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花廟不大,除了前院幾個供奉佛像的木屋,中庭一大片空地,另外就是負責給香客們住的後院廂房。
而就在這廂房之外,種滿了粉的白的黃的桃花樹,粉的像天邊的朝霞,白的像無暇的雪花,黃的像金燦燦的陽光,風一吹,花瓣紛飛,落英繽紛,賞心悅目極了。
而在那寬闊的中庭正中央,一棵至少十多米高的巨大榕樹拔地而起,粗壯樹幹需要幾個人才能環抱過來。
榕樹的樹冠無限伸展,茂密的枝葉交織在一起,形成了一個巨大的綠色穹頂,幾乎要遮蔽住整片天空。
一簇簇垂落的氣根掛在樹冠之上,無數翠綠的葉子相互交織在一起,形成了一片濃郁的綠蔭。
陽光透過樹葉的縫隙灑下,形成了斑駁的光影,宋衣雲抬起頭,看見樹上掛著數不清的紅色香包、錦囊、許願條,有的甚至掛到了樹頂,隨著日曬雨淋,早已褪色,但任誰都能感受到,當初掛這紅條的人,內心有多虔誠。
「哇!」
薛濛身邊的小檀也看到了樹頂的紅條,無比驚奇的感嘆道:
「這麼高的樹,她們是怎麼掛上去的呀?」
薛濛此時戴著輕薄的緯帽,一手扶住帽子仰起頭,看了樹頂一會兒才回答道:
「或許,在這棵樹還沒那麼高的時候,她們就掛上去了吧。」
這棵大榕樹,少說也有上百年的歷史了,而大垣朝建朝以來也不過百年。
想到從前朝開始,就有人在這樹下許願,宋衣雲忍不住在內心感慨了一句:
江畔何人初見月,江月何年初照人,朝代更迭,江山不改,綠水長流。
「衣雲。」
薛濛突然喊了她一聲,宋衣雲立刻轉頭看向他。
只見他突然從寬大的袖袍里掏出了一個一個小巧玲瓏、造型精緻的紅色錦囊,錦囊上繡著一對交頸鴛鴦,鴛鴦的羽毛栩栩如生。
除了鴛鴦,上面還繡著宋衣雲和薛濛兩人的名字,一針一線,足以見得其用心。
「這是你昨晚繡的……」
宋衣雲看著錦囊愣怔了一會兒,然後才遲疑地問道。
「是的。」
薛濛的面容被緯帽遮擋,但她依然可以感覺到他真摯細膩的情感。
他從脖子上掏出那塊粉水晶吊墜,聲音溫柔如水:
「自從去年上巳節,你送了我這塊吊墜,之後我便一直在想,該回你什麼禮。」
「思來想去,還是自己親自繡的東西更有誠意。」
宋衣雲聽了他的話沉默了一會,突然伸出雙臂把薛濛輕輕攬進懷裡,一雙神采瀲灩的鳳眸低垂:
「我很喜歡,喜歡這個錦囊……」
「還有你。」
兩人在大榕樹下扎了一條紅布,正面寫著「平安喜樂,一世安康」,反面寫著「執子之手,與子偕老」。
紅色的布條順著一陣陣柔和的春風,和其他人的心愿一起飛上了天空,傳達給遙遠天神。
*
宋衣雲和薛濛在後院賞完花,便回到了廟裡僧人為他們安排的廂房。
此時已經接近正午,本應陽光燦爛的天卻完全被黑沉沉的烏雲籠罩。
「要不我們現在就坐馬車下山?」
薛濛站在窗邊看向宋衣雲,神情有些憂慮。
然而宋衣雲看著陰暗的天空搖搖頭:
「這雨看起來不一會兒就要下了,山路濕滑,馬車趕路很容易出事,還是等雨下完了再說吧。」
廟裡不少人跟宋衣雲是一樣的想法,果然,沒過幾分鐘,豆大的雨點就落了下來,沒過一會兒,傾盆大雨就狂暴地砸落在廂房的瓦頂上,忍不住讓人開始擔憂,這脆弱的磚瓦抵不抵得住這風雨的侵襲。
「幸好我們沒下山,不然這麼大的雨,肯定會出事的。」
小檀打開了一點門縫,看著廂房外厚厚的雨簾,神情慶幸。
然而,很快他就慶幸不起來了。
因為這場雨下了整整三天。
第一天廟裡的遊客和僧人們覺得沒什麼,依然早晚誦經,三餐規律,甚至當雨勢變小的時候,遊客們還有心情打開窗戶,看窗外濕漉漉的雨中桃花,覺得頗有一份趣味。
到了第二天,雨還在下,廂門外的小路變得一片泥濘,坑坑窪窪,除了有僧人冒雨為她們送齋飯,遊客們被迫呆在廂房裡,無處可去,心中逐漸變得煩躁。
到了第三天,雨依然不停,遊客們的心情由煩躁變成擔憂和害怕。
桃花廟建在半山腰,而遊客的廂房依山而建,雨水不停地帶走泥沙和纖細的草木,已經在廟裡形成了一條條渾濁的泥河,若是雨再不停,這些泥河就會匯集在一起,變成洪水,淹進廟裡和廂房裡。
第三日依舊有僧人們為遊客送飯,但不僅晚了近半個時辰,而且送到後面,飯根本不夠所有遊客吃。
宋衣雲知道此事,直截了當地拒絕了送來的齋飯,還把廂房裡多餘的糧食和糕點分了出去,讓大家至少能夠挺過這一天。
到了第三天晚上,大家帶著焦慮沉入夢境,然而到了半夜,一聲轟天震響響徹在所有人耳邊。
「怎麼了,打雷了嗎?」
「天哪,天哪!山塌啦!山塌啦!」
「洪水淹進來了!快跑啊!」
大家如夢初醒般從床上起身,只見漆黑的廂房裡,一小股水流悄無聲息地流了進來,仿佛是一隻黑色的毒蛇,蜿蜒著,流淌著,然而那灘水流越聚越多,逐漸漫過整個地面。
靠近山邊的遊客們本來還想打開門一看,然而門剛打開,洶湧的泥沙就如同兇猛的野獸般嚎叫著衝進了房屋。
她們用盡此生最快的速度爬到了窗台上,哪怕半個身子都露在屋外的大雨中也無心注意,因為山塌了!
宋衣雲和薛濛所在的廂房地勢較高,暫時沒收到洪水和泥石流的影響,但就憑這連綿不斷的雨勢,很快,她們的廂房也無法倖免。
宋衣雲打開門,看著已經漫到門口的渾濁泥水,還有許多遊客從廂房裡尖叫著跑出來,跳下了階梯,水立刻漫過她們的大腿。
漆黑的雨夜,湍急的水流帶著能沖走一切的狂暴力量,一旦誰在水中踉蹌一下,就再也爬不起來。
這簡直就是在找死!
「喂!都別出廂房!別出廂房!」
她扯著嗓子拼命提醒,但雨勢太大,人們心中又太慌張,她們根本無暇顧及更多,只想趕快下山。
宋衣雲無法,只能轉身回到屋裡,拿起撐窗戶的挺杆,再隨意找了塊破布在挺杆最上端纏繞幾圈固定嚴實。
「小檀,我們帶來的酒在哪裡,幫我拿過來。」
宋衣站在窗前,沒有回頭,聲音冷峻地吩咐道。
而薛濛和小檀本來六神無主的心,一聽到她這鎮定的聲音就慢慢安定下來,儘管屋外的大雨還在下,洶湧的洪水還在漲,但只要宋衣雲在,就不會那麼遭。
小檀立刻從床底撈出一罐酒,捧到了宋衣雲面前。
宋衣雲直接提起罐口,把白酒往挺杆頂端一潑,再拿起點火的燧石用力摩擦了幾下,很快冒出了了零星的火星,這些火星一碰到酒精就迅速燃燒擴大,包括了整個挺杆的頭部。
這火把一燃起來,整個屋子都被照得溫暖明亮。
她拿起火把走到門口,這暗夜裡的唯一一點光亮無比顯眼,已經有不少跋涉在洪水中的人看到了宋衣雲,發現她們都廂房並沒有被洪水浸泡,立刻就轉身朝她的方向走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