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27
紀星在韓廷面前坐下,笑眯眯地打招呼:「韓總好。」
韓廷自動過濾掉她誇張過度的熱情,問:「什麼時候到的?」
「下午三點多。」
她補充,「到酒店。
到機場是兩點多。」
「錯過了主辦方的晚餐時間?」
「……呃。」
紀星沒說原因。
韓廷看了眼手錶,理所當然地問:「跑出去玩了?」
「沒有啊!」
紀星瞪著大眼睛,說,「我都很認真地在學習。」
韓廷眉毛挑了挑,仿佛不信她有這麼乖,問:「都學了些什麼?」
紀星剛準備說她一下午都在研究論壇演講者的生平簡歷,可一想他也在其中呢,莫名有些心虛,不好說出實情,囫圇道:「反正都是跟會議相關的。」
說著,手不自禁從籃子裡抓了個餐包啃起來。
啃著啃著,目光打量起韓廷的衣裝。
他今天依然穿著休閒款西裝,雖是西裝款式,面料看上去卻格外柔軟熨貼。
煙黑色,介於漆黑與灰暗之間的色調。
衣裝上印著規則的自上而下的豎條紋,是深一度的黑,不細看是察覺不出的。
這便平空多了絲設計感和高雅。
裡頭則搭配一件象牙色的襯衫,溫潤謙謙。
他這人衣品一向很好。
紀星想起自己搜他的簡歷時還偷摸摸探尋私生活新聞呢,實在很好奇他這樣的男人身邊會配上什麼樣的女子,或者……男子?
她為自己的無厘頭感到有些好笑。
韓廷看她一臉隱秘的鬼笑,不知她腦袋瓜里裝著些什麼東西,也懶得理會。
只道:「來開會就多聽多學,多做筆記,多認識些人。
別只顧著玩兒。」
紀星正啃餐包呢,聽了這話,抬起腦袋冤枉道:「我很認真的,筆記本和筆都帶齊了。
說的像我是蹭票來深圳度假的。」
韓廷好笑:「我只是提醒一句,又沒說你。
你這麼激動幹什麼,跟我踩了你尾巴似的。」
紀星不吭聲了,咔嚓咬一口脆殼。
韓廷無言笑了一下,沒再說話。
說來她這人跟人不熟時還能裝腔作勢端著點兒精明樣子,熟了就肆意放鬆下來。
但他畢竟是她投資人,她大體曉得分寸克制,懂得收斂。
只不過,看話劇那次,見她小小一隻摟著高大的男友扭來扭去連蹦帶跳的撒嬌模樣,倒令他意外了一番。
韓廷笑容微收,拿起杯子,卻又瞥見她手指閃閃的戒指;女孩的手指青蔥似的細,一小圈白金箍著,別有味道。
他瞧上一眼,喝著杯中的水。
這時,旁邊傳來一聲招呼:「韓總。」
一位風華正茂的男士走過來,他個子不高,面相隨和,臉圓圓的有些可愛。
韓廷起了身,微笑:「彭總。」
「咱們還是上次在英國見過呢,說來有大半年沒碰面了。」
那位彭總握著韓廷的手說道。
「我最近一直在關注你做的資料庫。」
「我也在關注DOCTOR CLOUD!」
彭總哈哈笑起來,道,「我就指望著過會兒跟你談談合作呢。」
紀星聽言,便知是半小時後的私密會談。
正想著,那位彭總朝她看過來。
韓廷也回頭看她一眼,介紹:「這位是紀星,星辰科技的老闆。
剛起步的公司,做醫療器械3D列印。」
彭總點頭表示了解。
韓廷正準備介紹彭總,紀星早已起身頷了頷首,笑道:「彭總好,非常期待您後天的演講。」
彭總稍稍意外,饒有興致地等她接著說。
紀星把他的背景了解得滾瓜爛熟,誠摯道:「我以前是做AI醫療機器人的,對資料庫接觸比較多,看過您發表在科技雜誌上的很多文章。
之前還想過去您的鵬遠公司投簡歷呢。
這次過來參加論壇,也是特地來學習的。
非常期待您在醫療資料庫建模方面的演講。」
韓廷意味頗深地瞧了她一眼。
而那位彭總聽到這番話,自然十分高興,謙虛道:「謬讚了。
我這次過來主要也是跟大家交流分享信息。
星辰科技,好,我記住了。
論壇上再見,以後有機會多多合作啊。」
紀星嘴甜道:「謝謝彭總。
認識您我熱別榮幸。」
「認識你我也很高興。」
彭總愉悅不已,說,「這是我的名片。」
紀星受寵若驚,雙手接住,也拿出自己的交換。
「咱們回北京了有業務再聊。」
彭總說完,看向韓廷,夸道:「這小姑娘有前途。」
韓廷只笑不答。
彭總寒暄幾句後走了。
紀星重新坐下,表情美滋滋的。
韓廷瞥她一眼,淡道:「一下午在學這?」
紀星抿唇笑,兩眼放光,一臉期待地等他表揚。
韓廷有些樂了,尚未評論什麼,瞧見不遠處曾荻走了過來。
紀星順著他目光回頭。
曾荻一身白色小外套,罩米杏色開衩連衣裙,踩著雙高跟鞋,跟明星機場造型拍似的。
再看桌上的兩杯水和兩套餐巾餐具,她頓時瞭然,只怕這頓飯原是韓廷和曾荻一起吃的。
她鳩占鵲巢,坐了曾荻的位置。
她無意識地坐直身板,手裡的短棍麵包也放回盤子裡,抹一抹嘴巴上的渣屑。
她琢磨著自己是不是該起身離開。
曾荻卻落落大方地坐去她對面,挨著韓廷身邊,沖服務員一笑:「給我倒杯水。
加套餐具。」
又看向意欲起身的紀星,笑道,「坐著吧。
一起吃頓飯也沒關係。」
紀星只得坐好,微笑:「曾總。」
「好久不見啊紀星。」
曾荻熱情地說,「當初你從廣廈離職我都不知道呢。
以為你跳槽了,沒想到你自己單幹了。
你以前在廣廈上班的時候我就看出你跟別的員工不一樣,很有想法。
紀星,要加油哦,好好干。
廣廈能走出你這樣的員工,也是廣廈的驕傲。」
韓廷喝著水,不予置評。
可紀星對她這番表面友好實則刺耳的話怎麼都咽不下氣了,禮貌笑道:「荻姐,你太客氣了。
其實我沒那麼厲害,說起來非常慚愧,當初出走廣廈也不是很光彩。
大家把開除朱磊的事怪在我頭上,我待不下去,只好走了。」
曾荻沒料到她來了招自損式殺敵,一時接不上話。
她略緊張地看了韓廷一眼。
韓廷垂眸看著玻璃杯中的水,側臉平靜冷淡,頗有對兩個女人的交戰作壁上觀的姿態。
曾荻氣不打一處來,臉上卻能客客氣氣一笑,道:「恐怕是你想多了,我後來問過,你的同事包括你的主管對你評價很高,也都非常想念你。
我倒沒看出他們給你穿小鞋,只看到他們在你走後都誇你來著。」
她一副以德報怨的樣子,和氣道,「我當時開除他,也是看你被騷擾了人單力薄,幫你出氣。
沒想到被誤會,看來是我處理不好,在這裡給你道歉了。」
她手段優雅,將局勢頃刻逆轉。
紀星登時便無話可說,只怪自己嘴拙,情急之下更想不出招來。
羞惱中,又撞上韓廷冷眼旁觀的眼神,更覺無地自容。
曾荻端著水杯,不緊不慢地喝了口水:她還太嫩,哪裡是她的對手。
紀星面紅耳赤,低頭撥弄著手機緩解尷尬。
餐廳服務生端上火腿片,紀星抬頭,禮貌笑道:「韓總,我剛查郵件,有份文件要儘快給回復。
要不你們先吃,我上樓處理事情了。」
韓廷尚未開口,曾荻卻笑著非要留她:「有工作也不急這半個小時,飯總是要吃的。」
紀星不吭聲,進退不得。
韓廷發話了,說:「你先上去。」
紀星如同大赦似的,起身快步離開。
曾荻臉色變了變,忍了下去。
她讓服務員撤掉一套餐具,起身坐到韓廷對面。
韓廷拿刀叉切著奶酪,沒講話。
曾荻問:「你幫她做什麼?」
韓廷不認:「人家要走,我攔得住?」
「你就是在幫她。」
韓廷抬眸,說:「我現在追出去把她給你綁回來?」
他拿餐巾擦了擦手,「我不知道你們關係這麼好,她不在你吃不下飯。」
曾荻被他這句反諷刺激得腦仁疼,激道:「她嘴皮子那麼厲害,別慫啊。」
韓廷說:「我看著沒你厲害。」
曾荻臉色鐵青。
韓廷瞥她一眼,說:「人一小姑娘,你犯得著總跟她過不去?」
「我跟她過不去?
剛才她怎麼跟我說話的,你也聽到了!」
韓廷淡道:「她現在跟你一樣,都是公司老闆。
你一口一個員工,擱誰都不樂意。」
「你這還不是幫她說話呢?
我算是看清了。
那女孩特來事兒,知道在領導跟前表現,討喜歡。
你還覺著挺單純是吧?
上次不是見著她狐假虎威了。
呵,我還瞧著上次是個假,沒想到是真。」
曾荻道,「你不給她撐腰,她敢這麼跟我說話?」
韓廷慢條斯理地說:「我要真給她撐腰,這兒還有你的位置?」
曾荻心裡一凜,意識到自己一時激動,言多且失了。
她也不知道自己是怎麼了,一見到那女孩和他在一塊兒她就來氣。
她從韓廷無所謂的態度里可以看出這倆人並無工作外的交往,可這三天兩頭的談工作,著實叫她無端心煩。
只是心裡再煩也得有個度,這樣耍性子下去,以韓廷不愛麻煩的秉性,遲早得斷得乾乾淨淨。
「好了好了。
我就是太久沒見到你了。
特地好好梳妝打扮了下來,一來就碰見她坐我位置上,我能高興嗎?」
曾荻起身重新坐去他身邊,柔軟的身段靠在他身上,拿小腿輕輕搔了搔他的腿,語氣放軟,「我認錯,再不惹你生氣了好不好?」
韓廷喝完湯匙中的濃湯,放下勺子,說:「能吃飯麼?
嘴巴盡拿來說話了。」
「還能幹別的呢。」
曾荻輕笑,抓住他的手,含住了輕輕吮一下。
韓廷側過頭看她,眼神禁令,下巴往對面指了指,說:「坐過去。」
「偏不。」
曾荻咯咯笑,頭輕靠在他肩膀上,修長白皙的脖頸仰起,沖他耳朵吹氣:「上樓去?」
韓廷說:「我馬上要開會。」
曾荻知道他工作要緊,也就作罷,又問:「哪道菜比較好吃?」
「火腿片不錯。」
韓廷說。
曾荻聽話地拿起一片,用麵包盛著送入口中,道:「真不錯誒。」
韓廷淡笑了一下。
曾荻見狀,一顆心徹底落下。
幸好,她總有辦法把他的心拉回來。
紀星不想再碰見韓廷和曾荻,所以沒去別家餐廳,早早上樓沖了杯泡麵。
吃到一半的時候,她終於想出怎麼把曾荻那番話給懟回去的招兒了,可現在為時已晚。
上陣時口拙,停戰了才想出招,她快鬱悶瘋了。
比起這個,她更奇怪的是韓廷和曾荻的關係。
她以為他們只是生意上有往來,可一道看話劇一道深夜燭光晚餐,怎麼看都不是普通朋友。
原來韓廷喜歡曾荻這款女人。
也對,曾荻這款女人哪個男人不喜歡。
紀星覺得自己一口氣是順不下去了。
她吃完泡麵,把這些不相干的事拋去腦後,給邵一辰發了條消息,問他今天都在幹嘛。
但邵一辰沒有回。
打電話過去也沒人接。
看看時間,已經不早了。
今天周六,他應該睡覺手機靜音了。
紀星在房間裡視頻會議,跟蘇之舟商討下周展覽會的事兒。
開完會了,洗漱完畢,她翻來覆去,還不想睡,於是拿了浴袍打算上樓頂游泳池去游會兒泳。
走進電梯站了一會兒,發現電梯在往下行。
行到5樓,門突然打開。
韓廷插著兜站在門外,抬眸看見裹著浴袍的紀星,愣了一下。
外頭傳來男人們說話的聲音,朝電梯靠近,是會議散會了。
紀星還愣愣張著口,韓廷一大步走進來,關上電梯,隨意摁了一個數字。
電梯上行。
紀星別過頭去不吭聲。
韓廷把她心思瞧得一清二楚,冷道:「你跟我置什麼氣?」
紀星看著地板:「沒有。」
「好好的你招她幹什麼?」
紀星低著頭不出氣。
「你以為這是學校里女生吵架呢?」
韓廷問,「她好歹是一個公司的老闆,你跟她吵什麼?
得罪人了是對你有好處還是怎麼?」
紀星抬頭,頂嘴道:「那她也得罪我了。
我也是公司的老闆。
她憑什麼『員工』『員工』地叫。
當初開除朱磊也是,風光全她占了,鍋我一個人背。
她就是故意的。」
韓廷冷笑:「誰叫你比她弱?」
紀星登時啞口無言。
電梯卻已到達樓層,門開了。
外頭空空如也,無人進也無人出。
韓廷冷著臉關上門,又隨手摁了個樓層。
電梯繼續往上。
他說:「我倒沒料到你這麼衝動沉不住氣。
逞能倒是溜兒。
你不是想成功嗎?
靠什麼,嘴炮?
就沒想過得罪了人,人背後陰你你怎麼辦?」
紀星猛然醒悟,也發怵起來。
他諷刺道:「何況嘴炮也爭不贏人家。
與人爭辯對壘,交手,就跟下棋一樣,至少得想出四五步之後的招數,不然最好閉嘴。」
他說,「碰上比你強的,得罪不起,就給我忍著。
要是在社會上混了這麼久,還不曉得戴面具,我看你也是沒救了。」
說話之間,電梯已到了他的樓層。
門開,他頭也不回地出去了,留紀星一個人呆在電梯裡。
看著漸漸闔上的門,紀星低下頭,憋屈,難受,更多的是後悔,懊惱,自我唾棄。
仿佛連自己都沒料到,她作為一個混商場的人,居然做得那麼差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