漆黑的座椅上,女子戴著面具,眸光冷如夜裡的月光,底下的人站得筆直整齊,沈酒草草地掃了一眼,才緩慢開口。
「監察司始建,我也懶得說什麼漂亮話,在其位則謀其政,諸位,可是聽明白了?」
眾人:「明白。」
沈酒抬手,一旁站著的監察司左使讓他們退下,待人走乾淨之後,沈酒才看向身邊的人,抬手將面具摘了,打招呼:「謝無垢?」
謝無垢見是她,並不驚訝,只是躬身行禮:「公主殿下。」
沈酒低眉一笑,道:「還真是你,許久未見,你如何了?」
謝無垢:「甚好,三年前,多謝殿下救命之恩。」
沈酒:「不必謝我,若非陛下有命,我也不會救你,陛下說你曾潛伏北齊?」
謝無垢點點頭,「是。」
「那這個緋月?」
謝無垢想了想,道:「這是春風樓的歌姬,兩年前就查到了她是北齊暗線,陛下吩咐,先盯著,暫時不抓人。」
沈酒嗯了一聲,道:「挑個黃道吉日,將人抓了吧。」
黃道吉日?今天是黃道吉日?
「為何現在動手?」
沈酒歪了歪腦袋,皺了皺眉,有些難言:「陛下說,抓了這些人送給北齊當兩國交換的一些禮物,可以省下一大筆的開銷。」
謝無垢:「……」
嘉寧帝可真是……能省則省。
看到他的神情,沈酒將面具拿了重新戴上,道:「這樣沒什麼不好,銀子不拿去當軍費,難道拿去當賠款?準備一下吧。」
這倒是。
謝無垢問:「現在就去抓人?」
沈酒:「就今晚吧,越早越好,監察司畢竟剛建不久,各方面都不大齊全,這時候將人抓了,保不齊會有不少人來救,緋月此人心思細密,應是幾個暗探之首。」
當天下午,沈酒就先扮做舞姬進了春風樓,借了謝無垢手底下一個女子的身份,剛把這薄得不行的舞姬紗衣穿上,就聽見了春風樓的媽媽來報,說是有貴客點她去彈曲兒。
沈酒:「……」
完了,她只會吹笛,其他都不會,彈琴還只會一個曲子,據說那還是李承毓這小子教的最簡單的一曲。
算了,硬著頭皮上吧。
到了包廂里,穿過重重簾帳,看到坐在窗邊的三個人,最重要的是,這三個人非常熟悉。
熟得不能再熟的那種,三人正是李承毓和他那兩個好朋友。
這傢伙竟然還逛青樓?
真是活膩了。
帶她來的人出去了,沈酒冷淡地瞥了眼對面的人,李承毓把劍擱在桌上,往後半躺著,閉著眼睛像是在睡覺,貌似睡得還挺舒服。
沈酒走到七弦古琴旁,坐下來,她戴著面紗,倒是沒被認出來,若是李承毓醒著,那就不一定了。
熟悉的琴音讓昏昏欲睡的人直接驚醒過來,李承毓坐起身,看過去,恰巧撞進沈酒冷淡的眼神里。
……
難怪剛睡覺的時候覺得有點冷。
沈酒知道,這人定然是認出來她了,認出來也好,回去教訓他的時候也不用藏著了。
身為最好的狐朋狗友……最好的摯友,旁邊淡定喝茶的兩個人自然是看出李承毓的異樣,顧西洲將手中的茶放下,有些疑惑:「怎麼了?這琴難聽得你都醒過來了?」
李承毓:「……」
沈酒:「……」
孟昌文發揮了一下自己的想像力:「這彈琴不好聽的女子是你相好?」
李承毓:「……」真是交友不慎。
沈酒一臉麻木。
孟昌文看他這個模樣越看越覺得自己想的是對的,當即就大聲道:「你喜歡青樓女子,陛……你爹會打死你的!」
李承毓:「……閉嘴,春風樓今夜怕是不安寧,你們趕緊回去。」
說完,立刻就起身,左手抄了劍,走到已經不彈琴的沈酒旁邊,伸手抓住她的手,牽著人直接就離開了這間包廂。
出了門,李承毓推了一間沒人的房間,兩個人進去,他才轉身看向面前的女子,沈酒眼神似笑非笑的,撒開他的手,將自己的面紗摘了,戲謔道:「春風樓好玩嗎?」
「!!!」李承毓猛地往前走兩步,臉色漲紅:「我沒有,今日我是第一回來。」
沈酒假模假樣地點頭,抬頭問:「那你來做什麼?」
李承毓摸了摸鼻子,道:「聽聞春風樓花魁得了一支白玉笛子,成色極其不錯,我就來瞧瞧,能否買下來,我真不是來……來胡作非為的。」
最後,他也只找到胡作非為這個形容詞。
沈酒覺出點不對,問:「春風樓花魁?緋月?」
李承毓:「這我就不是很清楚了,應該是這個名字?」
「你倆定了什麼時候見面?」
「就等她跳完舞,回來商議一下價格就行了。」
沈酒:「這麼輕易就給你了?」
李承毓:「不知道,先看看。」
沈酒篤定道:「我跟你一起去。」
李承毓呆了下:「啊?」
最後就是,李承毓一言難盡地背過身,沈酒疑惑地眨了眨眼,正想問怎麼了,李承毓將他的外袍脫了,遞過來。
「師父,你穿的也太……太單薄了。」
沈酒目光才落在自己身上。
這身衣服確實是有些露了,就一件抹胸和露著腿的長裙,這鑲著珍珠和各種寶石的裙子其實就是長條的帘子堆起來的,圓潤的肩露在外面,纖細的腰也是。
沈酒接過外袍穿上,將自己頭上的頭紗摘了,方才摘的面紗不知掉到哪去了,她左看右看了半晌,面前伸過來一隻好看的手。
手上拿著她的面紗。
沈酒將面紗拿過來戴上,道:「等會兒要抓緋月,你自己注意點,這人興許看出了你的身份,保不齊就是動了拿你當人質的心思。」
李承毓目光從她身上移開,聞言,微微有點疑惑:「緋月是什麼人?竟然勞師父興師動眾親自駕臨。」
沈酒覺得自己衣服有點往下掉的趨勢,不禁皺眉,看向李承毓,道:「你背過身去,我衣服好像要掉了。」
李承毓立刻轉身了。
「就是北齊的暗線,兩年前就已經派人盯著了,這不是最近北齊的使團要來了,陛下說,多抓點北齊的人,到時候就拿這些人還禮,如此還可以省下一筆不小的開銷。」
李承毓樂了:「父皇還真是節儉。」
「這衣服本就是破的。」沈酒皺了下眉,當即就想通了個中關竅,明白是被坑了,氣不打一處來,李承毓想轉身,轉一半就又轉回去了。
沈酒看他:「你先出去等我。」
李承毓慌忙跑出房間,倚在門邊,呆了一下,有些頹喪地坐下來,閉上眼睛是沈酒一臉戲謔瞧他的樣子。
他閉了閉眼,自己這點亂七八糟的心思,該怎麼辦才好。
沈酒從房間的衣櫃裡找了一件稍微厚實一點的長衫穿上,她還特意摸了摸有沒有開了的線頭,避免等會兒穿了沒一會兒就像剛才一樣掉下來。
最後是跟著李承毓一起去見的緋月,商量著將玉笛買下,沈酒瞥了眼,這玉笛確實成色不錯,說話僵持的時間,沈酒覺得這姑娘倒是個聰明的人。
緋月抱著琵琶:「公主殿下。」
這四個字一出,顯然是認出來了,一身青衫的沈酒挑挑眉,問:「你是如何看出來的?」
緋月笑得溫婉:「殿下進宮時,緋月於巷子處,見過殿下一次。」
沈酒:「你記性倒是不錯,人長得好,腦子也好,緋月姑娘,春風樓不是長久之處,你可願留在本宮的永寧殿?」
這句話可以換個說法。
北齊非長久之處,可願效命於晟國。
緋月一笑:「殿下,您當年潛伏西京被發現,西臨重禮招降,你會如何?」
沈酒垂眸,只是沉默。
「殿下,你既做出了選擇,又何苦為難緋月。」
話音才落,沈酒站起身抬手就將人劈暈了,捏住女子的下巴,將她牙齒里的毒藥摳出來。
李承毓微微感嘆:「倒是個忠義之士,可惜不能為我大晟所用。」
「陛下,緋月誓死不招,剩下的人,」沈酒戴著面具,一身青袍,語氣淡然:「這些人沒什麼用,如何處置?」
嘉寧帝:「暗探生死一線,早就做了為家國效死的準備,問不出來就不問了,正好北齊的使團來了,送給他們當禮物,如今還有什麼事?」
沈酒走過去磨墨:「沒什麼了,宣家自懲之後,朝堂上的人也安靜了許多,不過一月,我雷厲風行查了不少人,他們應當怕極了,會暫時消停些,只是,我有點不大明白。」
沈酒心思縝密,難得聽她說不明白,嘉寧帝來了興趣,看向她,問道:「有什麼不明白?」
「西臨和北齊的使團快到了,為何要挑這個時候處理這些事情?我只是有點擔心。」停頓了下,道:「擔心這些人被逼急了會和西臨還有北齊合作,到時候怕是腹背受敵。」
畢竟是世家,世家和外敵聯合,還是有點難對付的。
嘉寧帝:「就是要看是誰動了這個心思。」
此話一出,沈酒當即就明白了嘉寧帝的意思,當即就點點頭,道:「我明白了。」
「禮部傳來消息,說慕容均想讓你去接待西臨使團,朕回絕了。」說完,嘉寧帝擱下筆,看向她,認真道:「朕想尋兩個人,去揍他一頓。」
??
沈酒微微驚訝:「陛下?」
嘉寧帝氣得吹鬍子瞪眼:「這老畜生,欺負朕的女兒,朕還得好吃好喝招待,哪有這種道理?不能殺,那就暫時揍他一頓解解氣。」
如果有機會,最好能把人直接給殺了。
沈酒:「……」
一個月後,使團進京,嘉寧帝命禮部中秋設宴招待兩國使團,畢竟來的人是皇帝,他就算再不順眼,也不能就這麼晾著,只能不情不願地召見,一番你來我往說了半天,就派人把人送走了。
出了崇德宮,北齊使團這邊的臣子都有點奇怪,嘉寧帝素來溫和,但今日同慕容均說話卻是句句都帶著刺。
北齊出使的人是北齊的雍親王,一行人出了太極殿,雍親王就朝著慕容均走了過去,唇角勾著笑容,語氣是十足的愉悅。
「聽聞貴國長樂公主與嘉寧帝義女生得一般無二,臨皇陛下對此,是何感想?」
帶著他們出來的鴻臚寺卿眼皮狠狠跳了跳,靜靜揣著手,慢慢聽著這點子話,別說,他實在是好奇。
八卦是人的天性,他們也不例外。
慕容均笑了一聲:「聽聞監察司給雍親王送去了不少禮物,這些人皆是為國而戰的同僚,晟國高義。」
揣著手低著頭的鴻臚寺卿已經在心裡念著打起來打起來了,誰知二人盡言於此,都氣勢洶洶地看了他,鴻臚寺卿瞪圓了眼睛。
這跟他有什麼關係,這種事是他一個小小的拿俸祿過日子的官員做得了的嗎?
他們剛走下去,前方城門底下站了一淺紫色錦袍的貌美女子。
正是沈酒。
淺紫色長裙,金線在衣袍上勾勒出鳳舞九天的紋樣,她不愛繁重首飾衣裳,但這一身,瞧著有些溫婉。
一行人走到她身前,鴻臚寺卿躬身行禮。
「公主殿下。」
沈酒微微頷首,隨即看嚮慕容均,抬手行了一禮,問:「陛下,可要借一步說話?」
慕容均瞥了眼她,心裡上來了一點氣。
「不必了,你來做什麼?」
沈酒臉色平淡,用陳述的語氣:「我猜陛下應該是有話想問,便來了。」
「你會說實話嗎?」
「我從不說謊。」
這話也就說說而已,具體問題具體分析,什麼形式說什麼話,沈酒主要是不愛說話不愛交流,所以才有無限次使用自己信譽的機會。
慕容均年近不惑,瞧著年輕,屬於英武的長相,身量極高,二人說話不過幾句,幾個人覺點不同來,都停了下來。
慕容均開口問:「你是晟國嘉寧帝義女?」
「是。」
慕容均冷笑:「朕待你不好嗎?」
沈酒有些無語:「陛下自己覺得呢?」
你心裡沒點數嗎?說著她忍不住翻了個白眼。
慕容均沉思了下,轉而問:「嘉寧帝待你好嗎?」
沈酒微微皺眉,這問的都什麼玩意?
「很好。」
加了一個很字。
慕容均又問:「若是朕當初沒把你送過來和親,你會留在長樂宮嗎?」
沈酒平靜答:「不會,我會不惜一切回晟京,陛下應當問完了吧,告辭。」
她是不想見這傢伙一點。
「慢著。」
沈酒停下腳步,回頭看過去。
慕容均問:「若是朕當初不逼你,好好對你,你會不會留在。」
他話還沒說完,沈酒直接打斷:「不會,於我而言,義父重於一切,他是我行事的初衷。」
她去西臨的初衷,是為了血芝,嘉寧帝愛重皇后,皇后久病難愈,嘉寧帝擔心不已,沈酒才奔走天下。
沈酒:「告辭,若是可以,後會無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