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可能犯了一點年輕人都會犯的小錯。
常山王妃一聽她這麼說,就覺得腦仁疼,無聲的嘆口氣,道:「你又出去跟人打架了,是不是?」
「這才是第一次,」喬毓低著頭,蒼白無力的辯解道:「怎麼就能說是『又』呢。」
喬安見父親與祖母、姑母等人俱在,神情不甚歡喜,便知是闖禍了,忙道:小姑母原本是不想去的,我們再三相請,這才前往,姑母若是生氣,只管責怪我們便是。」
喬靜也道:「是我攛掇小姑母出去的,不關別人的事,姑母不要責怪別人。」
「還搶著攬事,」常山王妃氣笑了,眼底卻有些滿意:「你們很有義氣啊。」
「此事可不能怪我們,若非別人刻意挑釁,怎麼打得起來?」
喬毓低眉順眼,看似溫順,實則暗搓搓的開始告狀:「章家人嘴上忒不乾淨,還有吳家和裴家那兩個小癟三兒,說我我也就忍了,竟然還敢說到阿爹頭上……」
衛國公眉頭一跳:「他們說什麼了?」
喬毓仰起臉,委屈兮兮道:「他們說我是阿爹的風流產物,還說我們家粗鄙不堪……」
喬老夫人拐杖敲地,橫眉怒目道:「誰說的?」
「就是那個裴十二郎!」
喬毓悄咪咪的告了句狀,又湊到前邊兒去,動作輕柔的為喬老夫人捏肩,邊捏邊道:「阿娘,你不知道他們有多囂張,我這樣好性的都忍不住,氣的心口發痛……」
喬老夫人心軟,聞言便心疼她了,拉住女兒手,依依關愛道:「好孩子,受傷了沒有?是不是被人欺負了?」
喬毓拿腦袋蹭母親的肩頭,撒嬌道:「我好著呢,阿娘別擔心。」
常山王妃靜靜看著她裝完,終於站起身,提著她後衣領,整個兒拎回了原地。
「……姐姐,姐姐!」喬毓在半空中掙扎,手舞足蹈道:「姐姐快放我下來!」
「你給我站好!」常山王妃目光沉沉,看著她道:「知道自己錯在哪兒嗎?」
喬毓想了想,為難道:「不該跟人打架?」
常山王妃搖頭道:「演武場那樣的地方,原本就是用來切磋較量,沒有比試,何談輸贏?有些人天生一副賤骨頭,你不隔三差五敲打敲打,他反倒不知自己有多少斤兩!」
喬毓聽她似乎並不反對自己打架,心下便鬆口氣,遲疑幾瞬,又道:「難道是不該賭錢?還是不該跟人出去喝酒?」
常山王妃不知從哪兒摸出根戒尺,道:「伸出手來。」
喬毓趕忙將手縮到背後去,委屈道:「姐姐不要打我……」
常山王妃見她這般情狀,便想起幼妹小時候的模樣來:
闖了禍不敢回家,偷偷躲在外邊兒,聽見自己呼喚聲時,才敢小聲叫一句姐姐。
常山王妃好容易硬起來的那顆心,忽然間軟了下去,將戒尺丟掉,起身摸了摸她的頭。
喬毓又叫了聲:「姐姐。」
「四娘,你不是小孩子了,別總叫阿娘擔心,」常山王妃嘆口氣,徐徐道:「她前不久才病過一場,身體一直不好,你若是出去胡鬧,磕著碰著,叫她怎麼想?」
「阿娘老了,我也老了,」她輕輕握住喬毓的手,語氣中有歲月易逝的感傷:「即便無病無災,我們又還有多少年好活呢。姐姐不是怨你惹事,是怕你魯莽,傷了自己。」
姐姐的手掌一如既往的溫暖,卻不似少女的肌膚那般瑩潤細膩,即便保養得再好,歲月也不可避免的留下了痕跡。
喬毓心下忽然一痛,鼻子也開始發酸,低下頭,歉疚道:「對不起……」
喬老夫人看她低著頭,都快要哭了,反倒不忍心起來,近前去摟住她,慈愛道:「好了,她都知道錯了,就別再說她了。」
又問喬毓:「受傷了沒有?」
「沒有,阿娘別擔心,」喬毓老老實實的說了一句,語調便得意起來,道:「我打架還沒輸過呢。」
「好好好,你這孩子雖愛胡鬧,但本事是有的,」喬老夫人見女兒神情萎靡,愛憐的摸了摸她臉:「聽說你將章家、吳家還有裴家幾人打的落花流水,還贏了他們不少錢?真是厲害。」
喬毓更得意了:「章家五萬兩,吳家五萬兩,唐家、裴家各五千兩,不少了?」
「嘖,」喬老夫人自豪道:「比你大哥、二哥這幾年攢下的俸祿還要多呢。」
「還沒有收到呢,」喬毓看似謙遜的擺擺手,美滋滋道:「明天他們若是送來,那便算了,若是不然,我就親自去要,看他們嫌不嫌丟臉!」
喬老夫人見她這般意氣風發的神態,又是好笑,又是欣慰,正待說句什麼,卻被常山王妃攙扶住,重新送回上座了。
「你今日打得好,沒給喬家丟臉是一回事,太過莽撞,容易受傷也是真的,」常山王妃道:「我罰你明日午間,到太陽底下站一個時辰,你服不服氣?」
喬毓蔫噠噠道:「服氣。」
「姑母,是我攛掇的!」喬靜忙道:「我替小姑母去受罰……」
「你以為你們逃得掉?」常山王妃有些頭疼的揉了揉額頭,道:「你們幾個,跟她一起。」
臨近五月,天氣已經有些熱了,午間時分站半個時辰,未免有些熬人,但喬家幾人都是武家子嗣,渾然不將這點事放在心上。
再則,這懲處也不是體現在肢體上的痛苦上,而是為了叫他們丟臉,好生記住今日。
喬毓臉皮厚的嚇人,自然不會在意此事,喬安、喬南等人年輕,臉皮上卻有些掛不住,只是今日一場大勝,心下歡喜,再大的丟臉,也不會放在心上了。
這幾人都喝得不少,喬毓、喬安、喬南幾人皆是酒氣衝天,喬靜年幼,卻也略微沾了幾杯,唯有喬菀年幼,滴酒未沾。
常山王妃見這幾人面頰暈紅,酒氣襲人,倒不好再多說什麼,催著去洗漱用膳,又叫去喝醒酒湯。
喬毓心知這一關算是過去了,同侄子侄女交換一個眼色,歡天喜地的往外走。
「還有最後一句話,」衛國公站起身來,拍了拍喬毓的肩,笑道:「幹得漂亮。」
……
常山王妃嘴上訓了這幾隻皮猴兒,心裡卻是高興的,喬老夫人與昌武郡公也是如此。
至於打架鬥毆這種事情,都是武家子弟,如何會放在心上,當天晚間便行家宴慶賀。
相較之下,章家、武家與唐家、裴家的氣氛,便沒有這麼和睦了。
章興文第一個上台對戰,卻也是輸得最快的,喬毓那一腳踹得狠,硬生生斷了根兒肋骨,哀嚎著回了章家,還帶回去一筆五萬兩的巨債。
申國公夫人聽女兒講,說這日輸了五萬兩銀子,險些從椅子上跌下去,正待罵兒子幾句,卻見他躺在塌上面色慘白,人事不知,禁不住停了口,垂淚起來。
傍晚時分,申國公歸府之後,便聽妻子說了此事,一是失財,二是傷子,如何能不氣怒,再聽聞動手之人便是喬家女,更覺心中怒火奔騰。
「明德皇后年輕時候欺負我,好容易她死了,她妹妹居然還欺負我兒子!」
「砰」的一聲,申國公一掌擊在案上,怒不可遏道:「都說是風水輪流轉,怎麼他們喬家人就這麼囂張?!」
申國公夫人原本還待哭訴,見丈夫這般情態,便不敢再講,抽抽搭搭哭了會兒,方才道:「那,那五萬兩銀子……」
「不必管,」申國公怒道:「喬家人若有膽,只管登門來要!」
同樣的事情還發生在吳家,只是相較於章興文的傷處,吳六郎要嚴重的多,大夫仔細看過傷處,叫好生將養,若是再不仔細,左臂怕就沒法兒用了。
安國公聽聞此事,神情森然,良久之後,方才輕舒口氣,道:「著人點五萬兩銀子出來,送到衛國公府去。」
安國公夫人實在忍不住這口氣,不忿道:「六郎傷的這樣嚴重,咱們還巴巴的送錢過去,豈不太叫喬家得意!」
「你懂什麼?」
安國公目光冷銳,看她一眼,斷然道:「輸了便是輸了,別人家都輸得起,就我們家輸不起?喬家沒有耍花招,光明正大的擊敗六郎,那就是他們的本事,五萬兩銀子掙得心安理得,我們再去推脫,才叫人恥笑!」
安國公夫人畏懼丈夫,連聲諾諾,不再多言。
「叫六郎好生養傷,」安國公道:「今日丟的臉,要他自己去撿回來。」
安國公夫人應了一聲,既恨丈夫無情,又怨喬家人下手狠辣,抹著眼淚兒,滿心怨氣的走了。
五萬兩銀子對於這兩家來說不算是一個小數目,但也不算是一個大數目,可對於唐家和裴家,尤其是唐九娘與裴十二郎而言,卻是一個天文數字了。
退一萬步講,即使是五千兩銀子,對於這二人來說,也是晴天霹靂。
唐九娘哭得眼睛都腫了,卻是於事無補,南安侯向來寵愛這女兒,加之唐貴太妃喜愛幼妹,故而唐九娘在府中慣是集萬千寵愛於一身,現下欠了這麼一筆債,南安侯抬手就是一個嘴巴,還要再打,卻被南安侯夫人攔住了。
「事已至此,你就是將她打死,又能有什麼用處?」
南安侯夫人摟著女兒哭道:「還不如想想如何了解此事,這才是個正經!」
唐九娘還敢將此事告知爹娘,裴十二郎回到裴家,卻連此事都不敢提,想著自己想想法子,努力湊一湊再說。
可是五千兩銀子談何容易,他並非蔣國公府的郎君,只是借住在裴家府上,自然沒臉伸手討要月銀,身上僅有的積蓄也是離家時帶的千餘兩,杯水車薪罷了。
怎麼辦?
難道真要伸手問蔣國公要嗎?
畢竟都是裴家人,哪怕是為了臉面,蔣國公也會代為償還,可是這也意味著他對自己徹底的失望,以及自己一切希望的消彌。
若非逼不得已,裴十二郎不想走這一步。
他不禁躊躇起來。
……
那幾個手下敗將如何思量,喬毓是不知道的,即便知道,也只會額手稱慶,不會心生憐憫。
第二日是個晴天,大清早起身,便見日光明亮,映得內室一片亮堂。
喬毓伸個懶腰,從床上爬起來,先去練了會兒刀,又被常山王妃叫去用早膳,還沒等吃完,便聽人說二郎、三郎他們來了,約著小姑母往家中演武場去切磋。
喬毓聽罷,再也無心吃飯,胡亂塞了幾口,便要往外邊兒跑。
喬老夫人叫住她:「等等,先喝口湯,免得待會兒嗓子發乾。」說完,又親自倒了給她。
喬毓忙停下身,咕嚕咕嚕幾口喝乾,迫不及待道:「阿娘,我走啦!」
「去,」喬老夫人笑眯眯道:「早點回來吃午膳,叫二郎他們一起來。」
喬毓笑嘻嘻道:「知道啦!」
喬安年少,身手不俗,將來也是要到軍中去的,喬毓便著意指點幾分,喬南不擅此道,她便只教授些騎射功夫,卻不再說別的。
至於喬靜與喬菀,便更簡單了。
如此到了午膳時候,幾人便一道往喬老夫人院裡去用膳,說笑著吃了飯,又乖乖到院子裡去罰站。
正是日頭最盛的時候,幾人略微站了會兒,便覺太陽曬得腦門兒發燙,臉頰也熱了起來。
喬毓抬額頭生了汗意,隨意擦了擦,又手扇了扇風,問廊下靜待的常山王妃:「姐姐,過去多久了?」
「還早呢。」常山王妃斜她一眼,道:「你慢慢等。」
喬毓悶悶的應了一聲。
……
長安就這麼大的地方,哪有消息能瞞過人去,尤其事情發生在演武場,主角又是喬毓。
那場亂戰發生後不久,皇帝與皇太子等人便接到了消息,又是好笑,又是無奈。
「她這個性子,真是一點兒都沒變,」皇帝輕嘆口氣,眉宇間卻隱含笑意:「天不怕地不怕,一不小心就能把天捅破。」
「娘娘這會兒正年輕呢,」高庸含笑道:「再說,有聖上在,就捅不破天。」
皇太子知曉此事,也同秦王道:「早先聽外祖母講母后年輕時愛胡鬧,現下真的見了,才肯相信一二。」
秦王笑道:「誰說不是呢。」
「今日晚了,」皇太子瞧了瞧時辰,搖頭失笑道:「明日我出宮一躺,瞧瞧她去,也不知有沒有受傷,會不會被外祖母訓。」
秦王頷首道:「我同皇兄一起去。」
「別告訴那兩個小的,」皇太子笑了一笑,又叮囑道:「他們最不怕事,若是同往,怕又要鬧大。」
秦王笑著應了聲:「好。」
……
皇帝仍不理政,朝政便由皇太子處置,故而到了第二日,直到臨近午時,皇太子方才叫上秦王,出宮往衛國公府去。
他們近來時常登門,門房見的多了,早不像從前拘謹,問安之後,便引著往喬老夫人院中去。
兄弟二人剛進去,便見幾個表弟表妹站在院子裡,曬得面頰泛紅,額頭汗水隱約,心下不禁有些奇怪。
再近前些,才發現站在最前邊兒的人瞧著很是熟悉,不是別人,正是他們重返年少的母親。
不知怎麼,喬毓被姐姐罰時不覺得丟臉,跟侄子侄女一道在外邊兒罰站也不覺得丟臉,現下叫兩個外甥瞧見這一幕,卻覺得不好意思了。
她抬眼看了看,便蔫噠噠的低下頭,也不吭聲。
皇太子見狀,便明白了幾分,心下既覺好笑,又有些心疼,到近前去,溫聲道:「怎麼,被罰站了?」
喬毓覺得丟臉,背過身去,不跟他說話。
皇太子忍不住笑了,笑完又覺有些對不住母親,喬老夫人院裡種了些芋頭,原本她種來打發時間的,現下生的茂盛,葉子大如蒲扇。
他到那近前去,挑了個最大的葉子折下來,當成傘撐在母親頭頂,又道:「還要站多久?」
喬毓被感動了,扭過身去,不好意思道:「還早呢。」
她頓了頓,又道:「我沒事,你們快進去。」
皇太子輕輕搖頭,秦王便去常山王妃面前說情:「小姨母還小呢,胡鬧些也是有的,姨母罰也罰了,便不要再生氣了。」
她還小?
孩子都能滿地跑了!
常山王妃既氣他們一味袒護,又有些動容於母子情深,半晌,終於嘆口氣,無奈道:「來點一炷香,燒完就進去。」
另有女婢送了一炷香來,秦王伸手接了,常山王妃將空間留給他們,便待往內室去,餘光瞥見秦王偷偷將那柱香掐去了一半兒,眼角禁不住一陣抽搐。
她扭過頭,剜了喬毓一眼,終於轉身離去。
喬毓委屈道:「姐姐方才是不是瞪我了?」
「沒有,」皇太子為她撐著芋頭葉子,輕輕道:「姨母不放心你呢。」
「哦,」喬毓也沒多想,見那柱香似乎很短,不禁笑道:「我就知道,姐姐最心疼我了!」
皇太子忍著笑,道:「確實是。」
日頭曬得厲害,這麼會兒功夫,他額頭上已經生了汗,順著面頰落到地上。
喬毓有點心疼,伸手推他胳膊,叫他為自己撐一會兒芋頭葉:「很快就結束了,你也進去。我受罰是理所應當,你何必在這兒陪著。」
說完,又扭頭看秦王:「你也是。」
「小姨母也說了,很快就會結束,」皇太子堅持道:「再等一會兒也沒什麼。」
秦王卻笑吟吟道:「我聽人講,說昨日小姨母威風得緊,可惜無緣一見。」
「這有什麼?」說起此處,喬毓得意起來:「那幾個人欠了我好大一筆錢,只有吳六郎還了,其餘人還裝死呢,等著,我緩過這口氣來,就去他們家找麻煩!」
皇太子忍俊不禁道:「你什麼時候能緩過這口氣來?」
喬毓雀躍道:「今天下午!」
秦王不知從哪兒摸出一把蒲扇,邊為她扇風,邊笑道:「下午嗎?那倒來得及,我與皇兄為小姨母搖旗吶喊。」
「那感情好,」喬毓美滋滋道:「有你們在,他們更不敢不還了!」
喬安與喬南等人站在不遠處,見喬毓有人遮光扇風,羨慕的不得了,現下聽她這麼講,登時忘記了現下難捱之處,急急道:「我們也去!」
「你看,」喬老夫人透過窗戶瞧見這一幕,搖頭道:「這孩子記吃不記打,又要出去惹事了。」
「由她去,」常山王妃輕搖團扇,失笑道:「有太子陪著,我們還擔心什麼。」
喬毓自覺有了靠山,得意的尾巴直翹,等那柱香燒完,便帶著外甥、侄子們,一道出門去了。
這是她第一次到申國公府,略微一瞧,便覺得不順眼,勒馬停住,抬頭挺胸的到了章家府門前。
門房們識得喬安等人,見來者不善,匆忙迎了出來,喬毓也不主動進去,人在府門前,便示意眾人揚聲大喊,響徹雲霄:
「章興文出來挨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