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要以為躲在醫院就行了,趕緊起來給我去廠里上班,你侄子上學等著要錢呢!」
「就因為你鬧出的醜事,付家上門要我們退彩禮錢,你自己想辦法解決!」
「別在這跟我們裝死,季淮之那麼有錢,你就不會張開腿找他要啊!」
黎漾躺在病床上,被癌症晚期折磨的她已經虛弱得說不出話來,瘦骨如柴的身體被拉扯著,不斷地磕碰在鐵架床上,她卻猶如木偶一般,了無生機。
她掀起眼睫,看著這些所謂的親人,一副副要把她剝皮拆骨才解恨的模樣,扯出一抹嘲諷的笑。
他們壓榨了她一輩子,就連現在快要死了,還不願意放過她!
想到這,她心中悲憤,從喉中噴出一口鮮血,灑在了潔白的病床上。
眾人見狀,不知道是誰發出一聲驚呼,像是怕惹上什麼髒東西般,拉扯的手在瞬間鬆開,黎漾被重重摔在了床鋪上。
黎漾仰著頭,大口大口地喘著氣,鮮血猶如冬天盛開的紅梅一般,落在她的臉頰、眼睛和身上,分外駭人。
周遭鬧哄哄一團,她已聽不清他們在說什麼,她死死地睜著雙眼,盯著門口的方向。
她說,想吃以前巷子口的小籠包了,他含笑答應著去給她買。
他說,等到來年春天花開的時候,她的病就好了,到時候他帶她去看海……
可是,她再也等不到了。
恍惚中,她似乎透過染血的眼膜看到一抹修長的身影出現在門口,直奔她而來。
病房內隨著來人的出現頃刻鴉雀無聲,黎漾用盡全身力氣,朝來人伸出手,卻在指尖相觸的前一秒,頹然垂落。
在生命的最後一刻,她問自己,這輩子能重來,她會不會有勇氣反抗不公的命運,為自己活一次?
*
「我已經托人問過了,付進不僅家境好,自己也是個本科生,多少媒人踏破他們家門檻!
他們家給的彩禮又高,正好可以拿來給你弟弟……誒,我跟你說了這麼多,你到底聽進去沒有?」
黎漾看著在跟前晃動的手掌,再順著手掌看向比記憶中年輕許多的母親馮梅,一時之間沒反應過來。
她環顧房屋四周,熟悉的青磚房,昏暗的光線,牆面上是一個老式掛鍾,還有一本撕了大半的掛曆,掛曆上的字讓她瞪大了雙眼:1988年!
她蹭地站起來,身後的凳子發出很大的聲響,也讓她心驚不已。
她顫巍巍問道:「我沒死?」
馮梅面露不滿,伸手就去戳她的額頭:「你這死丫頭瞎說什麼?我在跟你說你和付進的事,別跟我咋咋呼呼的!」
額頭的痛意讓黎漾徹底清醒過來,她重生了,重生到了馮梅逼迫她嫁給付進那一年!也是她人生悲劇真正開始的那一年!
這一年弟弟黎耀祖因為打架傷了人,對方家屬要求他們家拿出600塊錢,不然就告派出所,把黎耀祖抓進去。
黎耀祖自小是全家的金疙瘩,無法無天,這次打架,就是為了學校的一個女同學。
600塊錢對於80年代的普通家庭,不是一筆小數目,馮梅有兩三百的存款,原本跟親戚借一下也是有的。
但她好面子,拉不下臉,正好付家找人說媒,馮梅就打上了黎漾的主意。
其實馮梅清楚,付進只是空有本科生的名聲,實際性格孤僻還有點精神問題,以至於30歲了還沒娶到媳婦,可她依舊為了黎耀祖,硬著心腸逼她嫁了過去。
當年她哭過、鬧過、絕食過,只換來馮梅一句:「彩禮我已經收了,你嫁也得嫁,不嫁也得嫁,要是死了也得把屍體扛過去!」
黎漾看著馮梅一如記憶中刻薄又專制的嘴臉,感到無比寒心和悲涼,就是這樣一個「好母親」,上輩子帶著親戚在她病床前將她逼迫致死!
她後退一步,聲音發顫又堅定道:「我不嫁。」
「什麼?」馮梅以為她聽錯了,忍不住又問了一遍,「你剛剛說什麼?這個年代誰家娶媳婦願意給幾百塊的彩禮?人家看上你是你的福氣!」
馮梅瞪大雙眼看著黎漾,顧盼生輝的眼眸,秀挺的鼻子,透著粉色的唇,白皙的皮膚,嬌小纖細的身量,溫婉綽約,明明是她的女兒,卻又不像是她的女兒,就連自己也為這樣的想法感到荒謬。
黎漾深吸一口氣,語氣比先前更加冷靜:「我說,我不嫁。」
確認自己沒有聽錯,馮梅當即就怒了:「我辛辛苦苦把你養大,你就是這麼對我的?我這麼做是為了誰?還不是為了你們?
耀祖可是你親弟弟,你能忍心看著他出事?再說了,你以後嫁了人,有個弟弟也能替你撐腰不是?」
聽著馮梅的話,黎漾只覺得好笑。
從小到大,家裡所有好的都是黎耀祖的,她只有在邊上看的份。不僅如此,她還從小被灌輸必須要為家裡和黎耀祖奉獻自己的觀念,以至於自己被磋磨了一輩子,甚至在得了癌症被送到醫院的前一刻,還在通宵加班替黎耀祖的兒子掙借讀費!
指望黎耀祖替她撐腰?難道不又是一條吸她血的螞蟥?
上輩子養著他還不夠,還要被剝削養他的老婆孩子,哪裡都找不到她這樣的大冤種!
黎漾冷聲道:「媽,禍是耀祖闖的,就該讓他自己負責,沒道理還讓親姐姐犧牲自己的幸福替他還債的道理。
至於付進,打死我也不會嫁給他。」
在嫁給付進的十幾年,黎漾不僅過著難以啟齒的無性婚姻生活,更是經常遭受著他的打罵,還要面臨娘家的逼迫,讓她苦不堪言。
她和付家的帳,日後自然會算清楚,而如何擺脫吸血的原生家庭,反抗馮梅是第一步。
聽了黎漾的話,馮梅半晌才反應過來,破口大罵:「你這死丫頭今天是撞邪了不是?誰教你這樣頂撞我?付家看能看得上你是你的福氣,你還敢挑三揀四?」
黎漾從小到大就溫順慣了,對於自己的話就從來沒有說個「不」字,然而她今天的表現,對於馮梅來說,用「晴天霹靂」來形容也不為過。
一種從未有過的失控感席捲著她的全身,她只知道一定要逼著黎漾點頭,不然自己在家裡的權威怎麼算?
黎漾知道馮梅獨斷專行慣了,跟她理論是沒有用的,索性不再理她,轉身就出門。
眼看著黎漾要走,馮梅想也沒想地追了上去:「你不嫁付進耀祖想怎樣?就你這樣的條件還想嫁皇帝老子不成?」
黎漾無視身後的怒罵,快步走到門口,在看到眼前的人後,原本要回擊的話哽在了喉嚨。
男人許是從外面回來,經過她家門口,一條黑褲,白色襯衫領口敞著,隱約顯出鎖骨,在羊城的深秋一身冷冽,原本淡漠的表情在看到她時,怔了一下。
男人眉毛英挺,桃花眼深邃又薄涼,鼻樑挺拔如峰,緊抿的薄唇一側有些青紫,不但沒有損壞他的容貌,反倒讓他整個人更添恣意不羈的痞氣。
黎漾望著眼前的男人,忽然想起他十幾年後的樣子,那時的他已是不惑之年,眼角染上了細紋,依舊俊美非凡,小護士們湊在一起悄悄議論,說這位聞名全國的商界大佬,年輕那會兒該是何等風流模樣。
黎漾不由自主地向前一步,哽咽出聲:「季淮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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