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尚摸了摸額頭上的汗，眼前是怎樣一番壯麗的景象？
黑色的天幕上掛著火焰，正是這些高懸天空的火焰照亮了地獄眾生界的四方。此處雖名為地獄，然非是地獄，而是人間。
不過三十年前，各種凶獸在人間作亂，當時已經成神的八位上仙聯合絞殺，最終將人間的一處封印成為地獄界。此處雖是人間，凡人卻永遠無法打開。即便到了地獄界的邊緣，踏進一隻腳，也會在地獄界的另一邊走出來。八大上仙精妙的法力精妙絕倫，而封印地獄所消耗的法力也絕非一般的神仙所能比擬，除了天尊之外，在當時之世，也只有八位上仙能夠做到。
此時的姜尚，已經是劍眉星目，風度翩翩，任憑誰再怎麼想，也不會把他和之前那個看起來渾身髒兮兮的老頭聯繫在一起。席捲的風暴捲去了姜尚一身的偽裝，終於以他的真面目示人。
衍一手撐著劍坐在岩石上。
這裡是無盡的黑夜。火焰就是唯一的光源。
野獸的低吼聲從四面八方時不時傳來，離群索居的人在黃昏的傍晚聽到這樣的聲音只會沉浸在恐懼中顫抖。
姜尚驚嘆於各位師兄的驚世絕倫的作品，恐懼都被拋之腦後。他生得太晚，沒有趕上那個諸神群魔混戰的時代，但此刻窺見冰山一角，頗有些此生幸事之感。
當然，如果不是和這兩個人一起來的話。
衍的刀架在申公豹的脖子上，架了一路。
沒了黑豹的申公豹起初還有些失魂落魄，不過很快就被衍激怒了。
二人根本不顧打鬥可能帶來的危險，不管天上地下，不管有無野獸會被打鬥聲吸引，就這麼照著把對方打死的力道下手，搞得時不時天地變色，雷聲大作，時不時火焰四起，煙塵漫天。結果是誰也打不死誰。
「夠了！」若不是姜尚的法力只剩下那麼一點，他是肯定要把這兩個人按住，為今之計也只能大吼一聲「你們誰也打不死誰！別浪費法力！」
於是二人你瞪著我，我瞪著你。
「現在最重要的就是找到出口，你們不許打了！」姜尚憤怒道，要不是打不過他早就站起來暴打二人了。而他姜尚又何曾這麼失態過，想當年法力超然之時，也只需要自己輕飄飄一句且慢一切都會平靜下來。
「師兄，你說錯了，最重要的是找到那塊斧石碎片！」申公豹表示。
「...」
「你呢？」姜尚向衍徵求意見。
「活著，然後找牧戈。」衍的面容十分平靜，好像這裡不是什麼方外之地，而是他自己家。不是他對這裡不害怕，而是他不明白。他直覺這一次又是失敗的一次經歷。因為輪迴總是不確定的，上一世正確的選擇下一次可能導致死亡，所以他決定再也不用上一世的經歷來指導下一世。減少那些奇怪的記憶對每一次行動的影響。但是他還是被迫和牧戈分離，一種無與倫比的焦慮籠罩著他。
他好像在一片海里，永遠也游不到對岸。而他唯一找到的寄託希望的浮木也被巨大的浪潮拍打丟了。
他看著申公豹，怎麼不想殺人？
「好了好了，既然在這裡，咱們仨得活命吧？想活命就別打！你要想活著出去見老婆就好好積蓄力量！」姜尚憋著心裡那股氣，當起了和事佬。他發現這話對衍倒是十分受用，一下子把他那股不爽勁兒給按下去了。
「既然是師哥他們釋法封印，最後一定有一個收口，無論是他們自己在裡面建造，還是在外面封印。」姜尚分析地頭頭是道。
「師兄，別再說了，為什麼你現在同從前像是兩個人？」申公豹不耐煩的眨了眨眼。他不喜歡這種感覺。原本的姜尚英姿勃發，一身傲骨，頗有種睥睨天下捨我其誰的氣概。可是如今之際，卻如同垂暮老者，一身的銳氣早已消散。舉手投足之間儘是弱者才會顯露的猶疑懦弱。他恨這樣的師兄。
當初說好，即便師尊不助他們，那他們就是自己掙，也必須掙出一個神位來。他苦苦找尋多年，卻不知道哪一條路好走。直到姜尚在一次醉酒後無意吐露。他才知道自己才是一直被騙的那個人，可是他也恨師兄，你到底有什麼苦衷？當初說好，成神之後要讓妖魔鬼怪無所遁形，魑魅魍魎絕跡人間，求得一個公平的人間。
「為什麼？」姜尚似乎被這個提問擊中了心，目光一下子變得沒有焦點。
衍也頗有興趣地看著姜尚，幾世輪迴，不是第一次見姜尚，卻是第一次見這模樣的姜尚。他不再是那個邋遢的老頭，更像是一個...失意的詩人。
「姜尚！小心！」
姜尚突然瞪大雙眼，出離的魂魄復歸肉體，霎那間，三人腦海里突然閃過一絲火花——妖獸來了。電光石火之間，他們擺出三人陣型。
「你怎麼會我們的招式？」申公豹心裡一驚，他和姜尚的八字乾坤陣一般都是二人同戰，站位是一前一後，一蹲一立，一前一後兩方點位設陣。現在是就著站位三人三面，兩人橫持刀，一人拿鞭子，定三防點位設陣。
若第三人法力強悍，自然會比二人設陣強上許多，不過姜尚法力被封，此刻自然又是他來做餌。
狂風四起，野獸齊喑，飛鳥驚散，沙石走地，唯有上空八團明火，巋然不動。
混沌現形，此獸的身外是一團雲氣，一吐息，就又是一陣飛沙走石。
他生得大致像只老虎，只是額前有一尖角，長長的鬍鬚隨著吐息擺動，巨大的前爪落地，山脈之下的土地劇震。這已經不是他們能對付的東西了吧，衍心想。
不過好歹，這麼死也不會太難看。
「你們是天尊座下弟子？」
混沌不用張嘴，但竟是人話。
姜尚也是第一次見這種體型堪比一座山的神獸，由不得他不害怕，卻也難免聽不出這話中的蹊蹺。他和申公豹沒有從哪裡看出來像是天尊座下弟子。至於衍，他根本就不是。神獸何出此言？
神獸眼睛巨大，亮的發光如烈陽一般，一點也不漏神，「嗯？你很驚訝？」
這下衍心裡也開始震驚了，這神獸雖然聲如洪鐘，一說話就使得他耳鼓劇震，但是說話的語氣還一點也不兇惡。如果他們看小說的話，應該會知道反派死於話多。
不知不覺的，那股恐怖的情緒被壓了下去，才看見混沌的身後又出現兩個黑影，往四周看去，七個山一樣的巨獸把他們團團圍住上空還有一隻撲著巨大的羽翼，時不時遮蔽天光。
窮奇，朱厭，蠪侄，猙，蜚，狻猊，蛟龍，還有蠱雕。這下好了，是真的打不過了。衍突然覺得自己變得無比的平靜，內心翻不起一絲波瀾。
他將回到五歲的時候，在那個怎麼樣也逃不出去的王宮裡過上二十年，然後等待牧戈的到來。這樣的歲月他經歷了九世輪迴。如果九世輪迴都得不到一個結果，他又怎麼敢期待第十世能功德圓滿。如果說從前他有所希冀，如今他早已放棄了那些看似觸不可及的妄想。
「怎麼這麼多？」申公豹心裡也犯嘀咕，他只是來找斧石，照著道理說，雖為地獄，雖有凶獸，也該是他師哥們打得奄奄一息的凶獸，怎麼會是看起來身體非常健康，充滿了破壞力的凶獸？
「你在想我為什麼會認出你們來？」
「自然是因為，你們現在所用的陣法，全是饕餮所創！」窮奇憤怒的吼道，他很早就感受到了饕餮的遺骨，從自己的棲息地來到這裡，見到那把由饕餮遺骨著稱的妖刀，所有的屈辱與憤怒都湧上心頭，化作此刻的憤慨。
「師弟，你不是問我為什麼會變成現在這樣嗎？」姜尚突然橫插一句。
申公豹仍在巨大的震驚當中沒有緩過神來，被姜尚這麼一句突然帶回了現實。
「他們說得是真的嗎？」他的雙唇不受控制的顫抖，其實內心早已有答案。師父對神位把持，對神力的把持，對他和姜尚不公平的對待，早就讓他心裡的天平傾斜了，然而今日得知師父的陣法是從凶獸那裡學來的，卻如五雷轟頂，將他劈了個外焦里嫩。
「我們本居於海外仙山，天尊卻踏訪仙山名勝，找到了饕餮所在之處。」朱厭背生雙翼，尾若龍游，他的語氣中悲喜不多，情緒不多。
「我們與他本就同出一脈，不過他生得個人形，卻沒想到他居心不良，險惡至此！」蠱雕低飛盤旋，細膩的毛髮中竟然藏著幾尾銀蛇。
此言一出，三人心中無不驚詫萬分。天尊和凶獸居然同出一脈？這要是說與仙界的諸位聽，怕不是要被人當作笑話。
「他與饕餮日日對飲，夜夜對談。竊取了多少秘法符咒？誰知道？你知道嗎？」窮奇接著道。
「若是如此，也就罷了。沒想到它竟然趁著饕餮不防，痛下殺手，生啖其肉，熔煉其骨，鑄成這把妖刀！何其卑鄙！何其卑鄙！」蜚悲憤有加，空中出現了幻境，正是天尊熔煉妖刀之像。
衍握緊了手裡的焚夜，此刀是他從先王的兵藏里尋得的一把刀，一開始只覺得它頗為好看，用起來又順手得很，後來發現這把刀居然還蘊藏著巨大的能量，既能生出明火，又能從影中殺人。
「那我師父為何要煉妖刀？」申公豹終於是接受了現實，問道。
「哼，沒有此刀，他如何對付燭龍？」猙嗤笑道。
衍的雙眸微微眯起，散發微弱的金色光芒。他用這把刀用得越多，瞳色就會變成金色。
「為了開山？」衍又看了看眼前的刀，暗紋在各大凶獸自帶的光下分外華美，精巧無雙。不知是饕餮骨本身的特性，還是元始天尊的審美就是如此高級。他靜靜地放下手中的刀，七條黑線從刀劍往外延伸...
「所以師父是用焚夜開的山門？」申公豹覺得自己的世界觀遭受了巨大的衝擊，今天聽到的事情比他過去幾十年知道的事情都勁爆。
他有種預感。就算他能出去，師父也不會放任他這麼活著了。
「哈哈哈哈哈，看來那老小子一如既往的虛偽。」
衍的睫毛顫了顫，努力保持臉上肌肉的正常。申公豹還沉浸在世界觀崩塌的思想重建當中，鑑於這些凶獸的耳朵比自己的好使多了，他是大氣都不敢出。
而且從現在的情況來看，他比較像反派。
影子裡一股力量在積蓄，凝聚，繼而從崎嶇的地面上，山脈上拔地而起，就像是他們原本就匍匐在那裡，現在傾巢而出。
黑色的、巨大的黑影遮天蔽日，和他們的本體一樣兇猛，一樣詭異，一樣殘暴。原本有火焰被照明的世界變得極度黑暗，極度混亂。凶獸的咆哮聲連成一片，像是巨大的雷聲砸下，要將天地砸得稀爛。
蠱雕飛於空中，自不受這種招數的折磨。伴隨著電閃雷鳴，俯衝下來，像是要把他們三個壓成肉醬。
「跑！」
跑路這種事，當然是各顯神通。三人三處，分散蠱雕的注意力，蠱雕的羽翼寬而長，好在這裡崎嶇的石林多如牛毛，三人不約而同，開足馬力往石林狂奔，蠱雕巨大的身體被卡無法進入，只能來回在上方盤旋。
三人躲在一處，不再出聲，天空忽明忽暗，沙石狂舞。
「斧石。」申公豹在地上寫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