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年好景君須記,最是橙黃橘綠時」。
在多彩的青春季節,你卻要經受那麼多的苦難,生的喜悅和悲哀,從來都是那麼的刻骨銘心。
一
人生到處知何似?應似飛鴻踏雪泥。
泥上偶然留指爪,鴻飛那復計東西。
老僧已死成新塔,壞壁無由見舊題。
往日崎嶇還記否,路長人困蹇驢嘶。
(蘇軾自註:往日馬死於二陵,騎驢至澠池。)——《和子由澠池懷舊》
這首詩創作於北宋嘉祐六年(1061 年)。初入仕途的蘇軾赴任陝西,路過澠池,弟弟蘇轍前來相送,手足之情,依依難捨,蘇軾寫下了這首和詩。
蘇轍的原詩是這樣的:「相攜話別鄭原上,共道長途怕雪泥。歸騎還尋大梁陌,行人已度古崤西。曾為縣吏民知否?舊宿僧房壁共題。遙想獨游佳味少,無言騅馬但鳴嘶。」
蘇轍所寫的是一首懷舊詩。當年,兄弟二人前往京城應試時,曾經到過澠池,並且來到寺中拜訪僧人,在牆上題詩,正如詩中所說「曾為縣吏民知否?
舊宿僧房壁共題」。如今故地重遊,一切都發生了改變——「老僧已死成新塔,壞壁無由見舊題」。人生如夢,充滿了變換,不僅生活行無定蹤,連整個人生也充滿了不可知性與不確定性,就像鴻雁從雪上飛過,偶爾一駐足,才能留下一點印記,可是當鴻飛雪化之後,一切卻又不存在了。冥冥之中,有什麼是不變的呢?蘇軾在思索著,他想起了崤山道上騎著蹇驢崎嶇前行的村民們:不經歷這些人生的坎坷與艱難困苦,又哪裡能迎來前路的一馬平川呢?
北宋嘉祐二年(1057 年),就在蘇軾的仕途即將開始的時候,旅居京城的蘇氏父子三人突然接到了來自家鄉的噩耗:他的母親程夫人已於當年四月初八病逝於家中,臨終之時,她甚至不知道自己的一雙兒子已經在京城高中進士。
當時已經是五月底,父子三人日夜兼程趕回家中,看到的不是往日的其樂融融,而是「屋廬倒壞,籬落破漏,如逃亡人家」(蘇洵《與歐陽內翰第三書》)的滿目瘡痍,更是讓人悲從中來。原來,生與死最是讓人難以把握。
在家鄉度過了長達兩年多的守孝期後,回京復職的蘇軾被任命為河南府福昌縣(今河南宜陽縣西)主簿,蘇轍也被任命為河南府澠池縣(今河南澠池縣)主簿。對於蘇軾兄弟來說,擔任這個辦理文書等事務的九品官並不足以施展報國志,於是兄弟倆都辭不赴任,等待明年舉行的制科考試。
所謂「制科考試」,是由皇帝特別下詔並親自主持、為選拔非常人才而特設的一種考試。它不同於三年一次的科考,應試者必須經過大臣舉薦,先由六名考官在秘閣(負責收藏中央各文史機構的珍本書籍及書畫)舉行「未閣試」,只有成績合格的人才能參加御試。「制科考試」要求嚴格,錄取人數較少。南北兩宋時期的制科考試一共舉行了22 次,但成績合格者總共才41 人。所以,制科考試出身,會比進士及第更為榮耀。未想,兄弟二人竟一舉中第。
北宋嘉祐六年(1061 年)八月,蘇軾以「賢良方正能直言極諫科」考入第三等,蘇轍考入第四等(由於前兩等基本形同虛設,所以第三等也就是最高等)。蘇軾被授予大理評事、簽書鳳翔府(治所在今陝西鳳翔)簽判的官職;蘇轍被任為商州(治所在今陝西商縣)推官(掌管審案)。二者都屬於正八品官職。
然而,由於蘇轍在《御試製科策》中尖銳地抨擊宋仁宗,瞬間在朝廷引起軒然大波。考慮到父親蘇洵奉命在京修書,蘇轍便自請留京侍奉,蘇軾則獨自一人,懷著「致君堯舜上,再使風俗淳」的理想踏上了前往陝西的仕途。
蘇軾出發的時候,正值寒冬臘月、大雪紛飛的時候,蘇轍趕來相送。這是兄弟倆第一次分別,想起數年來兄弟二人形影不離,如今卻即將山水分隔,天各一方,兩人心中不禁感慨萬千。兩人在鄭州西門外話別,望著弟弟遠去的身影,蘇軾內心百感交集,他只能用詩句來表達當時的心情,於是就有了這首《辛丑十一月十九日既與子由別於鄭州西門之外馬上賦詩一篇寄之》:不飲胡為醉兀兀,此心已逐歸鞍發。
歸人猶自念庭幃,今我何以慰寂寞。
登高回首坡壠隔,但見烏帽出復沒。
苦寒念爾衣裘薄,獨騎瘦馬踏殘月。
路人行歌居人樂,童僕怪我苦悽惻。
亦知人生要有別,但恐歲月去飄忽。
寒燈相對記疇昔,夜雨何時聽蕭瑟?
君知此意不可忘,慎勿苦愛高官職。
陝西鳳翔任所,距離京城1170 里,是一座邊防重鎮。但是,蘇軾沿途所見到的景象,卻無法讓他開心起來。數年前與西夏的戰爭給百姓帶來的傷害到現在都沒有結束,一路景色破敗,百姓食不果腹,寒冬臘月,許多貧民身上卻還穿著單衣。
蘇軾看在眼裡,痛在心裡,他希望通過自己的力量做出一些改變。於是,蘇軾從走馬上任開始,便逐步進行了一系列造福百姓的民生工程。
所謂鳳翔府簽判,其實就是鳳翔知府的助理官員,其主要職責有:與太守共同處理日常政務,同時簽署公文上傳下達。此外,還要負責運送政府所需的物資,「編木筏竹,東下河渭」,即將當地砍伐的竹木順著渭河、黃河漂到京城,同時將各種軍需物資沿著河流運到前線。
蘇軾到鳳翔所做的第一件事,就是修訂當時的衙規,按照時令編木筏竹,減少木筏水運給老百姓帶來的沉重負擔,從而使得「衙前之害減半」。
蘇軾到鳳翔所做的最大一件事,同時也是造福後代的大事,就是倡導當地官民疏浚擴池,從而引城西北鳳凰泉水注入,並在湖中種蓮,在湖邊植柳,建亭修橋。這一池秀水養育著世世代代的鳳翔人,並且因為蘇軾在此留下許多傳唱千古的文章和詩詞,東湖也成為鳳翔當地的文脈之所在,鳳翔眾多後代飽學宿儒之士,無一不受蘇軾的影響,都讀過他的精彩文章。
此外,蘇軾深諳民生疾苦,他曾上書當時擔任三司使的蔡襄,要求酌情減免鳳翔當地老百姓的稅收。在他看來,鳳翔一帶的老百姓剛剛經歷戰亂不久,急需休養生息,如果政府一味逼迫百姓上繳各種租稅,最終只能逼得他們家破人亡、民不聊生。因此,他建議朝廷出台各種利民政策,減少老百姓的負擔。
他還主張將茶、酒、鹽等生活必需品由老百姓自主經營,這樣就可以限制官府壟斷價格,從而減輕老百姓的負擔。
蘇軾到鳳翔的第二年,正好碰上鳳翔久旱不雨,當地旱情嚴重,禾苗枯焦,老百姓叫苦連天。心繫百姓的蘇軾便和鳳翔民眾一起前往太白山求雨,他們求神祈禱,祈求老天爺憐憫蒼生,普降甘霖,解除大旱。與此同時,蘇軾還在公堂北面的東湖中建造了一座亭子,作為休息之所。祈雨的活動進行了很久,雨卻一直沒有下,直到有一天,蘇軾的亭子建成,突然聽到雷聲轟鳴,只見滿天烏雲密布,一場大雨傾盆而下,乾旱解除,鳳翔百姓齊聲感謝天地。蘇軾因此寫了一篇文記敘此事,這篇文章即後世著名的《喜雨亭記》。
亭以雨名,誌喜也。古者有喜,則以名物,示不忘也。周公得禾,以名其書;漢武得鼎,以名其年;叔孫勝敵,以名其子。其喜之大小不齊,其示不忘一也。
余至扶風之明年,始治官舍。為亭於堂之北,而鑿池其南,引流種木,以為休息之所。是歲之春,雨麥於岐山之陽,其占為有年。既而彌月不雨,民方以為憂。越三月,乙卯乃雨,甲子又雨,民以為未足。丁卯大雨,三日乃止。官吏相與慶於庭,商賈相與歌於市,農夫相與忭於野,憂者以喜,病者以愈,而吾亭適成。
——《喜雨亭記》節選
年輕的蘇軾雖然躊躇滿志,但他的仕途也並非一帆風順,很快,他就遇上了仕途中的第一道難題——陳希亮。
陳希亮字公弼,北宋嘉祐八年(1063 年)正月由京東轉運史調任鳳翔太守,這一年是蘇軾到達鳳翔的第三個年頭。此人身材不高,又黑又瘦,但目光澄澈,為人剛直,常常當面指責別人的過錯,絲毫不留情面。據說當時的官員們在一起遊樂,只要聽說陳希亮來了,滿座的歡聲笑語就會立刻消失,大家都不由自主地嚴肅起來。這樣一個剛正嚴苛的人,對待下屬是極為嚴厲。
湊巧的是,陳希亮也是眉山人,與蘇軾為同鄉,比蘇軾大30 多歲,是蘇軾的長輩,但是對於這個同鄉兼小輩的下屬,陳希亮沒有絲毫通融,見面不久就給了他一個下馬威。
由於蘇軾是制科考試出身,而且以「賢良方正能直言極諫科」考入第三等,所以當地官員無論是太守,還是府吏,都尊稱他為「蘇賢良」。陳希亮上任後,有一次聽人這麼稱呼蘇軾,便很不以為然地訓斥道:「一個小小的簽判,官衙都沒有坐熱,有什麼賢良的?」並將此人打了幾大板,弄得蘇軾下不了台。
陳希亮經常對蘇軾起草的文章圈圈點點,甚至毫不客氣地塗抹刪改令蘇軾氣憤不已。蘇軾以文名天下,連文壇領袖歐陽修、文章聖手梅堯臣都對他的文章推崇不已,陳希亮卻偏偏對他起草的公文很是挑剔,這讓少年成名、以才氣自負的蘇軾根本無法接受。
為了表示心中的鬱悶和不滿,蘇軾便寫詩諷刺陳希亮擺官架子,說他接見同僚的時候在座位上打瞌睡——「謁入不得去,兀坐如枯株,豈惟主忘客,今我亦忘吾。同僚不解事,慍色見髯須,雖無性命憂,且復忍須臾。」
這一天正是七月十五中元節,蘇軾由於心中鬱悶,沒有參加官府的例會,也不去知府廳堂拜會。沒想到陳希亮竟然抓住這一點彈劾蘇軾,最後蘇軾被罰俸。
蘇軾心高氣傲,正巧此時陳希亮在官府後園中造了一座凌虛台,以便遠望終南山。凌虛台建好後,他邀請蘇軾寫一篇文章作為紀念,蘇軾抓住了這個機會,在文章中揶揄陳希亮:
國於南山之下,宜若起居飲食與山接也。四方之山,莫高於終南,而都邑之麗山者,莫近於扶風。以至近求最高,其勢必得。而太守之居,未嘗知有山焉。雖非事之所以損益,而物理有不當然者。此凌虛之所為築也。
……
蘇軾將此文呈給陳希亮時,滿以為他會勃然大怒,然後將自己的文章大肆刪改,沒想到陳希亮看完之後,竟沒有改動一個字,而且笑著說:「吾視蘇明允,猶子也;蘇軾,猶孫子也。平日故不以辭色假之者,以其年少暴得大名,懼夫滿而不勝也,乃不吾樂耶!」
這句話的意思是說:我把蘇洵當成我的兒子,那麼蘇軾也就是我的孫子了。我之所以對這個孫輩平日裡十分嚴厲,實在是因為擔心他少年成名,驕傲自滿,因此把握不住自己,所以我故意不給他好臉色看,甚至故意挫傷他的銳氣,沒想到這個孩子居然當真了,還滿肚子不高興呢!
為了讓蘇軾明白自己的一番苦心,他命人將《凌虛台記》一字不漏地刻在凌虛台的石碑上,對於蘇軾在文章中的譏諷,他隻字不提,慨然接受。
可以說,陳希亮算得上蘇軾人生道路上一個不可多得的導師。與歐陽修的獎掖後進、大肆提拔不同,陳希亮對蘇軾的影響,是在他志得意滿的時候及時潑上一杯冷水,讓他能回過頭來看看自己走過的道路,讓他時時清醒、時時提防。這一番苦心,蘇軾很快就明白了。
多年以後,當蘇軾回憶起在鳳翔與陳希亮相處的往事時,他這樣寫道:「公於軾之先君子為丈人行(長輩),而軾官於鳳翔,實從公二年。方是時年少氣盛,愚不更事,屢與公爭議,形於言色,已而悔之。」意思是,我在鳳翔做官的時候,由於年輕氣盛,不太懂事,常常與陳太守發生爭執,有時候還怒形於色,現在想來,我真是後悔。
後來,蘇軾不僅與陳希亮的兒子陳慥(字季常)結成了好友,還在陳希亮去世後應陳慥之請撰寫了《陳公弼傳》,以上一段追悔的文字,便出自這篇傳記。
二
宋英宗治平二年(1065 年),蘇軾在鳳翔任職三年多後,被朝廷解除官職,回到朝中,被任命為登聞院(受理官民建議或申訴的機構)殿中臣(管理官廷事務的殿中省的官員)。
此時,宋仁宗已經駕崩,宋英宗趙曙繼位,他久聞蘇軾大名,想破格將其召入翰林院,委以重任,讓他擔任替皇帝起草詔書或修起居注的官職,也就是擔任皇帝的機要秘書,參與朝政。如果蘇軾真能勝任,那麼未來的宰相也非他莫屬,因為宋代歷屆的宰相很多都是從這一職位上擢升的。然而,這一想法遭到了當朝宰相韓琦的反對,他認為蘇軾雖然才華橫溢,不可多得,但是他年紀輕、資歷淺,若貿然擢升,不能讓大多數臣子心服口服,還是將他放在較低的位置上,歷練一番,這樣逐步提升,才能水到渠成。
就這樣,蘇軾於宋英宗治平二年正月帶著愛妻王弗回到了京都,這一年蘇軾30 歲,王弗27 歲。
按照韓琦的想法,蘇軾經過了當時的館閣考試,來到史館任職。作為史官,雖然沒有實權,卻能躋身於上流社會,受到世人的尊重。對於蘇軾來說,這是最清閒不過的職位,而且他在任職的同時還得以飽覽宮中歷代珍本圖書和名人字畫,蘇軾樂在其中。
然而,好景不長。許是「恩愛夫妻不到頭」,抑或是上蒼也妒忌這一對神仙眷侶,同年五月二十八日,蘇軾的愛妻王弗突然身患重病而亡。
英年喪妻,突如其來,蘇軾悲痛不已。回想他與妻子度過的十年歲月,從眉州到京城,從京城到鳳翔,從鳳翔到京城,生活中的點點滴滴、妻子的一顰一笑像流水般從眼前淌過。
那一年,她才16 歲,還是一個羞怯的閨中少女,笑語盈盈地站在青神的鯉魚池邊,眉目間脈脈含情,秋波流轉,轉動著少女的情思和初戀的生澀;那一年,她成為新婦,滿臉嬌羞,楚楚動人,面對蘇家的大大小小,她用勤快、溫柔和謹言慎行征服了所有的人,贏得了全家上下的喜愛;那一年,他們還沒有兒子,只是一對初嘗人間情愛的兒女,她默默無言,常常手拿針線活靜靜地坐在他的身旁,陪他讀書,聽他吟詩,在燭光昏暗的時候剪去燭心,在他感到疲憊的時候親手送上一杯熱茶;那一年,她跟隨丈夫遊宦鳳翔,身邊沒有其他親人,只有夫妻二人與小兒相依為命,但她相夫教子,生活過得愜意而自由。
她深知丈夫性格爽直,心無城府,因而時時細心地留意他在外與人交往時的一言一行。每當蘇軾從外面回來,她總要細心地詢問,唯恐他說錯了話,做錯了事,從而吃虧上當。她時常這樣提醒蘇軾說:「你離父親遠了,凡事沒有人指點,不可不慎重。」
時間長了,她已經和丈夫達成了默契。蘇軾的人生有了她的提醒和指點,或許會走得平坦許多,然而,這一切卻在突然之間變成了回憶。
由於暫時無法返鄉,蘇軾只能將妻子靈柩寄托在京城的西郊。他的父親對他說:「兒媳跟了你,卻無法享受你的成就,你將來應該將她葬在你母親的身旁。」蘇軾將父親的話記在了心上。
時光荏苒,剛剛忙完妻子的葬禮,蘇軾在史館已經待了差不多一年的時間了。第二年,即北宋宋英宗治平三年(1066 年)四月,蘇軾的父親蘇洵也去世了,享年58 歲。此時,蘇洵已經編完《太常因革禮》,但他獨自撰寫的《易傳》還沒有完成,只能帶著遺憾離開人間。臨終前,蘇洵將尚未完稿的《易傳》託付給兩個兒子,希望他們將其續寫成書。蘇軾、蘇轍跪在父親的病榻前接受了這一遺願。後來,蘇軾終其一生都在完成父親臨終前交代的這一任務,一直到他被貶謫到海南島以後,他才完成這部著作。這部由蘇氏父子共同完成的《易傳》也成為中國易經研究史上的名篇。
蘇洵死後被追贈光祿寺丞。蘇軾、蘇轍立刻辭官回鄉,宋英宗特命官府安排船隻護送蘇洵及蘇軾夫人王弗的靈柩回鄉。歐陽修、韓琦等老臣都派人前來安慰兄弟二人。
同年五月,蘇軾、蘇轍帶著靈柩走安徽水路,沿長江上行回家。由於是逆行,兄弟二人走得很慢,直到第二年四月才回到家鄉。他們安葬好父親,並為父親修了一座廟,廟中放置著父親的畫像和菩薩像。
此外,蘇軾還親自為妻子寫了墓志銘——《亡妻王氏墓志銘》。在此文中,蘇軾稱夫人為「君」,體現出夫妻恩愛與相互敬重的情感。他回憶了妻子在蘇家孝敬公婆、陪伴自己的種種事跡,稱讚她「恭謹肅恬」,並將夫妻二人生活中的甜蜜細節展現得淋漓盡致。在文中,蘇軾哀嘆道:「嗚呼哀哉!余永無所依怙。君雖歿,其有與為婦何傷乎。嗚呼哀哉!」意思是,你死後,我將孤苦一人,沒有人陪伴,這是一件多麼悲傷的事情啊!
十年生死兩茫茫,不思量,自難忘。千里孤墳,無處話淒涼。縱使相逢應不識,塵滿面,鬢如霜。
夜來幽夢忽還鄉,小軒窗,正梳妝。相顧無言,惟有淚千行。料得年年斷腸處,明月夜,短松岡。
——《江城子·乙卯正月二十日夜記夢》十年後,當蘇軾提筆寫下這首著名的悼亡詞時,此時,他已經過了不惑之年,而且也續娶了妻子。他的第二任妻子是王弗的堂妹王閏之,雖不及堂姐聰明能幹,但她溫柔隨和,心地善良,堪為蘇軾的佳侶。然而,愛妻王弗的一顰一笑,始終沒有從蘇軾的腦海中抹去,時間越長,他對她的思念反而更加強烈了。
這一年,蘇軾正在密州(今山東諸城)任知州,一個寂靜的夜晚,他做了一個夢。夢中,他回到了故鄉眉州。在蘇家那頗具情致的庭院裡,他邂逅了亡妻王弗,依舊是那個清秀的身影,她倚在小軒窗下,靜靜地梳妝打扮。一聽到人的腳步,便連忙回過頭來,看著蘇軾,滿眼是淚,卻是相對無言,仿佛時光在靜靜地流淌,又仿佛這十年間他們從未分離。
伊人倏忽不見,蘇軾從夢中驚醒,只見淚濕枕頭,夢境不再。他感慨萬千,想起十年前的往事,想起十年來的人生,心中無限思念與感嘆。他提起筆,就這樣在燈下用筆墨娓娓訴說著自己的心情和夢境,抒發著自己對王弗的脈脈深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