寫進日記,可現在卻覺得很有意思的事。
「我喊蘇晴『老婆』,她說『我們沒這麼熟』,我和蘇晴到底是熟,還是不熟呢?」他說。
陳珂噗嗤笑出來。
兩人閒聊著,往地鐵夫子廟站走去。
「人挺多的。」站在紅綠燈前,顧然說。
「都說南京沒有旅遊淡季。」陳珂道。
稍作停頓,她聲音低了一些:「能牽手嗎?就一個紅綠燈,過了就放開。」
「格格在後面。」顧然說。
陳珂下意識往後看,努力忍住了。
「綠燈了。」顧然牽起她的手,往前邁出一步。
陳珂驚訝地望著他。
「我們的關係不至於牽個手都要這麼驚訝吧?」顧然笑道。
「格格.」
「你害怕?」
陳珂輕輕搖頭,跟著顧然往前走:「我以為你.不想。」
「其實我心裡挺暢快的。」顧然說,「像我這種老古董、大男子主義,發生過的女性,尤其還是第一次,除非萬不得已,是不會放手的。」
「如果沒有那一次呢?你還會和我牽手嗎?」
「煩惱根本不可能的事情,是心理醫生會做的嗎?」
「戀愛中的女人會。」
顧然回頭,看向陳珂,這個會做出『將梧桐落葉夾在書中』事情的少女也望著他。
「要聽真話,還是假話?」顧然繼續往前走。
不知道是整個南城這樣,還是就這個紅綠燈這樣,紅燈特別長,綠燈尤其短,已經開始閃爍。
「真話。」
「你摟著抱枕蜷縮在沙發上的樣子,還挺居家的。」顧然說。
「.啊?」陳珂不解。
「無人島的時候。」顧然道。
顧然希望她能說點什麼,這樣就算不【讀心】,也能大致判斷她的情緒,可陳珂什麼也沒說。
他又不好意思回頭看她的表情。
陳珂只是跟在他身邊,讓他牽著自己往前走。
當思考著『海城到南城才兩小時,陳珂從秦淮河回家卻要一個小時』的顧然回到民宿院子時,格格正繪聲繪色地描述她的所見所聞。
她們在院子裡喝茶、吃瓜果,還跟風弄了一個小泥爐子,上面放了新鮮板栗。
「十月正是吃板栗的季節。」顧然語氣中帶著懷念,想起小時候偷摘板栗的往事。
蘇晴看了一眼烤網,用夾子夾了一個烤得完全裂開的金栗子給他。
「蘇晴姐姐,你不收拾他?」格格難以置信。
「惜雅,你覺得呢?」何傾顏問。
「我覺得,」謝惜雅沉吟,似乎在動用這段時間學會的心理學知識,「對顧然越好,顧然越會內疚,蘇晴姐姐想要這種非暴力的方式,讓顧然變成精神病。」
好吧,這絕對不是心理學,心理學沒有這麼陰暗,這是謝惜雅學。
顧然嚇得將剝好的栗子遞到蘇晴手邊。
蘇晴沒接。
她問:「知道格格跟在後面嗎?」
「知道。」顧然回答。
打斷一下,作為陳珂的好友菲曉曉,已經在與陳珂視頻,兩人沒說話,陳珂應該在地鐵上,菲曉曉則磕著瓜子,喝著茶,好像在坐在戲台下面。
「知道還牽陳珂的手?」蘇晴又問。
「嗯。」顧然說。
「為什麼?」蘇晴似乎只有單純的好奇。
「我不想只消極地接受別人的愛。」
蘇晴拿起他手心裡的栗子,吃進嘴裡,說:「只是消極接受別人的愛的人,不值得愛——你做的事我不喜歡,但我喜歡你的為人。」
「好厲害。」安遙讚嘆。
「很難理解吧?」菲曉曉一臉同感地低聲道。
「嗯。」安遙點頭。
「不過他們自己喜歡就行。」
「嗯嗯。」
何傾顏望著顧然,一臉自己沒看錯人的愉快表情。
謝惜雅看了眼格格,意思是:我的眼光不錯吧。
格格對此敬謝不敏,她可不想和三個女人共享一個男人,三個男人共享她一個女人還差不多。
脫罪的顧然看向格格。
格格也看向他,像是準備決鬥的公雞豎起脖子上的羽毛。
「別做這種事了。」顧然說,「人生地不熟,你一個人出去危險。」
「.你當我三歲小孩?」
如果是顧然,格格覺得也不是不可以考慮,但三個人未免太多了,最多兩個,領證的那個還必須是她。
七人坐在外觀古樸的院子裡,望著夜空的弦月,喝茶、吃水果、烤板栗芋頭地瓜,擼貓——店裡的。
「小時候用鳳仙花染過指甲。」菲曉曉看著院子一角的鮮花說。
「我在書里讀到過。」謝惜雅點頭,很認真地拍下鳳仙花與菲曉曉。
「我有件事很好奇。」安遙問蘇晴她們,「一直聽說醫生寫的字很難認,是真的嗎?你們是不是也這樣?」
「你讓他們寫帳單試試看。」蘇晴吃著烤焦了皮的橘子,面帶微笑。
「保證瞎子都能看清自己該支付的數字。」顧然跟道。
「哎。」安遙又有一個問題,「何醫生,聽說你也是精神病?」
「榮格說過,只有受傷的醫治者才能真正地治癒患者——我,才是真正的心理醫生。」何傾顏道。
「我覺得顧然大概也是真正的心理醫生。」格格磕著瓜子,吃得裙子上都是殼也不在意。
「哈哈哈!」眾人笑起來,感覺茶更香,東西更好吃了。
「你早晚要挨揍。」顧然道。
「顧醫生。」謝惜雅將相機遞給他,「幫我們拍一張。」
女孩們坐在有靠背的竹椅上,顧然用相機對準她們。
「拍得怎麼樣?」何傾顏問。
「像是電影劇照。」顧然回答。
「給我和蘇晴、謝惜雅三個人單獨拍一張。」何傾顏又說。
顧然抬眸,彷佛院子裡有兩顆星星,那兩顆星就是何傾顏的眼睛,他感受到了惡意。
「為什麼你們三個人一起?我也要。」格格靠過去。
謝惜雅抬手,食指點在格格肩膀上,把她推開。
一根手指當然推不走一個人,但格格沒堅持。
「等等!」菲曉曉的一隻手伸進盡頭,手裡拿著手機,手機畫面是陳珂穿漢服彈古箏的照片。
看鏡頭的顧然忍不住笑起來。
不過陳珂穿漢服的樣子很美。
就這麼在院子裡聊了三個小時,小泥爐子的碳火都滅了,眾人才各自回房休息。
房間沒有酒店的奢華,很家常,彷佛就是主人把自己最好的房間讓出來給他們住的感覺。
顧然洗好澡,點亮同樣家常風的檯燈,看了會兒書,寫了日記。
洗掉全部的燈,黑暗中站在窗前,眺望了一會兒月色。
再次按照《人生地圖療法》告訴自己,不要懷念過去,不要羨慕未來,現在就是『未來會懷念的過去』、是『過去羨慕的未來』。
此時此刻就很幸福,要享受現在。
看了會兒月亮,他躺在床上睡覺。
「顧兄、顧兄!」
顧然醒過來,身邊是李白。
「這是哪兒?」他不禁問。
「金陵。」李白掀開船頭的竹帘子,「秦淮河。」
簾外水聲潺潺,兩岸人流如織,有妓女揮袖嬉笑,也有女人抱著琵琶彈奏,公子放浪形骸。
「我們不是在大唐不夜城嗎?」顧然不解。
「哈哈哈哈!」李白狂笑,「顧兄,你醉了,地即帝王宅,山為龍虎盤,我們明明就在金陵!」
笑完,他便哐當一聲栽倒,知曉內情的知道他喝醉了,不知道還以為他被狙擊槍斃了。
「金陵?是,我是在金陵,來旅遊的。」顧然醒過來,好像剛才真的喝醉了。
心情稍定,他看向地上醉死的李白:「李兄,你這次找我又有什麼事?」
「幫我一個忙。」李白閉著眼,像是在說夢話。
「什麼忙?」
「替我在夫子廟前題一首詩。」
「不行。」
「你就說是李白讓你題的。」
「那更不行。」顧然堅決拒絕。
李白睜開眼,瞅著顧然:「我要還是活著,必寫詩罵你,讓你名垂千古。」
「幸好你死得早。」顧然端起酒,嗅了之後才抿了一小口。
「我帶你去看西施、貂蟬、王昭君、林青霞」
「等等,人家林青霞還沒死。」顧然說。
「年輕時也是美人啊。」李白匍匐前行,爬到桌邊,「幫個忙。」
顧然拿起酒壺,往他張開的嘴裡倒酒。
李白像是剛從沙漠裡爬出來似的飲酒。
「死了好,死了好,死了酒隨便喝。」他又莫名其妙地大笑,忽然又落淚。
顧然大概知道他為什麼找自己了,因為寂寞。
他站起身,掀開帘子走出船艙,站在船頭,欣賞這迷人的古風夜景。
嗯?
他看向南方,那裡有一棵聳入黑夜的銀杏樹,樹上燈光閃爍,是一盞盞花燈。
「朱元璋在那裡舉辦燈會,燈掛得最高的,得一枚白果,吃了——呃,」李白打著酒嗝,搖搖晃晃走出艙,「能得一絲龍脈之力。」
「李兄是劍仙,不去參加?」顧然好奇。
李白露出酒鬼特有的笑:「一枚白果?我?除非是朱元璋的皇位讓我坐三天還.」
話沒說完,他又栽倒了,這次直接掉進了秦淮河裡。
兩岸燈火密集,河水卻暗得沒有一絲光。
「李兄?李兄?沒事吧?你已經死了,我就不去救你了啊!」顧然在船上喊。
「咕嚕嚕~」李白忽然在三米外探出頭,一邊發出即將被淹死的聲音,一邊揮手讓他不用在意。
顧然稍稍遲疑,還是沒跳下去救人。
他沒有換洗的衣服啊,大庭廣眾之下,又能脫光了下去。
「希望莊靜院長和孔夫子保佑你。」這是顧然唯一能為李白做的。
然後,他看向那棵插入雲霄、掛滿燈盞的銀杏樹,夜風拂過,滿樹燈火似乎要帶著銀杏樹羽化。
「龍脈之力,能把我在夢裡變得更強嗎?還是讓我在現實做皇帝?」顧然自語著。
他將碗裡的酒喝完,把酒杯往河裡一丟,便變成黑龍一飛沖天。
秦淮河兩岸驚呼一片,妓女公子嫖客紛紛開窗觀望。
被河水衝到岸邊的李白,也不起身,就那么半在岸上,半在水裡。
「小子,」李白舉起差點淹死也沒撒手的酒壺,「這燈會就是為你辦的。」
「呸!」
酒壺裡哪裡還有酒,全是秦淮河水,不遠處一個嫖客正在陰暗的角落往河裡撒尿,眼神瞅著這個醉漢。
————
《私人日記》:十月九日,周五,南城
南城很好,比北城令人親近。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