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這菜,是你的母乳
下班時間,電瓶車與行人來來往往,汽車本身像是傳送帶上等待封裝的罐頭一樣密集,車速很慢。
紅色尾燈連成一片,鋪天蓋地。
「你看見我做什麼了嗎?」等紅燈的時候,顧然終於找到空閒,問淪為共犯的蘇晴。
「不就是把陳珂前男友的車劃了嘛。」
見她不以為然,顧然好奇道:「你支持我?」
「雖說你好色不正經,喜歡盯著別人的屁股看,但我相信伱的為人,你不會無緣無故劃別人的車。」
「.你不覺得這句話前後矛盾嗎?」
「實話是:我在樓上看見你被打了——本來想給你留點面子的,男人都在乎自己行不行。」
「那是我讓他,不然憑我在精神病院鍛鍊出來的身手和反應,想對付」
「你看。」
「我在闡述事實,不是計較面子的問題……」
「我讓你看綠燈。」
滴!
滴!
滴!
才綠燈了一秒,後面的喇叭聲就像出現了哥斯拉,或者變種人的萬磁王正會揮舞鋼筋殺過來。
顧然把車往前開了一點點,又停下,後面不按喇叭了,焦慮得到緩解,知道前車不走不是因為走神,而是走不了。
又等了兩秒,車流才緩慢流動。
緩慢得顧然甚至能開口說話:「過分鳴喇叭或打閃燈是路怒症,路怒症其實是一種病態心理。」
「陣髮型暴怒障礙。」蘇晴說。
「多吃維生素B或者喝檸檬汁。」
「也可以放一首輕鬆的音樂,嘿,Siri。」
【嗯?】
「用QQ音樂播放《陽光宅男》。」
【這就為您用QQ音樂播放《陽光宅男》】
「把家人的照片放在車裡也能緩解情緒。」顧然說,「治療路怒症最好的辦法是——」
「打車。」蘇晴說。
「……」
「嗯?」蘇晴看向顧然。
她的『嗯?』,比Siri的「嗯?」,好聽一些。
大概一萬兩千倍左右吧。
「怎麼不說話了?」蘇晴問。
綠燈時間不夠,或者說車流太長,顧然沒過得去,又等紅燈。
「教科書上明明寫的是坐公交車。」顧然都不想看她。
此時此刻他的姿態,完全看不出是第一次開車,很像是故作憂鬱的寶馬男青年。
【有點無助他的樣子像剛出土的文物】
「說你呢。」蘇晴瞥了一眼播放器,然後看向顧然。
顧然不看她,吹起口哨,手指敲擊方向盤。
蘇晴看了他一眼,視線落在方向盤上,又收回視線。
她也曾跟著《陽光宅男》節奏敲擊方向盤。
有種不可思議的感覺。
正當她有些出神時,顧然忽然看向她:「晴姐,如果我被抓了,比如說監控、或者車本身自帶的什麼高級功能,讓喬一鳴知道是我劃他的車,我要負法律責任嗎?」
「他那個車的車漆還不值那麼多錢。而且別看你劃得長,其實在一塊漆面上,路邊150就能補得和原廠一樣。」
「看來你也身經百戰。」顧然佩服道。
「就像領導配三四個司機,給社會增加就業崗位一樣,我也經常照顧汽車修理廠的生意。」蘇晴看向顧然,微微一笑。
傳達『你最好閉嘴』的微微一笑。
「看你把我說過的話記在心裡,我很感動,不知道你還記不記得我念的那首詩?」
蘇晴直接轉換話題:「你問劃車漆的後果,是不是怕了?」
顧然不太好意思:「有點,第一次做壞事。」
「二十年做一次壞事,我想就是上帝也可以原諒你。」
「『二十年一件壞事都沒做過的人』更多吧?」
「亂扔垃圾、說髒話、上課不認真聽講、抄作業、偷吃零食,這些算不算壞事?
「不是犯法的事才算壞事,法律是人規定的,有些地方、有些時候,同樣一件事完全可以是『合法』與『死刑』兩個極端。
「按照我的想法,劃別人的車算做壞事,吃飯沒做到光碟,浪費糧食也算做壞事。」
「那我罄竹難書了。」
「對你我可以網開一面。」
「你說的上帝原來是你嗎?」
「我做上帝你有意見嗎?」
「.「
「不說話我當你沒意見了?」蘇晴笑著問。
綠燈了,顧然眼觀八方,耳聽四方,專心開車,汽車駛過十字路口。
他記得很清楚,過紅綠燈的時候,要小心左右兩側有車搶最後幾秒的黃燈、小心頭車遮擋視線.
蘇晴撫摸蘇小晴的身體:「我是上帝對不對?嗯?你不說話,我也當你默認咯?好了,我是上帝!」
「上帝?你就是魔女!」顧然一邊開車,一邊說話了。
蘇晴看向他,眼睛黑白分明,十分好看。
她覺得好笑,又想責備他,所以笑著抿嘴,手還指著他,一副讓他記住現在這句話的表情。
「你知道你剛才像什麼嗎?」她說,「像狗被逼急了開口罵人。」
莊靜住在海城大學所在的山上,小區環境優雅,每一棟別墅的陽台上都垂落燦爛的花海。
每家每戶都有草坪、泳池、溫泉。
安保極佳,遠遠的,保安看見蘇晴的車牌便敬禮。
車庫的車更不用說,不用懂車,光是看著就能感受到高級感,原本在顧然眼裡已經夠出色的藍色寶馬,一下子不顯眼了。
下了車,顧然跟在蘇晴後面,左顧右盼,好像走進科技館或博物館。
從入戶電梯出來,換好鞋,進了屋。
莊靜換了常服。
看見她,顧然覺得這小區也不過如此,配莊靜也只能算馬馬虎虎。
莊靜,頭腦清晰,有智慧,身材窈窕如少女,衣著又優雅時尚,如果人類40歲都能像她一樣,那人類一定是更高等的種族。
莊靜就是迷人出色到與常人拉開種族差距的程度。
蘇小晴一進來,自己跳下蘇晴的懷抱,熟練地找自己的窩去了。
「小然,隨便坐;小晴,你給他倒水,我炒菜呢。」
「媽,別燒我的了,我還有事,謝惜雅的情況我還沒了解,了解之後還要為她提出一個切實可行的自然療法」
「拉住她,小然!」
顧然抓住轉身想走回電梯的蘇晴。
「你放手!」蘇晴低聲急道。
「怎麼了?」顧然笑著問。
她的手腕纖細,只是握住她的手腕,那種感覺就令人迷戀。
「我媽燒的菜沒味道,小晴都不吃!」蘇晴說。
「這麼大的年紀還自稱『小晴』,好可愛啊你。」顧然稱讚。
「你鬆手!」
「你可以喊非禮。」
蘇晴走向廚房:「媽,今天回來的時候,顧然把別人的」
顧然一著急,抓著她手腕的手一拽,另一隻手捂住她的嘴。
兩人對視。
顧然的第一個想法,竟然是:『原來偶像劇情節真的會在現實存在啊』,然後,才是手捂著蘇晴的嘴,那微妙的觸感。
蘇晴的鼻息撫摸似的吹拂在掌心,溫暖,並且很快略微潮濕。
「小晴,你說什麼?」廚房傳來莊靜的聲音。
顧然鬆開手。
兩人分開。
「那個,」顧然還算鎮定,「對」
蘇晴一腳踩在顧然腳上——其實很接近「跺」了。
顧然今天真是手足無措啊。
當然,手是劇痛,而被蘇晴踩了一腳,其實沒有半點事。
他只是為了掩飾他的尷尬,故意裝作很痛的樣子。
他裝得太不像了——演得太痛。
所以蘇晴穿著小狗拖鞋的腳,又跺了他一腳。
顧然也不裝了,低聲道:「對不起,但我也不是故意的,別忘了你也是共犯,我開的是你的車,是你替我滅的雙閃!」
「媽——」蘇晴高聲朝著廚房喊。
她滿臉笑容,看顧然著急的樣子。
「小晴一高興,就會做出一些幼稚的行為。」
兩人扭頭看去,不知何時,莊靜端著洗好的水果從廚房走出來,對兩人視而不見,筆直走向餐桌。
「媽!」蘇晴無奈,很不情願地走過去,「你為什麼不讓阿姨做晚飯?」
「第一餐我想親手做給小然吃,就像你喝的第一口奶是母乳,不是奶粉一個道理。」
「那你就沒考慮過你的手藝嗎?」蘇晴說。
「我的手藝怎麼了?」莊靜不滿。
「不怎麼,就是難以下咽。」
「健康。」
「監獄裡的犯人早睡早起,比大多數人都健康,誰願意住監獄?」
「我願意。」顧然說。
蘇晴扭頭看他:「顧然,你知不知道縣官不如現管?你在給自己的職業生涯找不痛快?」
「我連坐監獄都不怕,還怕你嗎?」顧然說。
莊靜笑道:「這話是什麼意思,嗯?小然?」
「靜姨,我的意思是,您最美,天仙般的美貌,觀音一樣的智慧,如菩薩的慈悲,世界上.」
「小晴,快來看,家裡來新狗狗了。」蘇晴走向客廳里睡覺的蘇小晴。
顧然對莊靜說:「靜姨,我來給您打下手,我做飯還挺厲害的,如果可以,請也讓我炒一盤菜,就像孩子發出的、第一個能被大人理解的話是『媽媽』一樣,我也想做飯給您吃。」
莊靜笑了,優雅而溫馨。
「好啊,」她興致勃勃,「在信里,你總說自己做了什麼菜,我都饞呢。」
顧然跟著莊靜走進廚房。
他沒有其他心思,可莊靜的背影實在優雅迷人,他不禁從美的角度多看了兩眼。
「小然,你把這些菜都洗了。」莊靜吩咐。
「好。」
兩人忙碌起來。
蘇晴偶爾會進來看兩眼,對莊靜做的菜都會壓嘴角,一副監考老師對數學題只會寫『解』的考生搖頭的樣子。
等吃的時候,顧然才知道為什麼蘇晴會想逃走了。
味道果然寡淡如早睡早起的監獄生活。
蘇晴吃得津津有味,只吃糖醋魚,顧然做的。
「小然做的菜確實好吃。」莊靜也嘗了,頻頻點頭。
「全靠足夠的油和鹽。」顧然謙虛,然後吃了一口蔬菜沙拉,只放了很簡單的橄欖油和少許調料,和直接吃草沒區別。
「虛偽。」蘇晴說。
莊靜給她夾了一筷子『開心果西紅柿炒黃瓜』——因為不知道應該叫什麼名字,所以把用到的食材全部湊在一起作為菜名。
看著碗裡的『開心果西紅柿炒黃瓜』,蘇晴表情一言難盡。
坐在她對面的顧然,忍不住笑了,他道:「我能理解為什麼蘇晴喜歡吃麥當勞了。」
「垃圾食品少吃。」莊靜立馬教訓。
「我愛吃什麼就吃什麼,要你管。」蘇晴這話是對顧然說的,還給他一發白眼,繼續吃顧然燒的糖醋魚。
「好好說話!」莊靜道。
顧然笑著說:「我倒是覺得蘇晴很可愛,第一次見面,她還把麥當勞袋子當帽子,很有童心!」
「小晴心情好的時候,是像個孩子,做一些幼稚的舉動。」莊靜也笑起來。
「我還拍了照。」顧然拿出手機,翻到蘇晴戴麥當勞包裝自拍的照片。
「我說你們,」蘇晴不樂意了,「能不能好好吃飯,食不語寢不言的道理還要我教你們嗎?」
「哈哈~」莊靜看了照片,笑得很開心。
她把手機還給顧然,同時道:「這種照片,小晴竟然沒讓你刪了?」
「我根本不知道,他是偷拍,刪掉!」蘇晴立馬說,「現在就刪!」
如果說忘記讓他刪,顧然還可以相信,但說自己不知道他有,那絕對是撒謊。
蘇晴明明知道他有這張照片。
「吃飯,」莊靜打斷,「食不語,寢不言。」
蘇晴撇撇嘴,又不屑,又似乎覺得好笑,專心吃她的魚。
吃過飯,三人閒聊一會兒,因為明天還要上班,晚上莊靜又要備課、看書,顧然提出告別。
莊靜也沒挽留,對蘇晴道:「小晴,你順路送顧然回去。」
「不用麻煩,我一個人可以回去!」顧然忙道。
「走啊,」蘇晴說,「反正我也要回去。」
顧然不解:「你沒和靜姨住在一起?」
「誰喜歡坐牢?」蘇晴抱起睡著的蘇小晴,往入戶電梯走去,同時道,「記得拿車鑰匙。」
顧然向莊靜道別,在莊靜似乎是鼓勵的眼神、曖昧優雅的微笑中,有點倉惶的拿起車鑰匙追上去。
兩人換回自己的鞋,走進電梯。
到了車庫,顧然問:「還是我開?」
「我認識你家?」說完蘇晴就上了副駕駛。
顧然坐上駕駛位,啟動了藍色寶馬,但沒踩油門,冷氣已經打開了,蘇晴用手機尋找想放的歌曲。
「照片,」顧然遲疑著開口,「我沒刪。」
「不用刪,」蘇晴沒抬頭,「反正拍得好看,我允許你保存,同時也作為你偷拍的證據。」
「問你一件事。」
「嗯?」
「靜姨說,你開心才會做一些幼稚的行為,所以那天你有什麼開心的事?」
「接你啊。」
「接我?」顧然語氣疑惑,神態不解,但心跳加速。
「不用上班啊。」蘇晴抬頭看他,然後覺得好笑似的笑起來,「你以為什麼?因為要見到你,所以我非常開心?」
「我倒是因為要見到你有一點點開心和期待。」顧然笑道。
「是不是我不重要,重要的是『靜海來的』是吧?」
「沒錯!」顧然踩下油門,藍色寶馬駛出車位。
蘇晴也找好了音樂。
車內除了音樂聲,就是低頻而有節奏的引擎聲,蘇小晴蜷縮在蘇晴合攏的大腿上,呼呼大睡。
顧然也不知道如何從這裡去自己的出租屋,但他知道怎麼去{靜海},只要靠近{靜海},他就知道怎麼去自己臨時的家。
「路上小心。」下車後,顧然對坐上駕駛位的蘇晴揮手。
「知道了。」蘇晴沒抬頭,低頭擺弄著手機,可能在找歌,也可能是在導航。
顧然轉身先走。
車內,蘇晴收藏當前地址,備註『顧然』。
她看向窗外,顧然已經不見了。
顧然到了家,下意識第一時間走到窗邊,恰好看見藍色寶馬消失在視線中。
不想就這麼結束,好像兩人不是同事,明天不會在辦公室相見,而是彼此的長時間分別。
顧然咀嚼這種滋味,有點像自己離開父母,來靜海時的感覺。
————
《私人日記》:八月十日,周四,夜。
去靜姨家裡吃了晚飯,味道確實難以入口,像不甜且水分不足的西瓜。
蘇晴真的不認識我了嗎?
我還記得她如公主一般的童年身影,至今仍然認為,她的美是奇蹟,她的笑容能讓世界發生奇蹟。
我開她的車回家,分開的時候,不騙自己的說:確實想繼續和她待在一起,一起開車,漫無目的地遊走在海城。
洗完澡,看了兩小時的病歷,一小時的書——半小時《深夜加油站遇見蘇格拉底》,半小時重讀《夢的解析》。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