頤行憋了一口氣,說實話真覺得窩囊。記住本站域名
可窩囊又有什麼辦法,終究矮人一頭,還是得忍著。
銀硃的脾氣相較頤行,實在要火爆得多,頤行從餘光里看見她昂了昂腦袋,似乎有替她出頭的跡象,嚇得她趕緊拿手肘頂了頂銀硃,示意她按捺。然而貞貴人等著她答覆呢,她還能怎麼說?左不過謝娘娘厚愛,您看要是能成,就給尚儀局下令吧。
不過世上總有那麼巧的事兒,在她不得不回話的當口,壽安門上走出幾個人來,竟是裕貴妃領著康嬪和穆嬪。她們一路走,一路笑著議論壽安宮的梨花,說這花兒今年花期倒長,兆頭好得很。待朝前一看,見夾道里站了這麼些人,這三路人馬狹路相逢,倒是一番有趣的場景。
「今兒這麼巧的嘛。」裕貴妃笑著說,「我才剛去給貴太妃請安,出來竟遇著妹妹們了。眼看日頭高起來,你們站在這裡做什麼呀?」
宮裡官大一級也會壓死人,於是一群人分著批次地,由低位向高位請安。
裕貴妃的視線輕輕從頤行身上滑了過去,這種場面,一看就知道是怎麼回事,想是恭妃欺人的癮兒又犯了,上回指使選秀嬤嬤把人刷下來,這回又打算和人過不去了。
恭妃場面上也會支應,含笑說:「上月我阿瑪病了,我在菩薩面前發了願。這程子我阿瑪大安了,特上寶華殿還願來。」邊說邊一瞥頤行,「這不,正好遇見頤行姑娘來辦差,少不得停下說兩句話兒。我瞧著頤行姑娘在尚儀局,實在勞累得很,才剛還問她呢,願不願意上我的翊坤宮去聽差。」
裕貴妃哦了聲,「那頤行姑娘怎麼說呀?」
祺貴人掖了掖鼻子道:「頤行姑娘最是知情識趣兒,怕自己辦差生疏,惹得恭妃娘娘不高興來著。」
貞貴人見她們已經打了頭陣,也急於在主位娘娘跟前立功,便把先前的話又複述了一遍,末了道:「恭妃娘娘是打心眼兒里的喜歡頤行姑娘,我原說了,實在不成先讓姑娘去我宮裡頭,我宮裡兩個丫頭辦事還算周全,讓她們帶著她點兒,要不了多長時候,自然就出息了。」
誰知貞貴人話才說完,就引來穆嬪一聲輕笑。這聲笑叫貞貴人鬧了個沒臉,氣惱之餘堆起了一臉僵笑,轉頭問穆嬪,「穆嬪娘娘,我說錯了麼?您笑什麼呀?」
穆嬪今兒穿著一件銅綠的百蝶穿花褂子,下頭配緗色闌干裙,聽貞貴人這麼問,撫了撫珊瑚南珠的一耳三鉗,笑呵呵說:「妹妹是真不知情,還是假不知情呀?雖說尚家壞了事,姑奶奶充入後宮做了宮女兒,可人家祖上出了五位皇后,三位皇太后,莫說是你,就是咱們也得掂量著來,且看自己鎮不鎮得住吶。你倒好,真是個直腸子,說話兒就攬到自己身上去了。真要是在你宮裡一切尚好,那也就罷了,可要是有個好歹,恐怕事兒不能輕易翻篇呀。」
這就是說貞貴人品級不夠還充大鉚釘,一個貴人罷了,也有她挑宮女的餘地,快別叫人笑話了。
貞貴人聽了,不免漲紅了臉,待要發作,又忌諱自己位分低微,在貴妃和嬪面前沒有說話的餘地。
可打狗不還要看主人麼,恭妃就不大樂意了,搖著團扇道:「這話不通得很,既然進宮當了宮女,就該伺候主子,供人挑選。尚家門頭再高,不也是過去的事兒了嗎,這會子還講出身,實在可笑。」
頤行聽她們你來我往,自己完全成了她們較勁爭執的工具,倒也樂得置身事外。
雖說眼下裕貴妃是敵是友還分辨不清,但她和恭妃不對付是肯定的。果不其然,裕貴妃軟刀子扎肉很在行,輕聲細語道:「話也不能這麼說,我記得當初您家和尚家可是有往來的,您阿瑪還是福海的門生呢。」說罷囫圇一笑,「人啊,走到幾時也別忘了回頭瞧瞧,結交斷了,人情還在麼,也別急赤白臉的,吃相恁個難看。」
這下子連恭妃的老底也給抖露出來了,原來她家老爺子當初還是福海門生,要是照著輩兒來說,尚頤行可真行,真夠大的,她簡直就是滿宮宮人的老姑奶奶啊!
恭妃被回了個倒噎氣,一時沒法子,只好自解,緩和了語調說:「我這不也是瞧著家裡的情分麼,念她在尚儀局艱辛……」說著急拍了兩下團扇道,「算了算了,既然貴妃娘娘願意讓她留在尚儀局,那就繼續留著吧。不過那個地方,就算再呆上十年也沒什麼出息,貴主兒別不是打著關愛的名頭,實則壓制她吧!」
說到這裡,恭妃發現自己腦瓜子轉得還挺快,既沒損面子,也著實揭露了一把貴妃的司馬昭之心。反正她沒輸啊,看著貴妃臉上尷尬的神氣,她得意地笑了笑。也不再逗留了,架上了寶珠的胳膊,一搖三晃往她的翊坤宮去了。
頤行到這會兒才敢暗暗鬆口氣,心裡慶幸,還好半道上遇見了裕貴妃,要不然這回真不好脫身。
裕貴妃呢,也有話要對頤行說,便向琴姑姑等發了話,「你們先去吧,過會子再讓她上值。」
琴姑姑見識了一回娘娘們之間的刀劍往來,巴不得立時告退,聽裕貴妃這樣說,忙蹲安道「」,臨走還接過了頤行手裡的竹簾,帶著一幫宮人進了春華門。
頤行現在得斂起神應付裕貴妃了,她謹慎地向貴妃和兩位嬪蹲安,說:「謝謝娘娘們替奴才解圍,要不奴才真不知道該怎麼應對恭妃娘娘的盛情才好。」
裕貴妃總顯得端莊得體,她溫和地笑著,柔聲說:「這么小的事兒,不必放在心上。她要討了你,委實是不合適,要是按著家裡的輩分兒來說,你上御前伺候主子爺都是夠格的。這宮裡好人雖有,別有用心之人也不少,你瞧她臨走撂下的話,倒像是我不叫你登高枝兒,有意把你埋沒在尚儀局似的。」
裕貴妃說完,邊上穆嬪和康嬪都笑了,康嬪道:「姑娘是聰明人,哪裡能受她這樣挑唆。明眼人都知道,她們是存著心的,進了她翊坤宮可不是一步登天的美差,只怕後頭日子愈發難熬。」
穆嬪說可不,「姑娘怕還不知道呢,早前選秀上頭,就是翊坤宮使的絆子,要不這會兒好賴總晉了位分,不至於在尚儀局受埋汰。姑娘記好了,往後但凡和翊坤宮沾邊的,都得加著點兒小心。這闔宮只有貴妃娘娘念著往日交情實心待你,倒叫那起子小人背後說嘴,說娘娘要仰賴尚家鳳鸞之氣,你說說,豈不好笑?」
頤行到如今才算摸著點內情,果然那時候三選是給有意篩下來的。心裡雖不服,卻不能上臉,便掖著兩手道:「奴才資質駑鈍,就算參加了御選,也沒福氣記名,娘娘們為奴才抱不平,奴才怕辜負了娘娘們厚愛。至於鳳鸞之氣……我家孩子都給送到外八廟去了,哪裡還來的鳳鸞之氣。貴妃娘娘是心大福大之人,千萬別因這種閒話置氣,傷了自己身子,不值當的。」
噯,經歷了多少坎坷,才讓這不知人間疾苦的老姑奶奶變得如此圓融啊。早前頤行並不會說好聽話,別人捧她,她也受著,自認為自己經得住那些高帽子。
如今進了宮,幹了幾個月人下人,才發現脫離了尚家,她連一點兒威望都沒有了,空掛個老姑奶奶的名號,讓人作筏子,槍打出頭鳥。
至於這位裕貴妃呢,小事上頭確實維護她,但大事上並沒有實質的幫襯抬舉。就像她說的,頤行的輩分在這裡,就算上御前也是順理成章的,但就是缺那麼個舉薦的人。裕貴妃不願意拉這條線,想必有她的考量,畢竟她辦差還不老道,這麼冒冒失失上御前去,估計就剩砍腦袋的份兒了。
「成了,虛驚一場,別往心裡去。手上的傷好了吧?」裕貴妃隔著紗布瞧了一眼。
頤行說是,「上了藥,一日好似一日,謝貴妃娘娘垂詢。」
裕貴妃點了點頭,「往後遇著了繞不過去的坎兒,上永和宮找我來,我想法子替你周全。」說完在頤行右手上輕輕壓了下,帶著二嬪往嘉祉門上去了。
人終於都散盡了,剛才還熱鬧的夾道一瞬清淨下來,頤行站在那裡醒了醒神,見瀟瀟的藍天上一隻信鴿飛過,高升的太陽曬得人肉皮兒疼。
背上攢起了一層汗,不知是熱的還是嚇的。她抬手擦了擦腦門子,長出了一口氣,待心裡頭平復些了,方回身走進春華門。
前頭雨花閣滴水下,幾個小太監站在梯子上,將上年落了灰的青竹帘子放下來。底下宮女伸手承接,被簌簌灑了滿頭灰,上面小太監得意地笑,然後招來管事的一頓臭罵。
銀硃見頤行回來,趁著幹活兒的空隙過來打聽,問:「貴妃沒有難為您吧?」
頤行說沒有,「貴妃娘娘人挺好,說我往後要是遇上了溝坎,讓我上永和宮找她。」
要說這宮裡有沒來由的惡,還叫人想得明白,沒來由的好卻讓人忌憚。
銀硃說:「平白欠人交情,將來只怕還不清。」
頤行微點了點頭,正要說話,卻聽見琴姑姑在一旁哼了聲,「娘娘們挑中了你,你不去,竟是賞你臉了。多少人做夢都想爬出尚儀局呢,錯過了這個機會,將來有你熬可的。」
想來琴姑姑覺得她給臉不要臉吧,但她哪裡知道裡頭隱情,恭妃她們打從一起頭就沒安好心。
頤行如今也學會了敷衍的本事,笑道:「該我的,早晚是我的。姑姑不也說我不伶俐嗎,要是糊裡糊塗去了主兒們宮裡當差,萬一哪裡做得不好,豈不丟了姑姑的臉?」
她這麼一牽扯,琴姑姑反倒不好說什麼了,只是覺得這丫頭如今愈髮油嘴滑舌,便白了她一眼,從牙縫中擠出個「德性」來,轉身又監管旁人做活兒去了。
總算是有驚無險吧,只是被那些吃撐了整天無所事事的小主們盯上,可見將來會多出許多磨難來。
不過頤行倒也不怕,老姑奶奶向來頭鐵,很有迎難而上的決心,她們越是欺壓她,她想當皇貴妃,想騎在她們脖子上的**就越強烈。
這完全無關於皇帝,甚至皇帝都不在她的考量中。她光是瞅准了那個位置,仿佛世上無難事,只要她肯干,這也得益於自小培養出來的自信,老姑奶奶一直覺得自己是最強的。
當然輩分兒雖大,活兒還是得干,梯子上的小太監把拆下來的帘子捲成捲兒往下遞送,也不知頤行的威名什麼時候傳遍了後宮,梯上人打趣,都管她叫「姑姑奶奶」。
掌事的在旁邊聽著,牙疼似的吸溜了一聲:「背後鬧著玩兒還猶可,當人面兒可不許這麼叫。回頭一個疏忽,仔細後脖子離了縫兒。」
小太監們笑嘻嘻應了,一個個擠眉弄眼的,鬧得頤行老大的不好意思。
南北這片宮殿有四座,頭一座是雨花閣,後頭還有寶華殿、中正殿、淡遠樓。雨花閣里大頭的差事都辦完了,剩下些零碎活兒,用不著這麼些人,銀硃她們便先去後頭灑掃了。
頤行和兩個小宮女留下收拾完了檐下金磚,這才又挪到寶華殿去,剛走上中路,遠遠就見銀硃和一個喇嘛打扮的僧人在廊廡底下說話。銀硃拿他當菩薩似的,一面說話一面對合著雙手。頤行還沒走近,銀硃恭敬朝那僧人拜了拜,然後那僧人便裹著偏衫,往西邊圍房去了。
頤行有些疑惑,走過去問:「這是哪兒來的大喇嘛呀?」
銀硃歡歡喜喜道:「明兒有佛事,這位可是高僧,我在大殿裡頭遇上了,給您求了根平安棍兒。」說著獻寶似的,把東西放進了頤行手心裡。
頤行托著手掌看,什麼平安棍兒,就是禮佛時候香爐旁邊擱著的,寸來長的檀香木。
她捏起來看了看,「這個能保平安?」
「能啊。」銀硃本著賊不走空的心態,很肯定地告訴她,「那位大師沖它念了經,這就開過光啦。」
好吧,就算開過了光,那喇嘛的年紀看上去也不像高僧。頤行覺得銀硃可能被騙了,但看在她一片好心的份兒上,還是把木棍塞進了袖子裡。
四座大殿的竹簾要換,窗戶紙也得換,及到全收拾完,大半天已經過去了。掌事的再三查看,覺得一切妥當了,才發話讓她們回尚儀局。
眾人列著隊等琴姑姑來領人,可掌事太監卻沒讓,只道:「你們先回去,琴兒留下說話。」
那聲琴兒叫得意味深長,頤行起先沒明白,後來才聽銀硃說,宮裡大太監賊心不死,四處物色宮女做對食。琴姑姑八成是叫薛太監看上了,這才死乞白賴把人留下。
不過瞧琴姑姑驢臉子呱噠,應當是瞧不上薛太監的,但後面的事兒不由她們過問,一行人便照常回尚儀局了。
回來後也不早了,卻還沒到吃飯的點兒,做宮女的實則不像在家似的,有時候忙過了頭,錯過一頓就得餓肚子。
頤行難得空閒,坐在南窗底下納鞋底,拽出一針來,肚子就跟著叫喚一下。
她嘆了口氣,轉頭看外面的天,天頂上雲層流動,這個像醬牛肉,那個像醬肘子……說實話,她開始後悔昨兒夜裡那么正派,堅決擁護宮規了。自己沒錢,家裡有錢啊,讓夏太醫找她額涅多好,兩斤醬肉罷了,真花不了幾兩銀子。
好容易延捱到了吃飯的時候,今兒吃冬瓜盅、拌菠菜、溜腐皮,再加一份糖醋麵筋……那麵筋看賣相,真像醬肉!頤行抬起筷子,忽然想起夏太醫讓她吃得清淡些,沒辦法,筷子拐了個彎兒,夾起一根菠菜,怏怏填進了嘴裡。
等用過了晚飯,宮門差不多就該下鑰了,這時候尚儀局沒什麼差事了,該回他坦的就回他坦,反正還有姑姑們私人的活計等著她們去干。
宮裡近來興起了鞋幫子上繡藍白小碎花的勢頭,琴姑姑又是第一愛美的人,頤行只好點著油燈,在搖晃的燈影下,舞動她那不甚精湛的繡花技藝。
銀硃從果品盒子裡拈了個蜜餞,邊吃邊道:「我要是您,非得留根繡花針在鞋底上不可,叫她臭美。」
頤行抻著她的繡活兒打量,有點同情琴姑姑的不易,「我繡得那麼難看她還穿,她是天底下頭一個賞識我的人。」
話音才落,忽然「砰」地一聲,他坦的門被推開了,外面闖進來幾個凶神惡煞的精奇嬤嬤,叉腰子站在門前,兩隻眼睛狠狠在她們臉上轉圈,說:「哪個是焦銀硃?我們奉貴妃娘娘之命前來拿人,別愣著了,跟我們走一趟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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