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這時,一隻玉白的纖細手指輕輕碰了碰薇薇安。
「要不我來?別看我挺瘦的,我的力氣其實很大的!」陸鴉放下手中可樂,提議道。
哈斯卡看了看薇薇安,後者輕輕點頭,他頓時舒了一口氣,把位置讓給陸鴉。
之前一直安分守己站在薇薇安肩膀上的烏鴉很識相地飛起來。
薇薇安只覺得那隻手探到了自己肋下,而另一隻手緊緊扣住她的腿彎,下個瞬間陸鴉身上的陽光氣息溫柔籠罩過來,她還沒來得及反應,自己就已經被陸鴉打橫抱起。
她抬眸,看到了陸鴉在傘下被打出一片陰影的精緻面龐。
美好到不真實。
突然,她心底鑽出一句話來:百年時光里,我或許見過你。
好熟悉,卻想不起。
陸鴉眯起眼睛對她展顏一笑,很快就把她輕輕放在輪椅上,而在半空一直撲扇翅膀的烏鴉,終於再次落回薇薇安的肩膀。
「謝謝。」薇薇安努力維持著漠然,刻意抿直的嘴角卻不聽她的話,偏要和她對著幹地向上揚。
「不謝!但你好輕啊,太輕了對身體不好的。」
薇薇安應了一聲,憑空心裡有些慌亂,不知該說些什麼,還好哈斯卡過來解圍。
「薇薇安,走了。」
「……陸鴉,下次再見。」
她揮手。
陸鴉也揮著手,看他們漸行漸遠。
隨後,深深吐出一口氣,像被放氣的氣球,一把抓過飲料,小孩子耍脾氣一般癱在長椅上,踢了兩下長腿。
指尖還餘留著薇薇安身體的觸覺,至於為什麼是夏天,薇薇安身體還那麼冷的原因她已經無法思考。
她滿腦子都在回放薇薇安在她懷裡抬頭看她的那一眼。
白得透明的眼瞳中,倒影明晰。
陸鴉有種奇怪的感覺,或許這不是她們第一次相遇。
心跳有點快。
等等,太離譜了!
陸鴉在心底怒斥自己,眼睛卻放直盯著大號紙杯里漂浮在飲料上的冰塊,深深淺淺。
突然,像下了什麼決心那樣,她咬住吸管,猛地一嘬,飲料就咕嚕嚕地往她喉嚨里滾。
結果薇薇安剛回頭就看到了陸鴉賭氣式的喝飲料方式,沒繃住嘴角的弧度,完完全全地綻放了笑顏。
這一笑,驅散了她臉上常年不去的陰霾,即使仍然是慘白妝容,卻再擋不住那閃耀著的明艷動人。
哈斯卡見她笑了,頗有春暖花開,冰雪消融的錯覺,他拿過薇薇安一直傻傻拿著的傘,笑道:「心情很好?」
「還好。」薇薇安一秒正色,壓去心底莫名的雀躍,只是腦子裡還不斷鑽出一些旖旎小心思。
「還好?」哈斯卡喝著自己那杯飲料,墨鏡下的金色眼瞳溢出點點星光般的笑意。
「還好!」
「那不逗你了。」哈斯卡瞧准一個垃圾桶,手中的空杯子劃出一道歪歪扭扭的弧線,砸在垃圾桶邊緣,借股巧勁大頭栽下去。
「不過還是要提醒你,那是陸鴉。」
「我知道。」她頓了頓,為了明確表達自己清楚,還附送貼心解釋:「陸鴉,字懨歡,出自李清照的《蝶戀花》。是百年前的亂雲宗首席大弟子。」
陸鴉這人也怪,取名「鴉」,穿一身白;取字「懨歡」,結果整個人活力滿滿,簡直是在跟她的名字對著幹。
哈斯卡聽她這一串解釋,腦殼子都在發脹,「……好了好了知道了!」
想了想,又開口道:「你不在意就行。今天要去弗洛拉那裡通知宴會事宜,他已經沉睡六十年了,該醒醒了。」
「他在哪兒睡的?」
「商場。」
薇薇安:「認真的?」
「能騙你麼。」哈斯卡面露苦笑。
「……」
不如不問。
她故作鎮定理了理袖口蕾絲。
最終還是忍不住斥責道:「丟人現眼!!找弗洛拉的親友,過來買下這個商場!」
「息怒息怒,昨天已經買下來了。」
薇薇安的神色這才略有緩和,不似剛才陰沉得嚇人。
弗洛拉是茨密希氏族的公爵,有權受到公主親自宴請這種殊榮,但殊榮歸殊榮,要是薇薇安實在嫌他丟人,不請了也是合理的。
合理就代表,茨密希氏族得咬碎了牙往肚子裡咽。
沒有被邀請參加血宴的公爵,光想想就覺得難堪得要命。
說實話,薇薇安還挺想撩撥一下,看看茨密希氏族的底線在哪兒。
——
風平浪靜的三天過去了。
薇薇安正在古堡畫室里畫畫。
這三天她畫了十多幅畫,幅幅都是陸鴉,各種表情的陸鴉,而且還反常地來回看手機。
烏鴉站在畫架上嘎嘎叫了兩聲,用漆黑如墨的小翅膀拍了拍畫布,想讓她別看手機了,這還沒畫完呢!
薇薇安恍若未聞。
烏鴉很心累,它的主人最近老是心不在焉的,以至於它都不能和別的烏鴉炫耀自己主人有多認真了。
好累,感覺不會再愛了。
轉念一想,它飛過去,踩在她拿著調色盤的手腕上,憤怒跳了兩下。
「嗯?怎麼了?」薇薇安把目光移向手腕的黑鴉,放下手機伸出手指戳戳它的腦袋。
「嘎嘎!!」你的畫!沒畫完呢!!
仿佛聽懂了它的意思,薇薇安無奈道:「知道啦,我這就畫。」
烏鴉這才安心飛回畫架。
結果,薇薇安沒畫兩筆,她的手機就突兀震動了幾下,薇薇安一秒發現異常,還象徵性掩飾心裡的激動才拿起手機。
恨鐵不成鋼的烏鴉拿翅膀遮臉,萬萬沒想到自家主子有朝一日會變成這樣。
簡潔明了的簡訊頁面,赫然掛著陸鴉的消息:[薇薇安薇薇安!我發現一家新開的遊樂場!有空一起玩鴨!]
一句話,三個感嘆號,頗有陸鴉大大咧咧的性格味道。
薇薇安心神一動,飛快打了幾個字,又皺眉思索了一會兒,刪掉了之前的,字斟句酌地重新打字。
反反覆覆修改了好幾遍,最終薇薇安只發了兩個字:[在哪?]
發完她又覺得是不是太冷淡了,正想著要不要發個表情包挽回,沒成想陸鴉竟然秒回了她!
[離上次的公園不遠!你什麼時候有空咱倆去看看怎麼樣!]
[我今天也有空。]
這麼發會不會又太熱情了?
[那用不用我去找你!]
薇薇安腦袋猛地轟了一聲,好像被巨大幸福砸中了有點茫然不知所措。
她又趕緊發過去一條:[不用不用,上次的公園見怎麼樣?]
[同一條椅子?]
[嗯。]其實薇薇安此時此刻也想發一個感嘆號。
[我馬上到!]
薇薇安猛吸一口氣,匆忙把畫筆和調色盤都放回長桌上,對著鏡子觀察了幾秒,確定自己儀表整潔後,一把撈過懵逼的烏鴉,以及她常用的黑傘,火急火燎地離開了。
活像有人在背後拿刀追她。
等等,有人拿刀追她,她都不會這麼急……
管家瞠目結舌地看著薇薇安風一般的身影,忍不住張口喚道:「殿下……您去哪兒,需要我叫哈斯卡公爵嗎……」
「不用。」薇薇安頭都沒回,甩在管家臉上兩個冷酷的字符。
「那要把文件送去給哈斯卡公爵處理嗎……」
薇薇安沒回答,她直接衝出去了,留管家一人,抱著一摞子文件在原地發懵。
一路風風火火出了陰影界,她家古堡和陰影界的連接處是別墅區的一棟豪華別墅,離那個公園不算太遠。
出了別墅,她操控著輪椅一路狂奔,於是今天的人們都看到了離奇一幕:撐著傘的輪椅女孩兒狂奔在街道上。
這就叫身殘志堅!!
這就叫感人肺腑!!
等快到公園了她才慢下速度,給輪椅調到自動擋,整理整理頭髮與衣服,故作悠閒。
不過這悠閒在看到陸鴉已經抱著兩杯可樂,坐在靠湖的長椅上時差點原地爆炸。
無他,緊張。
出入各種血族宴會,敢拍著桌子跟神秘學協會和女巫之森叫板,還幕後操縱過各類戰爭的公主殿下,因為一場平平無奇的約會,緊張得要死。
事實上只要是有關於陸鴉,她就會不自覺露出像小孩子的那一面。
她也不知道咋回事兒。
陸鴉遠遠看到她來了,抱起兩杯可樂就小跑了過去。
薇薇安壓壓心思,勉強維持面上的平靜。
「我才剛到沒一會兒你就來啦。」陸鴉把手上的可樂遞給她一杯,「看,還冰著呢。」
薇薇安接過那杯可樂,發現陸鴉那杯也沒有喝過,好像在故意等著她一樣。
「累不累,要不要歇會兒?」
薇薇安抬頭看笑顏如花的陸鴉,搖了搖頭,「不累,我們走吧。」
「那我推著你走!」陸鴉正要去碰她輪椅後方的把手,卻被薇薇安伸手攔下,指尖搭在她的手腕上。
「不用,可以自動擋。」
陸鴉瞭然地點點頭:「那我幫你打傘好啦!」說著,她就伸出素白的手,一雙明亮的大眼睛眨著看她。
薇薇安沒反應。
實際上她的內心已經波瀾壯闊到可以演一出歌劇了。
看她沒拒絕,陸鴉就擅自接過她手上的傘,一邊喝飲料一邊替她撐著。
「走吧走吧!」
這三天,陸鴉腦內天人交戰,足足思索了三天有餘,換句話說,她足足想了薇薇安三天,而今天實在按捺不住,就約了薇薇安出來。
這種情感不像是友情該有的樣子,但陸鴉實在不想思考這個問題,索性拋之腦後。
她就是想看到薇薇安。
一路上,陸鴉和薇薇安東扯西扯,有時候還會盯著薇薇安走神兒。
她好好看。
她笑起來更好看。
她能不能天天對我笑。
等等我這是想什麼鬼東西呢????!!
薇薇安抬頭看著陸鴉的臉,心裡滋長著類似幸福的情緒,而這幸福里卻包含了些許不安。
以往這個位置上的人都是哈斯卡,現在突然換了人,薇薇安竟然沒有一絲一毫的不適應。
她好想一直能這樣,抬起頭就能看到陸鴉陽光的笑容。
但她害怕。
薇薇安承認,她已經很久沒有害怕過了,特別是對她註定落魄的命運。
但是現在,她非常怕。
——薇薇安,這位公主,她不是因為自己是王女才獲得公主頭銜的。
而是因為她的靈魂能力。
永生。
毫不誇張地說,薇薇安被這個世界詛咒了,她珍惜的東西必會分崩離析,她愛的人也必然會想殺了她。
而她又偏偏能無限制地復活。
每一次被所愛之人殺死,都能讓她的力量翻倍增長。
她以為自己可以忍受這種背叛,不會害怕,也不會再為此憤恨自己,可現在,她又回到最初那個小女孩兒了。
她好怕陸鴉會殺了她。
她好怕陸鴉變成那樣。
她好怕。
但她不想逃。
即使自私,即使並無這份權利,也請讓她再享受一下這溫馨且幸福的時光。
就一下下。
「到啦!」
伴隨陸鴉愉快聲音的是突然呈現在眼前的一幅巨大的人間畫卷。
熙熙攘攘的人群,穿著玩偶服的工作人員,遊樂場內高高的摩天輪和過山車,這裡不用刻意維持優雅平靜,這裡任何情緒都肆無忌憚。
薇薇安沉默著,也好奇著。
排了會兒隊,陸鴉買好了兩個人的票之後,二人一起進入遊樂場。
「謝謝。」
「不謝不謝,這次我請客!」
薇薇安沒再說話,環顧四周,她對這種過於熱鬧的環境有點不適應,但不適應歸不適應,她依然很喜歡這個肆意的地方。
她左看看右看看,漂亮的白瞳里流露出幾分好奇與雀躍。
陸鴉笑著提議道:「要不要去玩鞦韆,那邊人相對少一點兒。」
薇薇安乖巧點點頭。
陸鴉頓時感覺自己的心被小鹿狠狠撞了一下,不好意思地偏過頭。
不用看,她一定臉紅了。
還好薇薇安沒有注意她,而是好奇地看著眼前新奇的事物。
可愛!
走到了鞦韆旁邊,幾個小孩子在玩,正好空出來一個位置,陸鴉再次抱起薇薇安,將她放在鞦韆上。
陸鴉嚴重懷疑自己的臉已經是朵火燒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