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9年9月19日，我遇見了一個人。
那是我剛轉學到杏海一中第一天。」
林思禾趴在桌前，放空著自己，腦海里一遍又一遍地回想今天的種種。
插班生報到，林思禾是下午來學校的。
這時候的校園，空蕩蕩的，路上看不見一個人，迴繞的只有講課和讀書聲。
她要去主任辦公室報到，但是，這個偌大的學校她沒來過啊。
走在三樓的走廊，經過一間又一間高二的教室，在廊道盡頭，她撞進一個人的懷裡。
「不好意思。」
男生的聲音從頭頂傳來，乾淨又清爽。
林思禾低著頭，朝他擺擺手，小聲地道了聲：「沒關係。」
她剛剛在看手機，根本沒有注意到前面的路，撞到男生，她有點無措和抱歉，只想快點逃離。
然而，清冷的聲音再次傳來，男生叫住了她。
「喂，你是新來的吧？」
新來的……林思禾更不好意思了，她停下腳步，慢吞吞地轉過身，保持沉默。
男生也沒說話，看了她幾秒，瞭然。
「主任辦公室在對面樓，二樓。」他的語氣突然變得溫柔，「還有五分鐘下課，你應該來得及。快去吧，小同學。」
林思禾微怔，她抬頭看向男生，眼裡充滿了不可思議，也在這時，她看清了男生的模樣。
一副好皮囊！
她緩過神，立馬移開視線，眼裡滿是慌亂，甚至都忘了道謝，頭也不回地往樓梯口跑。
好丟人啊……
做好入學交接，主任領著林思禾去她未來的班級——高二（3）班。
剛好是下課時間，主任叫住要走的班主任和同學們，領著林思禾進教室。
「大家稍微安靜一下，占用大家幾分鐘時間。這裡有位新同學要加入大家的學習生活，大家掌聲歡迎一下！」
主任講完，底下瞬間就響起了掌聲，給足了面子。
「介紹一下自己吧。」
「大家好。」她聲音柔柔的，帶著溫婉江南的韻味，「我叫林思禾，以後請多關照。」說完，她深深鞠了一躬。
底下又是一陣熱烈的掌聲，每個人似乎都是真誠的。
她的位置在最後一排，旁邊沒人，但是書包松松垮垮地放在椅子上。
林思禾想起自己看的那些老套小說，莫名有種不好的感覺。
不會……是個校霸吧？
她也沒細想，迅速入座整理好學習的課本，然後呆呆地看著某處放空。
突然，耳邊傳來聲音。
「麻煩讓一下，同學。」
……好熟悉。
林思禾從自己的世界裡抽離，她迅速站起身給他讓座，也在不經意間瞟了幾眼來人。
哦，是他。
他是校霸？
男生進了位置之後就趴在桌子上，也沒在意自己身旁多了個女同桌，就這樣徑直睡了過去。
不一會兒，上課鈴聲響了，但旁邊的人壓根沒有醒來的跡象。
林思禾已經有些慌亂了。
她不知道這個為自己好心指路的男生到底脾氣怎麼樣，是不是校霸，她也不知道他和老師們的關係怎麼樣……畢竟，講台上的英語老師已經往他們這個角落看了好幾眼了。
但男生依舊呼吸平穩，甚至能夠聽見細微的鼾聲。
這時，老師放下手裡的粉筆，目的明確地盯著林思禾這裡。
「季舒白——」
林思禾莫名心頭一顫，緊了緊手上的筆。
這誰？是叫他嗎？
「季舒白！」見沒人回應，英語老師似乎更生氣了，「他同桌！叫一下他！」
啊？誰？我嗎？
英語老師的視線緊盯在旁邊人身上，有種恨鐵不成鋼的氣憤。
林思禾的手掌已經開始冒汗了。眾人的目光都轉向了他們這裡，就像在看戲。
林思禾抿著唇，快速地瞥一眼眾人的視線，隨後目光聚集在那張熟睡的臉上。
這皮相，這骨相，簡直一等一啊……不對不對，林思禾，現在不是犯花痴的時候！清醒清醒！
也在一瞬，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林思禾的手不聽使喚地給了睡得正香的人一個清脆的巴掌。
「啪——」
全班鴉雀無聲，原本看好戲的窸窸窣窣在頃刻間消失，全都震驚地看著他們。
……
季舒白醒了，也懵了。
他清醒地看著跟前還沒來得及收回的手，沉默半晌，又冷冷地看向面前的「罪魁禍首」，眼神質問。
林思禾眼睫輕顫，逐漸面露苦澀。
「……對，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嘴巴先發制人，發出蒼白地道歉。林思禾收回手，眼睛一閉地轉身看著黑板，努力去忽視剛剛發生的一切和那要刀了她的眼神。
救命啊……
「好了好了，都別看了。」關鍵時刻，英語老師從震驚中抽回思緒，及時打圓場，「既然人叫醒了，那我們繼續上課。都給我好好聽！」
眾人回過神，全部安安心心地坐好，不再理會剛剛的插曲，收放自如。
但是，這一角落，總覺得有些涼颼颼的，讓林思禾甚是心慌。她坐這椅子如坐針氈，強裝鎮定地認真聽課，殊不知自己不自覺咬嘴唇的心虛小動作和紅透了的耳尖暴露了她的內心。
身旁，季舒白靠著椅背，眼神停在她紅紅的耳垂，挑眉，若有所思。
接下來幾節課一直到放學，季舒白都沒有再睡覺，但是也沒有認真聽課。他不是發呆看著窗外，就是搗鼓著一些零碎的樂高零件。
反正，玩世不恭。
林思禾在心裡默默給他貼上標籤，對於幫她指路的大好人濾鏡也有了裂縫。
今天是周三，杏海一中按照往常的慣例，三個年級的最後一節課都是班主任坐班的自習課，上完這節課就放學，也沒有什麼討厭的晚自習。
這些是前桌，一個叫徐嘉伊的可愛明朗女孩，她告訴林思禾的。
看了看前面徐嘉伊正絞盡腦汁做題的背影，林思禾抿嘴笑了笑，覺著可愛，心裡暖暖的。她又抬頭看向牆上的電子鐘，還有三分鐘放學。
今天過得還算順利，同學們老師們也沒太在意這突然多出來的一個人，依舊按照以往的習慣上他們的課，做他們的事。也沒什麼人上前跟她交談，除了囑咐一些事沒人多給她一個眼神，除了徐嘉伊。
林思禾沉思片刻，指尖的筆對著草稿紙不停地畫著圈兒，輕嘆一口氣。
有點煩躁，有點擔心，有點落寞。
她想起了遠在江南的好朋友，也不知道她……
「餵。」突然，身旁的人用手肘碰了碰她的胳膊，打斷她的回憶，「你叫什麼？」
？？？
林思禾秀眉微皺，覺著這人莫名其妙，看著像是來尋仇的。她小心翼翼地放下筆，挺直腰杆，端坐在桌前，盡力壓低聲音又非常正式地說：「今天，非常對不起。我真的不是故意的。」
「……」季舒白手上動作一停，也有些莫名其妙。他扭頭看向身旁的人，滿臉的無語。小姑娘雙手搭在腿上，頭低著，像極了犯錯又滿是心虛的小朋友。
似乎是感受到視線，林思禾偷摸著瞥了一眼又迅速移開。但剛好，被逮著了。
季舒白笑了，無奈地抹了一把臉。隨後，他拿走林思禾放在桌子上的書本打開——林思禾，高二（3）班，竟是一行大氣的行楷字，和名字、長相格格不入。
得到想要的答案，季舒白又把書本放回原處，手撐在桌上，靜靜看著依舊低著頭的人。
不是，這人，有病吧？
怎麼還不下課？這三分鐘也太漫長了吧。
林思禾坐在椅子上，想動又不敢動，手指都要把褲子摳出花來了。
時間一點一點地，一點一點地流逝，周圍除了翻頁聲和寫字聲，靜靜的，林思禾都能聽見自己細微的呼吸聲了。
5：59：58。
5：59：59。
6：00：00。
鈴聲準時響起，人聲也頃刻間高漲，周遭瞬間嘈雜起來。
林思禾拉攏著肩膀，思緒被放學的快樂逐漸牽動，身心愉悅，開始收拾東西。
人聲鼎沸之中，突然一道清冷的聲音穿過層層枷鎖，直達林思禾的大腦。
「林同學，我叫季舒白。很高興認識你。」
這句話，清晰又明朗。
林思禾頓時僵愣在位置上，滿眼的不可思議。她僵硬地轉過頭，看向已經收回視線的男生。
季舒白三兩下就收拾好了書包，他從課桌里掏出手機，一邊開機一邊又對身旁人說：「明天見，林同學。」
「……」林思禾回過神兒，急忙挪開視線，繼續手上的動作，堪堪應聲，「明，明天見。」
得到回應，季舒白滿意地起身，轉身之瞬，一抹淡淡的笑容蔓延至眼角。
林思禾回到家裡時，家裡空無一人，但是飯菜已經放在鍋里熱著了。
簡單解決掉晚飯，她又拿起鞋柜上的鑰匙出了門。
老兩口兒不在家，應該是還在麵館。
初來乍到這北方的杏海市，林思禾只記住了家、麵館和學校這三個地點的來往路線，其他的她也並不想知道。
從小區到麵館，穿過兩條街就到了。爺爺奶奶開的麵館屬於鬧市中的鬧市，在城南的一條人流較大的美食街上，特別是晚上，燒烤店、酒吧、網吧啥的一開門，這鬧哄哄的程度更是上了一層台階。美食街的晚上，魚龍混雜，雖說處在法治社會，但不免會有一些潛在的危險。老兩口兒在這生活多年，他們也提醒林思禾，晚上就少來。
七點，穿過人群，林思禾來到街角的麵館。
店裡已經沒什麼人了，奶奶正在外面收拾桌上的碗筷，爺爺應是在廚房裡間刷碗。
「阿婆，我來吧。」林思禾擼起袖子，走上前拿過碗筷，輕聲細語，「您去坐會兒。」
「囡囡來啦！」奶奶隨意在圍裙上擦了擦手，滿面笑容，眼角的細紋透露著她的慈祥。
「您休息會兒，剩下的我來好了。」她一手拿著碗筷，一手扶著老人家向櫃檯走，「收拾完啊咱就回家啦。」林思禾笑著拍拍奶奶的手背，隨後轉身走進廚房去幫忙。
……
等最後一位客人離開，林思禾將廚房的一切收拾好，她洗乾淨手上的污漬，甩著水走到外間：「阿公阿婆！我們回家啦！」
櫃檯里，奶奶坐在椅子上結算著今天的現金收益，爺爺則在一旁打著瞌睡，腦袋時不時地下垂。外間只開著櫃檯上的一盞暖燈，溫暖又明亮的燈光打在老兩口兒臉上，眉目慈祥。
「囡囡，猜猜今天阿婆掙了多少？」奶奶手裡揣著紙幣，神情愉悅。
林思禾手撐在櫃檯上，配合地思考了幾秒眼裡帶著狡黠：「我猜猜啊……少說也有兩三百吧。」
「總共啊，賺了兩百八十七！」
「哇！這麼多呢，阿婆和阿公真厲害啊！」
「哈哈哈哈哈哈！」奶奶被林思禾誇得笑了起來，她把手裡的一張張紙幣疊好，拿起林思禾的手就塞上，「來，囡囡，收著！自己買點好吃的好玩的去！」
林思禾連忙推脫，又塞回奶奶的手上，她嚴肅地說道：「阿婆，這些錢您就自己留著，我要是沒錢了會跟您要的，您不用擔心我。再說，媽媽每月也會給我打生活費，我有錢，也夠花，您就放心吧。」她輕撫著手上那雙乾裂枯燥卻又白皙的雙手，眼底有淚，但還是歡欣愉悅，「阿婆阿公，咱回家吧！」
收好錢和包裹，林思禾攙扶著老兩口兒緩慢離開麵館。他們逆著人群，朝著光亮的大路走去，路燈下的影子緊緊依偎，越拉越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