喬毓一本正經的開始扯淡,嘴上講得兇險萬分,喬老夫人聽得心驚膽戰,摟著女兒捨不得放,連聲道:「好孩子,叫你受苦了……」
衛國公眉頭一跳,默默同昌武郡公對視一眼,又下意識去看皇帝,果然在他們臉上看到了強行按捺住的笑意。
常山王妃是府上長女,當年老國公在外征戰,喬老夫人隨軍顧看,底下幾個孩子,尤其是喬毓和喬宣,都是她瞧著長大的,對於喬毓的本性,也最是了解,只消看她現下這股勁頭兒,便知沒怎麼吃虧。
她輕咳一聲,催促道:「快別吊人胃口,仔細嚇著阿娘。」
喬毓會意,言簡意賅道:「他們心裡憋著壞,我都防著呢,那晚上沒睡,可不就撞上了?將那兩個人擒住,問明緣由之後,便知道新武侯府待不得了,也就想著偷偷逃走。」
喬老夫人面露急色,擔憂道:「他們既打著壞主意,怎麼肯放你走?即便真不想栽培你了,想來也不會放你離開,泄露風聲!」
「正是如此,」喬毓附和道:「我也是這麼想的,所以更要做好萬全之策。再則,我那時已經有所察覺,知道自己跟二姐姐生的像,只是不知道自己姓甚名誰,家在何方,便想著從葛家人嘴裡打探出來……」
喬老夫人輕輕頷首,贊道:「好孩子,真是聰慧。」
喬毓不好意思的笑了笑,繼續道:「沒幾天,葛家行家宴,我趁機往暖爐里扔了點兒迷藥,將他們全都放倒了,再去問葛老太爺我的身世,不料他竟一問三不知,嗨呀,我那個氣啊!」
衛國公早先還有點兒懷疑,怕這是不是個跟自家小妹生的相像的姑娘,現下聽她說話,卻是百分百確認了。
除了她,誰能把放一把迷藥,弄倒一屋人說的這麼溜。
昌武郡公輕咳一聲,道:「你哪兒來的迷藥?」
「我自己調的,」喬毓得意的抬起下巴,道:「我不喜歡寫字,但是喜歡調香,他們也都支持,還主動幫我搜羅藥材香料,調一點迷藥,那還不簡單?」
常山王妃哼了聲,笑道:「是你的做派。」
「你個小混帳,」喬老夫人聽到這兒,總算安心了些,點了點她額頭,道:「後來呢?」
「既然沒問出來,我便不打算在新武侯府停留,有仇報仇之後就走了,」喬毓坦誠道:「我叫人幫我弄了兩份籍貫路引,再更改裝扮,保證誰都認不出來,才去尋地方落腳。」
「那時候我什麼都不記得了,葛老太爺也不知道我身世,還說我可能是別家專門栽培出來,好頂替二姐姐的。」
說到此處,喬毓難過起來,聲音也低了:「我四處打聽,卻沒聽說喬家有女兒走失,生的太像,貿然登門,又怕惹人誤會,我到家門口看了好久,可是不敢過來……」
皇帝聽得眉頭微斂,常山王妃與衛國公等人也是心有戚戚。
喬老夫人更是心如刀絞,一個勁兒的在她背上撫摸:「沒事兒了,好孩子,你回家了,什麼都別怕。」
喬毓「嗯」了一聲,又道:「我在大慈恩寺被人救起,便想著去那兒看看,尋個線索,不想一無所獲;我被救起時,身上還帶著一塊玉佩,底下絡子有些少見,我便去繡坊問,有個老媽媽說,多年前,那樣式曾經在荊州流行過,我便想去打聽京中有沒有人家同荊州有所牽扯,實在沒有結果,便去荊州看看……」
這些事說來簡單,真正做起來,卻是千難萬難。
常山王妃聽得難過,嘆口氣,道:「難為你了。」
喬毓笑了笑,繼續道:「那天,我剛在大慈恩寺周圍轉完,晚上便宿在城外的客棧,不想,竟在那兒遇見了鐵柱……」
「……」衛國公眉頭又是一跳,艱難道:「鐵柱?」
「不不不,他不叫鐵柱,那是我隨口起的名字,」喬毓這才反應過來:「他叫蘇豫,字懷信,是邢國公府的世子。」
衛國公心下微動,側目去看皇帝,卻見他神情斂和,不以為意,不知怎麼,就鬆了口氣。
「再後來呢?」他問。
喬毓說及此處,明顯來了興致:「我們挺談得來的,聽說雁歸山有山匪肆亂,便一道去挑了,恰巧救下了三弟……」
「你先等等,」昌武郡公道:「哪裡冒出一個三弟?你們結拜了?」
他目光有些奇怪,上下打量她,道:「你是老幾?蘇懷信比你大,你是老二?」
「這怎麼可能?」喬毓皺眉,不假思索道:「我當然是老大!」
衛國公幾人交換一個顏色,神情皆有些忍俊不禁,皇帝也笑了,道:「那個山寨,果然是你領著人去挑掉的。」
喬毓有點兒心虛,哼哼唧唧道:「這是為民除害。」
眾人又笑了起來。
喬毓更不自在了,狐疑的左右看看,道:「你們笑什麼嘛。」
沒人回答她,最後,皇帝輕輕說了句:「江山易改,本性難移。」
「後來三弟回了寧國公府,為掩人耳目,我就暫且去邢國公府住下了。」
喬毓不明所以,索性不看他們,氣悶道:「昨日我出門,遇上個和尚,說的頭頭是道。我幫他在金光門給災民看了一日病,他便給了我一封信,叫我今日午時往大慈恩寺去,將信交給遇見的第一個人,那人會告訴我一切,再後來,你們便知道了。」
其餘人只當是她一進門,便撞見了皇帝,這才被帶回來,故而不覺疑惑,唯有皇帝問了句:「你頭一個遇見的是誰?」
「是我自己,」喬毓鬱卒道:「佛堂門口擺著噴水魚洗,我湊過去瞧,第一個見到的可不就是我自己嗎?」
皇帝略一思量,便明白過來,微微莞爾,道:「原來如此。」
喬毓將自己短暫而精彩的冒險講完了,嗓子已經乾的不行,常山王妃倒了杯水遞過去,她喝下去之後,終於想起來問點兒別的了。
譬如說,帶她回來的人是誰?
喬毓方才只顧著同家人相認,又敘說自己這一陣子的經歷,卻無暇顧及,只是看見喬家人態度,隱隱約約的也有所猜測,可終究不如直接問出來來的痛快。
她是個爽利性子,當著人家的面兒使眼色,未免有些失禮,眼珠一轉,便問常山王妃:「姐姐,送我回來的是誰?我還沒有向他道謝呢。」
常山王妃被她問的一怔,卻不知該如何回答:
自打進屋之後,皇帝便極少開口,誰知道他是什麼心思?
她有些躊躇,下意識側目去望,正遲疑間,皇帝卻站起身,主動走到了近前。
衛國公等人見狀,也忙站起身,唯有喬老夫人年高,人還坐在軟塌上。
喬毓見別人起身,只得隨同站起,想起他從前說的那幾句話,心中便有些不自在,卻聽他徐徐道:「既然想知道我是誰,怎麼不直接問我?」
喬毓也不怵,落落大方道:「現在問也來得及呀。」
皇帝頷首道:「也是。」
喬毓看周遭人這做派,已經明白了大半,屈膝施禮,道:「二姐夫,多謝你送我回來。」
那稱呼親近,卻帶著三分推拒。
皇帝盯著她瞧了會兒,微微笑了起來:「都是一家人,何必如此客氣。」
喬毓笑了笑,沒再說話。
皇帝也不介意,打量著天色已晚,便道:「朕該回宮去了。」
衛國公忙道:「臣送聖上。」
「不必,你們一家剛剛團圓,要忙的事情還很多。」
皇帝如此說了一句,又轉向喬毓,道:「你是安安的幼妹,便是皇太子等人的姨母,合該叫他們來見你;再則,皇后過世之後,他們心中一直不甚安樂,你與你姐姐生的相像,他們應該也會很喜歡你。」
喬毓見了常山王妃與衛國公等人,都是打心眼兒里覺得親熱,再去想過世胞姐留下的兒女們,心中便多了三分憐愛,輕輕應了聲:「好。」
皇帝深深看她一眼,道:「送朕出去。」
喬毓憐愛胞姐留下的兒女是真的,不想跟他過多牽扯也是真的。
喬毓可以是喬家的四娘,可以是明德皇后的幼妹,可以是葛大錘,但就是不能做別人的替身,活成一道影子。
她露出天真無邪的笑容,道:「我們一家剛剛團圓,要忙的事情還很多,聖上自便。」
「你不是說,感激朕送你回來嗎?」
皇帝忍俊不禁:「怎麼連送朕出去這樣的小事,都不肯辦?」
「因為我腿上有傷,行動不便,方才姐姐還給我上了藥,」喬毓臉不紅心不跳,道:「二哥,你愣著做什麼?還不快送聖上出去。」
你自己接不住的球,幹嘛往老子這兒踢!
昌武郡公暗罵一聲,卻不好反駁,順勢道:「臣送聖上。」
皇帝搖頭失笑,隔空點了點她,倒沒再說別的,向喬老夫人微微致意,轉身離去。
常山王妃是親眼瞧著她長大的,如何看不出她心思,暗笑之餘,也不多提:「四娘,你的行李呢?」
喬毓道:「我的行李本就不多,都在邢國公府放著,既然歸家,總要去同他們說一聲才是。」
「是這個理兒,」喬老夫人拉著小女兒的手,笑眯眯點頭,又轉向衛國公,吩咐道:「你跟四娘一塊兒,往邢國公府走一遭,謝過他們這幾日的照看,做人總要有始有終。」
衛國公順從應道:「這原是應有的。」
喬老夫人頷首,神情冷淡下來,當家主母的氣度顯露無疑:「離了邢國公府,也別急著回來,再去新武侯府,砸了他們家的牌匾,他們算什麼東西,敢打喬家的主意!」
衛國公笑道:「兒子原本就打算去走一遭。」
常山王妃道:「我同你們一起去。」
昌武郡公道:「我也去。」
「……等等,」喬毓總覺得事情要鬧大了,撓撓頭,有些無措的道:「他們也沒傷著我,再說,我走的時候都報復回去了。」
「你這傻孩子,總愛把人往好處想!」
喬老夫人瞪她一眼,又憐又惱:「也就是你機敏,才沒出事,若換成別人,掉進葛家,保準兒被吃的骨頭渣都不剩!殺人不成反被殺,那是他活該,不代表他沒錯兒,我叫人一日三回在他們家門口罵,也是咱們家占理兒!」
衛國公幾人頷首道:「是這個道理。」
喬老夫人冷哼一聲,又道:「他騙你入府,害你性命,這是第一樁;想拿你二姐姐做筏子謀富貴,這是第二樁;你當他送女進宮,只為承寵?錯,是意在太子!這是第三樁!殺我喬家的人,還要打我喬家的臉,欺壓喬家的外孫,誰給他的狗膽!」
衛國公幾人附和道:「阿娘說的是。」
「……」喬毓茫然片刻,道:「好像是很有道理。」
喬老夫人嘆口氣,憐愛的看著她,道:「你這孩子,就是心太好了,到外邊兒去,會吃虧的……」
「唉,」喬毓感同身受,同樣嘆了口氣:「我總是因為太過良善,而跟那些變態格格不入。」
……
說干就干,眼見天色將黑,喬毓便同喬老夫人暫且辭別,帶著給自己撐腰的兄長們和姐姐,一道往邢國公府去。
「也是緣分使然,」過去的時候,常山王妃笑著同喬毓道:「咱們家同蘇家世代相交,可巧這一回,就叫你碰上蘇家人了。」
「我說呢,」喬毓恍然大悟:「我瞧見蘇懷信時,總覺得在哪兒見過。」
常山王妃聽她這麼講,神情微妙起來,昌武郡公輕咳一聲,借著低頭,遮掩住唇邊笑意。
喬毓不高興了,氣悶道:「你們怎麼又這樣?我說錯話了嗎?」
常山王妃撫慰道:「沒有沒有,你別多心。」
說話間,幾人便到了邢國公府門口。
蘇家的門房認識喬家人,遠遠瞧見他們過來,微覺詫異,笑著迎上去,恭敬道:「幾位貴客前來,真是蓬蓽生輝,今日登門,來尋國公的?」
衛國公聽得微怔:「安之回來了?」
安之,便是邢國公蘇靖的字。
那門房也怔住了:「怎麼,您不是知道國公回來,才登門的嗎?」
這可真是誤會了。
衛國公心下好笑,倒沒同他解釋,門房忙叫人去知會邢國公此事,又差人引著幾位貴客往前廳去。
邢國公聽聞衛國公與常山王妃、昌武郡公一道來了,心下微訝,還當是出什麼事兒了,匆忙往前廳去,臉上笑容還未出現,便在望見常山王妃身側的年輕女郎時消弭無蹤。
他神情怔然,眼眶泛紅,動容道:「大錘哥?你沒死?!」
作者有話要說:葛大錘【吐煙圈】:你大哥永遠是你大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