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尚儀因見過了那三位主兒,又得了這番示下,返回尚儀局的時候,一路上心事重重,走到重華門前,恰好遇上了從對面過來的劉總管。Google搜索
劉全運原想和她打個招呼,沒曾想她低著腦袋,全然沒瞧見他,便笑著喲了聲,「茹姑姑眼眶子夠大的。」邊說邊瞧她手裡紙包,靦臉道,「瞧這架勢是得了賞,難怪不理人呢,敢情是怕我搶了您的好物什。」
吳尚儀這才回過神來,往前抬了抬手,「什麼好物什,不過兩包杏仁粉,大總管要是不嫌棄,我就孝敬您啦。」
劉全運任六宮總管,平時撈夠了油水,兩包杏仁粉在他眼裡不值什麼,便讓了讓道:「我不過說句玩笑話,您還當真了呢。」說罷朝西二長街方向遞了個眼色,「您打那兒來?」
吳尚儀正要找他討主意,便將他拽到一旁,小聲把剛才的經過和他說明了,末了兒道:「這麼大的事兒,我不敢私自做主。雖說篩下個把秀女,不過是咱們一句話的事兒,可那位畢竟出自尚家,上頭能不知道有這麼個人?如今裕貴妃沒發話,倒是翊坤宮的恭妃娘娘給了示下,您說,這事兒怎麼處置?」
劉總管也犯了難,「按說這個該聽裕貴妃的意思,但翊坤宮那位的面子也拂不得,誰讓人家是太后跟前紅人兒呢。」
「那……打發人去探探裕貴妃口風?」
「那不能。」劉總管立刻打消了她的念頭,「裕貴妃要是說留,您還能和恭主兒對著幹?回頭兩邊鬥法,咱們做奴才的夾在裡頭左右為難,何苦尋那不自在。依著我,找個折中的法子最好,要眼裡頭既有裕貴妃,又不得罪恭妃娘娘。」
吳尚儀想了想,慢慢點頭,半晌苦笑了下,「逢著這種時候,咱們這號人最不易。」
劉全運扯了下嘴角,「咱們這號人,多早晚容易來著?就這麼兩頭敷衍著,不求有功,但求無過吧。」說完負著手,踱著方步走遠了。
吳尚儀這頭也不是全無打算的,特意告知了劉全運,是為將來萬一出了岔子,好有個推脫。
當然選秀期間,宮裡主兒們只要家中有人應選的,都沒閒著。尚儀局的門頭都快被她們踏平了,誰都指望深宮之中有個貼心的親人幫襯著,即便最後不是入選留在宮裡,哪怕是指派給王侯貝勒們做福晉,也是臉上有光的事兒。
二選過後,能進宮再度參選的,所剩只有三百來人了。這三百個人大多數會留到最後,其中的差別,不過是在最後一項查閱中分出三六九等來。上等的作為妃嬪候選,中下等者里,有過分不如意的發還歸家,剩下的便充作宮女。
三選這回定在了靜怡軒,靜怡軒面闊五間,進深三間,前檐出抱廈,眾多的屋子勾連在一起,又各有私密性,正好作為探究宮人之秘所用。
這日頤行和銀硃一同進來,雖然事先已經大概知道查驗的內容了,但在貼身丫頭之外的人面前脫衣裳,也是件令人尷尬的事兒。
隔壁有秀女扭捏了,頤行聽見承辦差事的嬤嬤慍聲訓話:「你有的咱們都有,有什麼可害臊的!宮女子哪個不打這上頭過?要伺候主子,首先得百樣齊全。其實啊,誰也不願意平白瞧這個,這不是身上受著皇命嗎,少不得要委屈姑娘。姑娘將來當了主兒,就知道咱們的好處了,細細地瞧,也是為著姑娘,不叫姑娘在主子跟前失儀。」
頤行聽在耳朵里,知道無論如何含糊不過去,倒也爽快,三下五除二,在窗前脫光了衣裳。
支摘窗上糊著厚厚的窗紙,人影是透不到外頭去的,但窗屜子後有溫暖的光投射進來,給這如帛的身子染上了一層淡暈。
說實在話,吳尚儀沒見過這麼齊整的姑娘,就是尚家早前幾位被賜婚的少福晉,也未必能和她相提並論。這是喝了仙露才作養出來的細膩肉皮兒麼?能夠讓女人移不開眼,那才是頂頂高級的身段。
自然,觀其形是不夠的,還得拿手觸探。有種女孩兒瞧著秀柳,摸上去全不是那麼回事兒,像胎質粗糙的瓷器,不管上了多厚的釉也遮擋不住。可這位姑奶奶不一樣,她就是從內到外的細潔,如同捂暖的羊脂玉,渾身散發出一種不驕不躁的氣韻來。
這可怎麼辦,要挑揀,實在沒處可尋不足,纖長的胳膊腿兒,該有肉的地方一兩也不缺,真要是晉了位……嘖嘖!
吳尚儀雖也有惜才之心,但這些年混跡在深宮,早就打磨出了一副鐵石心腸,就算你是尊銅像,她也能給你摳出個窩窩來。
於是寒著臉,把手收了回來,扭過頭,沖邊上嬤嬤做了個眼色。
三選不像頭選、二選,當場能知道留或撂牌子,得等所有人都選完了,將你分到哪一堆里,你才能明白自己的去處。
頤行也想打聽一下自己的前程,可是囁嚅再三,到底沒能把話問出口。
吳尚儀看了她一眼,「姑娘有事兒?」
頤行因聽秀女們議論過怎麼賄賂那些太監嬤嬤,自己原本也動了那個心思,進宮的時候悄悄在襪筒里藏了銀票。要是臉皮夠厚,也不那麼有氣節,這一塞就是一彈指的工夫,事兒說成就成了。可真要輪著她幹這勾當,她又覺得舍不下臉來了。
「沒……沒什麼。」她吱唔了下,很快換了張笑臉,「嬤嬤辛苦了。」
吳尚儀還是那副油鹽不進的模樣,潦草地點了點頭,「姑娘上外頭等著去吧。」
頤行應個是,訕訕穿回衣裳,退到東邊廡房裡去了。
進門時候瞧見秀女們一臉忐忑,倒弄得自己也惴惴的。銀硃還沒出來,她只好回身向配殿張望。
前兩天和銀硃拌過嘴的秀女見她落了單,終於撿著了機會奚落她,陰陽怪氣兒道:「是人是鬼,這回大日頭底下照一照,就全知道了。」
秀女們經過三輪挑選,早就摸清了各人背後的靠山。有溜須拍馬的,圍在她身邊極力奉承,「橫豎您是不打緊的,愉嬪娘娘是您表姐,您進了宮,自有人照應。」
那姑娘頓時一副驕傲模樣,且會來事兒,雨露均沾式地壓了壓手,「有我一碗肉吃,少不得給大傢伙兒勻一口湯。」
一眾秀女很愛聽這種話,即便是湯,也喝得受用。
頤行懶得聽她吹,背著手慢慢轉到邊上去了。
「噯……」有人還是看不慣她,笑著揶揄,「你是尚家出身,上頭瞧著你阿瑪的面子,好歹會賞個位分吧?」
這回沒輪著頤行說話,愉嬪那位表妹搶先一步說:「那可未必,成也蕭何敗也蕭何。我要是她,才不討那個沒趣兒呢。」
頤行是個溫吞的性格,也沒有什麼疾言厲色的時候,但這位打人專打臉,她也有點置氣了。
「您知道要尿炕,夜夜睡篩子來著?」玩笑的一句話,把在場的人都說愣了。
「好啊!」終於有人叫起來,「她把進宮比做尿炕……」
「鬼喊什麼!」門外銀硃邁了進來。站班的小太監只顧偷著笑,反正也沒主事的在場,銀硃掃了眾人一眼,最後把視線定在了那個秀女臉上,「是去是留還不知道呢,倒先學會了栽贓。人家說這位偽主兒尿炕,你把尿炕扯到了進宮上,那照你的意思,這位偽主兒是宮廷,是皇上?」
銀硃敲缸沿的本事從來不讓人失望,一連串的反證,把帽子重新扣了回去。一口一個偽主兒,氣得愉嬪的表妹漲紅了臉。
「好你個牙尖嘴利的,你管誰叫偽主兒!」
「誰答應我喊誰。」銀硃無辜地問,「我喊您了嗎?沒喊您,您答應什麼?」
其實閨閣里的姑娘也分千百種,有的人驕縱跋扈,卻沒什麼腦子。被銀硃上足了眼藥的表妹上回吃了敗仗,這回新仇舊恨一起來,氣得跺腳要上來撕扯,被眾人拉開了。
頤行也想幫襯銀硃,卻因為顯見的不會鬥嘴,被銀硃一把撥到了身後。
「怎麼的,想打人吶?」銀硃圓圓的臉盤兒上浮起了冷笑,「亥年還沒到,就忙著出來拱,也不怕門釘兒磕豁了嘴,下輩子托生成兔兒爺。」
對面的女孩終於崩潰了,她隔空拳打腳踢,仿佛那樣能解心頭之恨。
正鬧得起勁,不防劉總管出現在了門前。
「這是怎麼話兒說的?」劉總管呼喝著,視線在這群秀女頭頂掃視了一圈,「牙齒還有碰著舌頭的時候呢,鬥氣常有,可要是不分人前人後,那就犯了大忌諱。」
秀女們經他一訓斥,剛才的激戰正酣瞬間冷卻,屋子裡立刻沉寂下來。
劉總管是知道的,女孩兒多了愛打擂,才從家裡出來的姑娘,個個都是嬌嬌兒,誰也不服誰。但進了宮,就得遵宮裡的規矩,適時的敲打一下很有必要。
「別怪我沒告訴你們,這地界兒不是你家炕頭兒,錯了一點半點,罰跪挨打是小事,丟了一家子的臉面,那可就找補不回來了。」
滿屋子的秀女誰也不敢叫板,都老老實實應「是」。
劉總管滿意了,拿高調門清了清嗓子。
「我手上有份名單,事關你們的前程,都給我支棱起耳朵來,千萬別聽岔了。」一壁說著,一壁展開了手裡的摺子,「下頭點著名的,站到一邊去,沒點著名的,還在原地呆著。工旗戶部侍郎博敦之女、商旗參領豐生之女、商旗一等公佳暉之女……」
叫著名字的總有七八十人,一個個都騰挪了地方,最後直到摺子闔上,頤行都沒聽見自己的名字。
這麼一來情況就複雜了,沒叫著名字的全數會被送到教習處做宮女,連皇帝和太后的面都見不著。
頤行看向身邊的銀硃,兩人大眼瞪小眼。半晌頤行喪氣地笑了笑,「看來咱們倆緣分還沒盡呢,今後一塊兒當差,也挺好。」
【請記住我們的域名 ,如果喜歡本站請分享到Facebook臉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