樂園內,陳權的身影從深紅色的雷霆中出現,落在了城堡的面前。
這是女皇的城堡。
「喲,小權子,你怎麼又來了?上次女皇可不太喜歡你呢。」
哀公公從門內走出,煞白的面龐上勾勒著京劇面具般的紅顏料,手持佛塵的他捏著嗓子,用那尖銳的嗓音道:「快走,快走,女皇累了。」
陳權沒有說話,他的雙眸中紫紅色雷霆閃爍,身影驟然衝去,右手成抓,一下子抓住了哀公公的臉。
可下一個瞬間,陳權手中那哀公公的面龐,變成了一張人皮。
而哀公公的身影,則在四面八方浮現而出,那虛幻的身影層層疊疊,帶著佛塵不斷揮舞的重影,詭異而駭人。
「小權子,你要謀反女皇不成!」
哀公公的聲音一樣從四面八方而來,顯得有些驚異與憤怒。
「權,只是要見女皇一面。」
陳權低沉開口,身軀周遭,紫紅色雷霆迸發而出,隱約可見,那雷霆之中有著一幅扭曲而緊閉雙目的男孩身影。
那是,自願被封印的陳生!
在真理的力量面前,縱然哀公公是一名半步主教級的詭異,也不禁發出悽厲的哀嚎。
「讓他進來吧。」
就在這時,虛無而縹緲的柔順女聲響起,那是女皇的聲音。
「是是是是是是是」
哀公公的聲音在雷霆之中不斷地重疊,他的身影退散,在一旁重新組合,只是如今已衣衫襤褸,臉上布滿焦黑的痕跡,手中拂塵也顯得破破爛爛。
他局摟著身子,退到一旁。
陳權大步徑直前行,那周圍被縫上了雙眼雙嘴的侍從默默隱藏回牆柱之中,天花板上,垂掛著的虛妄簾幕中,一個個女童閉上了猩紅的眸子。
虛妄退散,陳權來到了那扇門的面前。
只是,這一次沒有哀公公帶路,陳權也沒有表示尊敬,而是直接將門推開,走入女皇的寢宮之內。
幕簾背後,若隱若現的窈窕身影,正是女皇。
大門,再度自動閉合,被虛妄的枷鎖所禁錮,束縛,無法看破的蛛絲將整個房間團團封鎖。
頃刻間,陳權感到了一股巨大的壓迫感。
就連動用「真理」的力量附著於雙眸,陳權都無法判斷這股壓迫感從何而來。
這是女皇的虛妄權柄,作為詭月路徑的主教巔峰,她能夠統治整個樂園,自身的實力不言而喻。
要知道,作為「四級污染源」的樂園,其古老程度,是從這個紀元的暗界誕生時,便已出現雛形的。
在樂園的邊緣,人類的主教駐軍於此,與樂園內的主教級詭異達成協議,形成微妙的平衡。
這一點,也是陳權無法離開樂園的原因,擁有「真理」的他,付出代價,是可以無視「規則」的束縛的,但卻無法對抗在邊緣處鎮壓樂園的那些人類主教,乃至於天使!
也正因如此,陳權之前找到了女皇,希望進行合作。
不過,女皇卻拒絕了,拒絕的莫名其妙,這曾一度讓陳權眉頭緊鎖,無法理解。
但現在,他想通了。
「女皇,你要在這裡,鎮殺我麼?」陳權平靜開口。那些虛妄帶來的壓力刺激的他身軀內的雷霆下意識的冒出,龐然的殺機讓他的肌膚,他體內屬於詭異的每一個構成都在顫慄。
那是屬於詭異路徑上,上位者對於下位置的絕對碾壓。
若不是他是陳權,換成其他人,哪怕有真理傍身,恐怕也早已因為無法抵擋本能的恐懼而下跪了。
「哀家若不殺你,你今日硬闖哀家皇宮,哀家的威嚴又何在?」
女皇的聲音很平和,柔順,比之前更像是人類。
可其中隱藏著的狠辣,就像是一條蛇蠍美人般,她盤踞在你看不到的暗處,悄然吐出蛇芯,幽綠色的蛇瞳凝視著你,尋找著那一擊必殺的時機。
「女皇,你以前不會這樣說話的。」陳權哈哈一笑,反而朝前走了幾步,一把抓住了女皇床前的幕簾。
就在他抓到幕簾的那一刻,幕簾好似變成了柔順的絲綢黏膠,陳權完全來不及反應,他的整個右臂就被侵蝕的冒出了黑色的霧氣。
暗紫色的雷霆從右肩竄出,猙獰的觸鬚肉瘤在黑霧中被瓦解,這一切都發生的太快了,在虛妄的權柄下,陳權無法分辨出女皇力量的來源於構成,可他卻在幾乎下一個瞬間,就以真理的雷霆,在被虛妄瓦解的右臂基礎之上,為自己創造了一個新的右臂。
詭異的身軀,本就沒有具體的形態,只是穩定的化身更適合力量的發揮。
而幕簾,也在這一刻,被真理的雷霆所侵染,隱約中,幕簾上浮現出了陳生的面孔,緊閉雙目的陳生,被陳權灌輸到了幕簾之中,強行賦予了幕簾「真理」的本源!
也就以此,以本質上真理的層次比虛妄更高為由,將虛妄貫徹為了陳權所熟悉的真理。
由此,真理的力量雖然會被以這樣的濫用而消耗部分本源,卻可以達成陳權的目的。
也就是,將簾幕,揭開!
簾幕被拉扯而開,女皇的容貌也映照在了陳權的眼中。
烏黑柔順的黑色長髮猶如小溪流淌般散在床榻上,女皇穿著一身月色華服,酥胸半露,束縛著腰間的裙擺下,修長而圓潤的雙腿自然的伸展開來,一對赤腳蒼白如雪,只有指甲帶著些許肉色的嬌柔,她的臉色很妖異,一對柳眉下,眼角像是畫了眼線般上拉,瓊鼻下的唇很薄,像是蒼涼無情的看淡了人間紛擾。
「值得麼?這樣消耗真理的力量。」
女皇開口,並沒有簾幕被陳權暴力扯斷後,被冒犯的憤怒,她的神情平淡,反而眉眼間露出了些許的柔弱。
「看來,你的融合是以祂為主的,軀殼麼?」
陳權扔掉幕簾,幕簾上的陳生面孔伴隨著雷霆回到了他的體內,右臂上,雷霆內斂,觸鬚般的血肉不斷蔓延,在組成新的肉體。
女皇聽到了陳權的話,神情沒有絲毫的變化。
「有的時候,平靜的態度,反而是一種做作。」陳權開口:「你若會疑惑,會質疑,或是繼續拿捏著你女皇的強調進行你的表演,那樣,才更真實。」
女皇聽到這句話,不由得神情一滯,而後閉上了眼,身軀微不可查的帶動了虛妄。
「你害怕了,這種被看透的感覺,你覺得自己做的已經很好了,而我為什麼能知道這些,你害怕你的眼中露出情緒,所以閉上了眼。」
陳權走近一步,半個屁股坐在了女皇的床榻前,伸出手,撫摸著床榻上床單的柔軟。
「是哀家心軟了。」
女皇睜開眼,目光恢復平和,道。
陳權沉默了一下,而後搖了搖頭。
這看似沒頭沒腦的對話,實際上都有所指向。
「不是因為吳八,我一直以為他是被樂園的詭異吞噬了,或是被哪個老怪物抓去了,實際上在我的心中,他真的不重要,我也並不恨他。
不過,你這樣說的話,吳八還活著,被你藏起來了麼?」
女皇聞言,眸子有些波光流淌。
這段時間,他一直避免和陳權接觸,一直在朝著更高層次的力量前進,不僅僅因為實力,皇位,身份的逼迫,讓她必須如此,更大的因素,是她希望在面對陳權的時候,有些底氣。
可現在,這一刻,陳權的句句誅心,仿佛將她拉回了那場早已被她所遺忘的噩夢。
「陳權,不要逼我。」
女皇開口,她的聲音依舊平靜,卻帶上了憤怒。
周遭的虛妄,以從未有過的劇烈波動而顫慄,陳權的身軀上燃起了黑色的煙霧,真理的雷霆再度因下意識受到威脅而竄出火花。
「如果你自信你的力量,足以殺了我,你今天就不會以這樣的方式來找我了,你在賭麼?賭我不敢和你魚死網破?」
女皇扭頭看向一側,那是窗簾的位置,窗戶外,是一片幽暗的月之森林,那是城堡內屬於女皇的本源幻境,就像是當年王易的茅草屋一般。
陳權沉默不語。
女皇繼續道:「你覺得我很在乎現在的這一切麼?這日日夜夜,我都在痛苦和悲傷中度過,我早就想一死了之了,我這條命,本就回來的莫名其妙,要是可以在這裡丟掉,用來阻止你,我覺得是值得的。」
「你攤牌了。」就在女皇說完最後一個字的那一刻,陳權卻微笑了。
女皇心中一驚,他在等自己說出真實的想法。
這場語言的交鋒,自己,又落入下方了。
陳權的有恃無恐,讓女皇再一次感到了不安。
「我是否可以這樣理解你的話,你沒有選擇尋死的原因,你選擇繼續修行而讓實力上漲的原因,是為了有一天,可以幫到他。
就像是,你願意為了保護他,而和我魚死網破一樣。」
陳權說著,指了指空中:「打開這層虛妄,揭開一些,不要緊張,你一樣可以威脅到我的,我只要一個縫隙,施展一個術法,給你看一些東西。」
女皇抿了抿嘴。
陳權揮了揮手,鏡花水月般的幕簾展開,其中,正是此刻陳安和陰巧仙所經歷的。
椅子上,陳安和陰巧仙被束縛著,強行瞪大了眼,看著石壁上的一幕幕,在鏡花水月中,那一幕幕是被扭曲的,無法真實呈現的,但陳安瞳孔中的痛苦,恐懼和悲傷,那眼角留下的淚,長大的嘴發出的無聲的吶喊,是真實可見的。
「三級污染源,一個篡改基礎記憶的污染世界。我不知道他有沒有後手,但他活下去的概率,不超過一半。」陳權道。
女皇沒有說話。
或許,是她害怕陳權再從自己的反應中,得到他想要的信息。
這一刻,她深刻的理解了何為「沉默是金」。
見女皇沒有反應,陳權便散去了鏡花水月,他目光嚴肅的看向女皇,道:「這個三級污染源,是我的一個朋友的,他曾告訴了我一個隱秘,一個理論上,他不能對任何人所說的隱秘。」
「你的朋友,可信麼?」女皇問道。
「他可以為了我,付出生命。」陳權回道。
女皇點了點頭,他相信陳權,這個人的城府與頭腦,所作所為,都不得不讓她相信,這個男人對於人,以及詭異的判斷。
「這個三級污染源名為海島之神,是一處,三教圓桌會議上,與四大四級污染源統治者,所制定的試點。」
女皇聞言,抬起頭,眼中第一次露出了錯愕。
因為她並不知道這件事。
「這個試點,應該是在你復活在她身上之前,就定下的,你在女皇的身軀之中甦醒後,人類那邊應該也察覺到了異樣,所以後續的會議,他們沒有找過你。」陳權道:「這很合理,如果我沒猜錯,你的復活,是因為命運路徑的力量吧,當時出現在軟都的那位曾經的命運路徑天使,以死亡的宿命重走登神之路,但他的位格還在,留有這樣的影響命運生死的力量,也是可以想像的。
當然,你能在女皇的身上復活,真是一個巨大的巧合,但一切的巧合,都能被冠以命運之名,不是麼?
我到了現在有時也會想,我殺死那個當時叫什麼,趙四還是劉能的時候,他死的太簡單了,太輕鬆了,看起來是輕敵,但更像是主動露出了破綻的尋死。
他也有著他的計劃,你的這一步,是否在他的算計之中,我無法肯定。」
女皇聽著,身軀開始微微發顫,她忽然皺了皺鼻子,一股悲憤從心底蔓延開來。
在復活於女皇的殘軀之後,她不斷地追求著力量,偽裝著自己的無知,扮演著可恐的外皮。
如今她已成為巔峰主教,距離天使也只有一步之遙,她的力量凌駕於樂園,凌駕於樂園的其他三個老怪物之上,可在陳權的話語面前,她感到自己依舊那麼的弱小,依舊被劉能擺布,被人類高層識破,被陳權識破,就像是風雨飄搖的樹枝,就像是任人擺布的棋子。
「試點,實驗的是什麼。」女皇的聲音有些低落,嘶啞。
「三教的圓桌會議上,因為真理的消失,不論人類還是詭異,都無法邁出成神的那最後一步,外界真理的殘留,極少,少量得到真理碎片的人,成為了天使。
而那些真理碎片的力量,是不可能造就神靈的。
而詭異路徑的核心,是讓人類通過扮演更接近詭異的本質,在成為主教的路上,瘋狂與墮落,也是常態。」
陳權抓住床單,身軀接近了女皇一些,聲音也更近了。
「但總有些人類,希望以善良和勇敢,去面對恐懼。他們會因為成為主教後不再是人,或是儀式的殘酷,而停止自己前進的步伐。
在暗界,追求詭異路徑的更高序列,是大勢所趨。
這樣的人的存在,會影響人類陣營整體力量的上漲速度。」
女皇聞言,頓時理解了陳權話語的含義,她道:「所以,這個試點的目的,是抹殺進入其中玩家的部分人性,從而讓他們離開後,可以更好的追求詭異路徑的力量?
他們瘋掉了?
如果人類沒有了屬於人類的人性,那人,還是人麼!」
陳權低沉回應:「自超凡被污染,暗界三百六十八年來,詭異的進步速度比人類更快早已是必然,現在三教還能依靠規則,依靠第二紀的底蘊對抗詭異,可規則之神,早已消失,如今遺留的規則力量,在不斷被侵蝕,被詭異尋找空子,這樣再過三五百年,暗界,必將成為詭異的樂園。
那個時候,人類不管還有沒有人性,都將成為詭異的牲畜!」
「四大四級污染源的統治者,如果明知等待就可以迎來詭異的統治之日,又為什麼要答應這樣的試點?」女皇道。
「因為詭異的目的,從來就不是統治這個世界,他們要的,是將那些讓他們誕生的負面情緒,擴散,傳播,如果有一天,人類沒了人性,心中滿是現實與殘酷,那個時候,如果世界上的詭異都沒有了,人類,就已經成為了新的詭異!」
陳權以低吼回應。
女皇聽完這些,像是泄了氣一樣,癱軟的倒在了床上,她仰著頭,看向上空,眼神迷離。
「所以,需要我們這樣的人,站出來。」陳權站起身,身影挺直,目光如炬般看向女皇,聲音鏗鏘有力:「我們都屬於人類與詭異的融合,在這條變革之路上,如果我們不發動改革,未來,只能是一片灰暗。
這一點,人類無法做到,他們被生存所壓迫,被詭異所壓迫,被實力所壓迫。
這一點,詭異無法做到,他們的本能讓他們不在乎這些東西,他們本就沒有人性。」
陳權說罷,猛的揭開上衣,渾身的深紫色雷霆崩裂的爆發,擊碎附近的虛妄,他一隻手背在身後,另一隻手朝前探出,雷霆在手中匯聚,凝時,
頓時,
一股無比玄妙而質樸的氣息,在的右手中蔓延,形成了一枚深紫色的雷霆之球。
這是真理的部分本源。
陳生作為真理的一部分,它的位格比全世界的真理碎片加起來都要高,而這,是陳生四分之一的真理本源。
「收下他,成為天使,幫助我,也幫助你,也幫助陳安,幫助人類。
真正的完成這場,變革。」
女皇怔怔的看著那團真理本源,她問道:「我應該怎樣做呢?」
陳權微笑道:「突破天使,鎮壓樂園的人類主教,必然會感受到,那個時候,隱藏著的人類天使,也會驚動,他們會被你吸引來的,我擁有真理這件事,在規則的影響下,外界無法探明樂園的真實情況,他們並不知曉。
而你能突破天使,也意味著你得到了真理碎片,他們,怎能不激動?
那個時候,我要你掩護我,逃離樂園。」
「你又要去做什麼?」女皇猶豫著,她的瞳孔中糾結溢於言表,她不敢完全相信陳權的話,可又找不到拒絕的理由,她害怕自己的愚笨讓世界更糟糕,人類更糟糕,因為陳權是怎樣的人,他在這之前就切身的經歷過了。
「我的那個朋友,受限於規則,受限於詭異自身的本質,不會加入變革的。」陳權嘆息道:「我要去那個三級污染源,利用真理的力量,救出陳安,他不能死,因為他是我的弟弟,是我唯一的親人,這場變革,需要他的見證,也需要他的加入。
而打破規則這件事,只有真理能夠做到,在這之後,我需要一個人類方的合作身份,海島之神的污染源世界被毀,詭異必將被懲戒,人類會覺得他們的威嚴被詭異觸怒,所以,那個污染源的主宰者,會被拉去背鍋。
於你而言,一個主教級詭異消失,一個三級污染源消失,陳安能夠獲救,你也能成為天使,這不好麼?
當然,你一定打不過那些鎮壓樂園的人類,到時候,你只需要簽訂一個協議,或許再受些委屈,不要暴露我就好了,這也是你拿捏我的把柄,不是麼?」
說完這些,女皇依舊猶豫,侷促,而沒有答應。
陳權深吸口氣,猛的跪在地上,額頭砰的一聲磕了下去,聲音鏗鏘道:
「丁萍,我請求你幫我,我不希望我的弟弟,死去。」
陳權低著頭,眼睛看著地板,他沒有起身,而是等待著。
終於,他的耳畔,浮現出了女皇幽長的嘆息,以及那一句
「我同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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