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著畫卷緩緩攤開,一副水墨畫頓時映入眼帘,未出閣前皇后也是京中出了名的才女,對書畫自然是有所研究,當目光觸及畫上的每一幀筆觸時,眼神越發透著驚艷。
良久,她才逐漸回過神,一臉複雜的看著對面的女子,這春山圖乃是太子及冠之日皇上賜的,自然是有所意義的,不曾想竟真給了這丫頭,雖說她之前一直都懷疑太子對侄女的寵幸只是表面,如今倒是心情複雜了起來。
太子為何突然對自家侄女這般好,而且還允諾幫她,既然開了口,對方肯定不只是隨便說說,如此看來,麗貴妃今日的舉動並非空穴來風。
「太子對你好這是好事,不過你要明白,他是儲君,未來的皇帝,在他心裡江山社稷才是第一位,你莫要被那點溫存給沖昏了頭腦。」
皇后一臉複雜的握住她手,意味深長的道:「在這世間,哪怕是枕邊人,也是信不過的。」
四目相對,柳吟只是認真的點點頭,感覺這應該也是皇后心中所想,作為一個皇后,如果連這點都看不清,也不會穩坐中宮這麼多年。
不過她當然知道那太子是不能相信的,都是逢場作戲而已,對方幫自己也是有個限度的,雖然她也不知道這人為什麼要幫自己,但肯定是有其他原因。
「不過既然太子說了幫你,那定不會作假,且先看看麗貴妃那裡如何,如有必要,本宮會讓人散布流言,既然那賤蹄子都不顧自己女兒清譽,本宮自然也會順水推舟,等五公主名聲一壞,看皇上還如何把她嫁入柳家。」皇后眸光一厲。
聞言,柳吟倒沒發表什麼意見,只是把那捲畫收好,「那這個我就放姑母這了,等有時間您就給我娘帶走吧,我也不能出宮,那個太子雖然嘴上說著讓我出宮,這要是等我真的出宮了,他肯定又會說我不安分,嘴上一套,背地裡一套,可難伺候了。」
說完,柳吟頓時腦子一頓,慢慢抬起視線,只見皇后正幽幽的看著這邊,她立馬紅著臉低下頭,自己真是口無遮攔,她現在對太子應該是情根深種,怎麼能吐槽對方呢!
看著眼前這個模樣精緻俏麗的女子,皇后有些恍惚,不知從何時起,那個粗魯莽撞的侄女逐漸變的懂事了起來,雖然看似性子還與往常一般,可心性卻是大不相同,是她了解這丫頭太少,還是對方成長的太快?
「你如今最要緊的就是孩子,其餘事情不用想,只要生了孩子,你的位子才算真正的穩固下來,不要覺得姑母嘮叨,姑母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你,為了柳家。」皇后語重心長的道。
見對方又說起了這事,柳吟趕緊起身,求饒似的點點頭,「好好好,我什麼都聽姑母的,可是這孩子又不是我說了算,您看才多久呀?」
說著,她臉一紅,頭也不回的出了內殿,徒留皇后在後面無奈的搖搖頭,心中依舊有些疑惑,沒有人比她更了解太子,雖然從小養在她膝下,可對方性子一向涼薄,哪怕對自己這個母后也只是尊敬有加,但從未真正交心過,而且對方也極其不愛逢場作戲,不然以往也不會如此疏遠自家侄女,只是如今為何對她這般好?
一次寵幸是給柳家面子,但這時常宿在吟兒那又是什麼意思,而且還給了她春山圖,又帶她出宮,又允諾幫忙的,皇后不敢深想,但如果真是她想的那樣,那真是天佑她柳家。
匆匆出了內殿,柳吟覺得自己以後還是少來找皇后為好,免得天天被催來催去,她又不是母豬,哪能說生就生。
只是等她來到外頭走廊時,卻見天上下起了瓢潑大雨,還不是伴隨著打雷閃電,格外嚇人,沒想到還真下雨了,所以說,人倒霉時真是處處都不順心,難道不能等她回去後再下嗎?
「太子妃不如先去裡頭陪娘娘說說話,這雨這麼大,若是著涼了可如何是好。」紅杏一臉擔憂的說道。
一旁的細雲也跟著附和起來,「是啊小姐,這樣出去定會淋濕的。」
話落,柳吟只是瞥了她眼,留在這繼續給皇后催生孩子嗎?
看著那漫天雨幕,她咬咬牙,突然拿過紅杏手中的傘,撐在頭頂立馬就邁下了台階,整個人都融入進了傾盆大雨中,後面的細雲嚇得也趕緊跟了上去。
長樂宮。
豆大的雨珠一波又一波砸在窗前,聽著外頭陣陣雨聲,內殿裡的氣氛卻是有些肅穆,一縷白煙從香爐鼎上悠悠升起,讓人不自覺舒緩身心凝神靜氣。
五公主跪在軟榻前,那張清秀的面容上滿是淚痕,更透著抹絕望,雙眼也是紅腫一片,不知哭了多久,此時就這麼直直的跪在地上,淚水依舊直直落下。
「母妃……難道就沒有別的辦法了?」她哭的聲音沙啞。
殿內只有兩人,麗貴妃半倚在軟榻前,閉著眼不斷的揉著額心,面上帶著疲憊,似也不願看到女兒這個模樣,不由深深嘆了口氣,「你外公是族中的頂樑柱,他若一倒下,整個家族都要沒了主心骨,此次私鹽一案你外公也有牽扯,雖然已經結案,可太子手中依舊還有著你外公的把柄,你要知道,皇后是皇后,但我們絕不可得罪太子,不然不止你外公,包括咱們整個方家,都不會有好日子過。」
「那就要讓我去犧牲嗎?」
五公主不敢置信的看著眼前這個風韻猶存的女子,從未想過這種事會發生在自己身上,一夜之間,她的親人毫不留情將她拋棄,這個人還是她的母妃。
眼眸一抬,麗貴妃也是不悅的看著她道:「你要懂的顧全大局,咱們都是為了方家好,你以為母妃當初進宮是為了什麼?還不是為了方家,個人的榮辱又算了什麼,在這個宮裡誰都是身不由己,你也該懂事了,母妃早就提醒過你,讓你不要惹柳家那丫頭,你非不聽,這下好了,人家柳家不願娶你,若不是柳吟在太子那煽風點火,太子如何會這樣逼迫咱們方家,母妃也不會捨棄你的名譽,為今之計只有忍耐,皇后那必定會見縫插針毀壞你的名聲,到時皇上自然會取消婚約,你怎麼說也是個公主,皇上氣也只是氣一時,最後必定還是會給你尋個好人家的。」
聽著對方一字一句,五公主手心緊握,淚水一滴接著一滴落下,最後突然閉上眼,嘲諷一笑,「好人家?是去突厥和親嗎?」
悲涼的聲音讓麗貴妃心頭一動,只能狠心的別過頭,不去看她,「你莫要在胡思亂想,母妃怎會讓你去突厥和親,你只需耐心等待即可。」
等待?
等待她名譽掃地嗎?
等待她成為全京城的笑柄嗎?
驟然起身,她猛地轉過身沖了出去,門口的宮女叫都沒叫住,只能去看裡頭的貴妃,後者疲憊的擺擺手,見此,宮女連忙跟了上去。
漫天大雨瘋狂砸落她身上,五公主腳步踉蹌的往前跑著,分不清臉上是淚水還是雨水,她就這麼沒有目的的往前跑著,跑著跑著,腳下一個趔趄,整個人猛地摔倒在地,冰冷的雨水毫不留情的砸落下來。
她哭著笑著,視線中忽然出現一道腳步匆匆的身影,她五指一緊,眼中瀰漫著滔天恨意。
縱然傘很大,可柳吟身上還是被淋濕不少,可哪怕如此,她還是不願意在那聽皇后念叨孩子的事,直到路過一處御花園拐角時,余光中似乎多了道熟悉的身影。
她腳步一頓,透過漫天雨幕,視線落在不遠處那個狼狽不堪倒在雨中的女子身上,兩人就這麼隔空對視著,直到細雲追上來時,也跟著看了過去,卻沒想到那竟然是五公主。
柳吟不知道這事是不是太子做的,雖然覺得貴妃的做法很突兀,但她依舊不願意五公主嫁給她哥,如果有能力,她願意去成全別人的快樂,但前提是別人的快樂不能建立在她的痛苦上。
「小姐……那不是五公主嗎?她怎麼不帶宮人呀?」細雲忍不住好奇的看向那邊。
冰冷的雨水沿著臉頰滑落,五公主看著那邊的女子緩緩閉上眼,忽然撐著地面,腳步踉蹌的站起身,一步一步往自己的宮殿走去。
望著那道漸行漸遠的身影,柳吟並沒有發表什麼感慨,只是趕緊往東宮走,許是已經被淋濕了,也沒有什麼顧及,她只能一個勁往前沖,最後滿臉都是雨水,等好不容易跑回東宮時,劉嬤嬤一看到她這樣,頓時板下臉就是一陣教育,跟著又立馬讓人去熬薑湯。
趕緊洗了個澡,等出來時又喝了碗薑湯,不過劉嬤嬤卻是把細雲狠狠教育了一頓,柳吟攔都沒攔住,不過她顯然高估了自己的身體素質,等到了晚上時,就開始打起了噴嚏,腦袋也陣陣發暈。
劉嬤嬤趕緊讓人去找了太醫,最後得出了結果就是她染了風寒,然後又開了幾副藥,在以前,像這種小感冒她根本不會在意,不過明顯她高估了如今這具身體的體質,哪怕喝了藥,半夜的時候卻突然發起了燒,這在以前,如果不是個什麼高燒,她連藥都不會吃,可現在不敢了,只能老老實實又讓人去請了會太醫。
「太子妃體弱,以後莫再不把自己身子當回事了,這幾日定要按時服藥,微臣今日在太醫院值班,若是夜裡您的熱還退不下來,微臣再過來給您施針。」太醫說著收回把脈的手。
床上的柳吟腦袋暈暈的攣縮在被褥中,太醫說什麼就是什麼,她覺得自己真的需要鍛鍊了,弱不禁風說的她現在的狀態。
「老奴也不知說了多少回,這明日若是皇后娘娘問起來,看您該如何說。」劉嬤嬤板著臉十分嚴肅的樣子。
床上的人小臉泛著霞紅,一邊虛弱的呢喃起來,「這事一定不能告訴姑母。」
見此,劉嬤嬤更是眉頭一皺,正欲說什麼時,餘光不經意掃過門外的來人,隨即連忙屈神行禮,「老奴見過太子殿下。」
門外響起陣陣見禮聲,還未走的太子也趕緊跪地,「微臣叩見太子殿下。」
外頭的雨勢小了不少,但依舊淅淅瀝瀝的落在廊前,男人一襲墨袍上並未看到雨珠,待進來時,目光掃過床上的人,跟著又定定的看向太醫,「太子妃如何?」
看到來人,柳吟整個人又默默縮進了被子裡,這下好了,這個太子肯定又能肆無忌憚的嘲諷她弱不禁風了。
「回殿下,太子妃的高燒一直不退,如若今夜還是不退,微臣只能用施針的法子了,不過太子妃體弱,此法子能不用最好還是不用。」太醫恭聲道。
聞言,男人眉間微蹙,視線頓時落在床上那團被褥上,其他人也識趣的趕緊退下,整個屋內瞬間只剩下兩人。
柳吟憋的有些喘不過氣,最後還是偷偷把腦袋鑽出來,卻驟然看到床前站著一道高大的身影,對方正居高臨下的凝視著她,雖然臉上依舊沒有什麼表情,可柳吟卻莫名有些害怕。
「表……表哥?」她悄悄伸出手拽住男人衣袍。
許是燒的厲害,那張小臉上滿是霞紅,秦硯就這麼目光微沉的盯著她,薄唇微啟,「明日讓你父親過來一趟。」
柳吟:「!!!」
「太子哥哥……」
她忍不住緊緊攥著對方衣袍,仰著腦袋看著男人,就跟要哭了一樣,「凡事好商量,我今天走著走著就下大雨了,哪知道這一下就著涼了,這種小事就不用告訴我爹爹了吧?」
男人沒有說話,目光毫無溫度的盯著她,直讓人心裡發慌,柳吟也不知道對方怎麼又生氣了,好像發燒的是自己吧,她娘看到她發燒都只會心疼,怎麼這人還生氣的?
若是平時可能還會哄對方一下,可許是腦袋暈的很,她整個人都是迷迷糊糊的,也不說話,整個人乾脆又縮進了被子裡,她現在是個病人,為什麼還要她去哄別人?
直到被褥忽然被人拉開,她整個人頓時被攬入一個溫暖的懷中,還未等她回過神,額前忽然多出只溫熱的大手,耳邊驟然響起一道慍怒的男聲,「這麼喜歡淋雨,待會繼續淋如何?」
柳吟:「……」
她別過頭,有些委屈的閉上眼,小手漸漸推拒著面前的人。
燭火幽幽,屋內寂靜一片,秦硯眉間一皺,抬手撫上那張發燙的額心,聲音放柔,「可還難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