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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們這家人怎麼回事啊偷偷偷, 一隻兩隻算了哦, 七八隻我們要不要過活的呀, 年紀輕輕有手有腳怎麼這麼不要臉」
門只是虛掩,吱呀一聲便被推開了, 撞在門口的木桌上, 咣當。
粗布衣裳的婦人氣勢洶洶地進來,邊走邊麻利地挽起袖口,嗓音粗嘎「我今天就看看你們家怎麼回事」
凌妙妙猝不及防被噴了一臉唾沫星子,睜著眼睛呆愣愣地看著她,張了口,還沒反應過來, 身旁「轟」地涌過一片烏雲,漫過了她。
不知什麼東西,身上黑氣盤桓, 從腳下
升騰起來,來人雙瞳泛著紅光,面無表情地露出尖利的牙齒, 舉起的手上捏著一隻蘆花雞的的脖子,雞脖子已經被扭斷了,無力地垂在一邊, 整個雞身在他手裡拎著, 鐘擺一般左右搖擺, 還在往下滴滴答答地滴著血。
婦人的叱罵戛然而止, 大張著嘴, 嘴唇哆嗦著,兩眼一翻,徑直癱軟在了地上。
「大娘」
凌妙妙嚇了一跳,一邊蹲下去扶她,一邊拉住旁邊人的衣擺向後扯,沒好氣地叮嚀,「你回屋裡去。」
那人一頓,宛如被關掉了什麼開關,瞬間收斂了身上翻滾的濃雲和獠牙,轉身幽幽地走了。
「雞放下」凌妙妙拍著大腿,朝著他的背影喊。
他扭身折返,斷了脖子的雞整齊地擺在凌妙妙腳下。
「大娘」凌妙妙克服了一下心理障礙,揪住濕熱的雞翅膀,將死雞拖到了面前,「您看這雞」
「不要了送送你了」婦人被她碰到的瞬間,驚恐地躲開,仿佛面前的小姑娘是鬼一樣,手腳並用地向後磨蹭,「你離遠點」
凌妙妙擦了一把額頭上冒出的汗,心裡的愧疚更甚,從懷裡掏出荷包來,捏出了一點碎銀遞給她,感覺有點難以啟齒「真是不好意思就就算我買你們家的雞,行不行」
「不用,不用」婦人把頭搖得像撥浪鼓,與此同時,她終於爬到了門邊,扶住門框艱難地站了起來,踉踉蹌蹌地跑了。
「」
凌妙妙和地上的死雞相對兩無言。
半晌,她捏著雞翅膀,小心地將肥碩的蘆花雞提了起來,扔到了廚房。
廚房是改造過的,空間巨大,便於儲物,裡面形形色色的野生動物堆得比人還高,幾乎被凍成了一座冰山,凌妙妙將雞掄上去的時候,還要踮一下腳尖。💢♬ ➅9ⓢ𝓱𝓾Ж.c๏𝓜 👊🎃
她剛掄上去,又覺得不妥。
這雞不是用法術殺的,是被他親手掐死的,估計放不了多久,就要壞掉了。
她揉了揉胳膊,想把雞取下來的時候,卻夠不著了。
她踮著腳尖試了三四次,指尖堪堪碰到雞翅膀,只揪下幾片小絨毛。
她束手無策,只得喊人「慕聲。」
似乎在專等她的召喚似的,黑霧一凝,人影瞬間出現在她面前。
濃密的黑髮柔順地披散到了赤裸的腳踝,露出的耳朵尖帶著細細的絨毛。雪白的脖頸修長,向上是蒼白的臉,綴著一雙懵懂的黑眸,上挑的眼尾緋紅,濃墨重彩。
因著走路帶風,腳步又輕而無聲,床單似的蔽體的黑布,偏讓他披出了一股凌厲的仙氣。
現在這人擺在家裡,晃來晃去,就是個繪著寫意線條的花瓶。
凌妙妙仰頭看他半晌,吁了口氣,指指山頂上的雞「取下來吧,今天吃它。」
今天吃紅燒整雞。
熱騰騰的雞肉散發著濃郁的香味,凌妙妙盯著碩大的盤子,半晌沒能下去筷子。
慕聲擺盤的時候,不知出於什麼心態,將猙獰的雞頭折成了一個詭異的角度,蘆花雞死不瞑目的眼,正直直地與凌妙妙對視。
凌妙妙用筷子無言地戳了了兩下雞頭,令橫死的雞低頭伏倒,發自內心地有些好奇「這麼擺著,好看嗎」
對首的人直挺挺地坐著,聽了她的話,只是茫然地歪了歪頭,幾縷頭髮滑落在臉頰上,似乎在疑惑她為什麼不樂意吃。
外面傳來哐里哐啷的響聲,凌妙妙回頭一瞅,透過窗外,看見隔壁的婦人一家收拾了行囊鋪蓋,幾個人抬著家具,急匆匆地往外搬。
「嘖。」她扭過頭,有些幸災樂禍地敲敲盤子邊,「你看看,最後一家鄰居也被你嚇跑了。以後咱們就是孤家寡人,看你以後能偷誰的。」
轉眼間,他們已經在這個北邊的小鎮子待了半年多了。
當時被困陣中,他二人只能看得見陣心頂上的一小塊天,並不知道外面發生了怎樣的事情。比如柳拂衣和慕瑤連手攻擊陣心,比如端陽突然間醒了過來,無意間用九玄收妖塔收走了怨女,比如慕聲解開發帶,泄出半妖之力的時候,怨女已經被收妖塔吞噬了一半,陣心也已不堪一擊。
他的能量虛空出去,就像是一記鐵拳,打在了破爛的小木門上,瞬間便撲了空,直接散在了天地間,並沒有實現他預想的「我死以後」。
只是,一直被壓抑的妖力驟然失去限制,他即刻便失控了。
直至柳拂衣和慕瑤趕來,借九玄收妖塔之力,聯手壓住了他,才勉強止住了他無盡的殺戮欲望。
可是終究,治標不治本,人已經成了這幅尊容。
暴漲的戾氣已經壓倒了作為人的理智和語言,除了還稍識得她之外,與狂獸沒什麼區別。
他必須要以殺戮宣洩能量,凌妙妙管著他,限制他,他只得從身邊下手,連續七八次偷雞的精髓,在於殺,不在於雞本身。
此時此刻,凌妙妙側眼看他。
少年安然地垂著眼帘,手法嫻熟地揪下雞翅,隨後又接著拆一隻。
嗯,會做飯,家務全攬,還很聽話,只一點,不會講話,不能交流,這半年來凌妙妙每天自說自話,就連她扳著他的臉對他喊柳拂衣的名字,他也沒有絲毫反應了。
但總歸,人還在,凌妙妙不敢奢求更多了。
為了扭轉這種局面,柳拂衣和慕瑤遠赴極北之地,想要再去找一份當年白家找到的雪魄冰絲,拿回來裁成第二條髮帶,把他那無法無天的頭髮紮起來,或可壓住他這邪性。
他們二人,已經兩個月沒來信了。
這些事情,已經完全偏離了捉妖的原劇情,她對未來沒有了絲毫參照,也不知道未來的結局。
從被改變的結局開始,這個世界的運轉不再受任何既定的規則限制,暫時關閉了系統提示以後,再也沒有煩人的聲音出現在她腦海。
他們正在,且即將,書寫一個新的,未知的故事。
凌妙妙一個沒注意,他已經把雞翅堆進她的碗裡了。
妙妙「我不吃這麼多」
他充耳不聞,一意孤行地將另一隻雞翅也捋下來,放進她碗裡,發現放不進去之後,很聰明地用筷子戳著,用力戳進了米飯里,隨後抬起眼,期待地看著她。
「筷子用得不錯。」凌妙妙眨著眼睛想了半天,吁了一口氣。
慕聲低頭看著桌上的飯,纖長的睫毛翹起,笑了。
他以半妖原本的模樣行走,展現出了逼人的美麗、殘忍和戾氣。
最開始時,只要他需要能量,不分生熟,抓起來放到嘴邊,自動變成一股黑氣吸進嘴裡。
若是活的,血液順著他雪白的手臂流下來,在地上噠噠地滴成圓點,他眯著眼睛,舔舐帶血的手指,享受勝利的果實,那場面要多震撼有多震撼。
門是出不得了。凌妙妙將門鎖起來,教他用筷子,花費了一個禮拜,還是教不會,氣得她趴在桌上哭了一場,直起身子擦眼淚準備繼續的時候,發現他自己艱難地拿住了筷子,正抿著嘴看她,那無措的眼神,有一瞬間與從前疊合。
從此以後,只在看她拿起筷子的時候才知道要吃東西,倒是很乖。
「咳,以後不能偷雞了,知道吧。」妙妙邊啃雞翅邊盯著他,感覺自己像是養了個寵物。
「」對方濕漉漉的眸子漆黑,直直地盯著她,似乎閃過了無措和委屈,欲說還休。
凌妙妙茫然地與他對視,心裡算算日子,驀地懂了。
吃過飯,收拾了餐具,慕聲像是被設定好程序的機器人,認真細緻、任勞任怨地承擔各項工作,一切結束之後,他端坐在了椅子上,垂眼看著桌面,只是顫動的睫毛宣洩了他心中的躁動和不安。
凌妙妙走去閉緊門窗,深吸一口氣,艱難地將人轉了個向,撩了撩裙子,坐在了他大腿上,摟住了他的脖子。
「」少年的眼睛慢慢變得血紅,睫毛顫動起來,將頭扭到了一邊,認真地盯著空氣看。
凌妙妙把他的臉扳回來,氣鼓鼓「看我。」
他又慌亂地將頭扭到一旁,坐得端方筆直,身子開始顫抖起來。
妙妙身上穿了一件繡仙鶴的訶子,她反手一拉系帶,訶子便落下來,裡面是輕薄的齊胸襦裙,雪白的胸脯半遮半掩,透出一條細細的勾。
青澀少女的性感,才是最最誘人。
因為她不大喜歡這樣暴露的衣飾,這才外穿了訶子遮得嚴嚴實實,現在看來都是多餘。
慕聲整個人都怔住了,旋即明顯的躁動起來,雙眸通紅,他的手抓著桌子角,仿佛下一秒就要落荒而逃了。
每隔一段日子,他的力量就要集中爆發一次,他還記得不要浪費,便把戰利品全部撿回來,乖乖堆在廚房凍成冰山。
後山的妖物統共就那麼多,讓他殺來滅去,死的死逃得逃,經不起這樣磋磨。
但若不讓他屠戮妖怪,他便要殺人家禽家畜,擾得四鄰雞犬不寧,凌妙妙只好想了別的法子供他發泄。
譬如,跟他睡一覺。
他能安生大半個月。
但比起殺戮的肆意,在這件事上,他卻謹慎得多,將自己死死地限制著,好像生怕誤傷她一樣,不憋到最後一刻,絕不會輕易碰她。
凌妙妙整個人掛在他身上,親吻他尖尖軟軟的耳朵,又用手摸了摸,感覺自己像是誘拐青少年的不良少女「可以,可以,來吧」
少年漆黑的眸中水光潤澤,眯了眯眼睛,眼角紅得宛如沁了血,「嗖」地站起來,六神無主地抱著她,扎進了最近的帳子裡。
這便輕易化解一場風波。
夜裡,凌妙妙做了個夢。
在夢裡,回到了她初來這個世界的時候,在長安城裡,慕聲變著千百種花樣欺負她。
白日裡將她丟在人潮中間,待到夜幕降臨,才來找她,譏笑著將她帶回去。
他在前頭走,寬肩窄腰的靴子挺括,背上繡了麒麟花紋,腕帶綁緊,收妖柄鐲子似的掛著,少年的馬尾高高地紮起來,乾脆利落,毫不留戀地自顧自走著。
這時候,縱是無情,也是好的。
明知道是個幻影,凌妙妙在後頭跟了兩步,猛地跑上去,從背後一把抱住了他。
他驚愕頓住腳步,轉過身來,將她從身上扒拉下來,似笑非笑地睨著她,「凌小姐不好好走路,這是幹什麼
凌妙妙剛說了一個字,喉頭一哽,眼淚便下來了。
「沒什麼,」她擦了擦眼淚,平靜地說,「我就是太想你了。」
她太委屈了,明知道毫無道理,還是忍不住對夢中人說了真心話。
慕聲伸手,接住了她臉上的眼淚,譏誚地看了一眼濕潤的手指,又伸出指腹,抹了抹她的臉「別哭了。」
凌妙妙「嗯」了一聲,別過頭,揚了揚手,示意他先走「走吧。」
他卻半晌沒動,凌妙妙抬眼,少年正低著頭,微笑著望著她,帶著百般克制的留戀,那神情她再熟悉不過。
他理了理妙妙被風吹亂的頭髮,在她頰上吻了一下,輕輕道「我也很想你。」
凌妙妙睜大眼睛,伸出手去摸他,才碰到人,夢便驟然醒了。
深夜裡蛐蛐兒在鳴叫,夜色如此寂寥。
凌妙妙茫然望著虛空,感到臉上濡濕一片。
身旁的人黑亮的頭髮鋪了滿床,捧著她的臉,正一點點吻去她苦澀的眼淚。
她側過頭,慕聲的眸子又黑又亮,懵懂地看著她。
她慢慢偎過去,環住了他冰涼的身體,用力將他背後的衣服揉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