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壽節近在眼前。
唐衍為獻禮之事特地尋了昭華前去商議。
他封王后也搬出了廣集殿,如今正經住在齊王府。
如從前一樣,只要昭華來,他必定親手泡上一壺茶。
擯棄了從前的點評,昭華這一回由衷道:「說真的,若五哥哪日不做皇子了,做這營生也能活得有滋有味。」
她這玩笑話叫唐衍甚是開顏,「難得啊,我這煮茶手藝也叫你稱道上了。」
唐衍起初學泡茶,是為著拉攏昭華花費的一些小心思罷了,後來不知怎麼的倒真喜歡上了,當成了一個雅趣來做。
昭華又是個品茶的箇中老手,這一來二去的,兄妹倆竟在這方面意外的合拍。
唐衍得了肯定,眉眼一彎,悠悠哉哉問她:
「你看今日我這茶湯的顏色,同四哥近日所得那樽壽山玉所比如何?」
昭華放下茶盞,「聽說四哥所得壽山玉不僅形高罕見,還通體明透,似凝固蜂蜜潤澤無比,最絕的是有五爪金龍紋樣躍然其上,活靈活現得很。」
唐衍若有所思:「這樣的祥瑞之石,若是在萬壽宴之日奉上,父皇必定欣喜。」
那可不是。
景貴妃雖一直未曾封后,可父皇對母子三人是越發寵愛。
唐持尤甚。
莫說是瑞石了,哪怕唐持遞上去的是塊普通石頭,父皇也當珍玉放在庫房裡藏著。
「只可惜,這樣的『祥瑞』背後不知藏了多少條人命。」
壽山石本就難采,何況是那樣形高完整的玉石。
只怕連山都要炸開。
「啪!」
「他膽子竟這樣大!」紫宸殿內,永豐帝氣得將密折狠狠甩在桌案上,指著大罵:「那可是幾十條人命啊!他怎麼敢!」
密折內清清楚楚地寫了,衡王是如何發現福州某處山地有壽山石脈,又是如何不顧礦工生死炸山取石。
永豐帝看了只覺兩眼一黑,險些暈倒過去。
底下正是前來稟報此消息的晉國公,他垂著手,「陛下息怒,好在此事已經被壓下去,否則朝野皆要動盪。」
永豐帝扶額,深深嘆氣,緩了好久才緩過來。
這些年幾位皇子公主之間的角逐他並非眼瞎心盲。
衡王唐持與齊王唐衍,皆是不錯的儲君人選。
可私心裡,他更願意封儲貴妃所出的唐持。
畢竟是自己親眼看著,親手抱著教養長大的兒子,在他的身上,他比任何人付出的心血都多。
相對的,每年萬壽節,衡王為了討他歡心,也總有不少新奇稀罕之物送上來。
這幾年的物件則更是一年比一年用心。
這期間並非沒有出過事,只是都沒有鬧出人命來,永豐帝警告過便也罷了,樂得讓朝臣們看到他對衡王的喜愛。
可這一次,衡王實在太過。
連致仕的老晉國公都親自拿著密信來了,他若還輕輕揭過去,那便是愧對朝臣,更愧對枉死的礦工。
「常禮,朕要在萬壽節當日供奉百卷佛經於廣濟寺。傳朕旨意,命衡王代為抄錄。」
萬壽節還有十幾日,有抄這百卷佛經的功夫便能保證他出都出不來。
算是變相軟禁了。
老晉國公看到永豐帝的退步,拱手,「臣告退。」
永豐帝剛要叫常禮送老晉國公出去,卻又在他轉身前忽然問了一句,「榮伯父,現下大邕,誰更可堪立儲?」
常禮親自送了老晉國公出殿,轉道便匆忙出宮去傳旨。
得知衡王不在王府,又趕去了公主府,這才見到了在寶儀處的唐持。
寶儀表現得比衡王自己還緊張驚詫。
「這不是要哥哥禁足嗎?父皇怎麼會下這樣的旨意?是不是出了什麼事情!」
常禮才要開口,見衡王對他搖搖頭,甚是識相地幾句話含糊過去。
「常監正,且容本王與妹妹說幾句話再回王府抄經?」
衡王這樣的人物,常禮自然恭敬點頭,「這是自然。王爺請便,奴婢在殿外等候。」
「這幾年父皇一向都喜歡哥哥,到底出了什麼事?」寶儀眉頭緊皺,陰鬱得厲害。
唐持話到嘴邊,卻又默默了好一會子。
他看著因為此事格外不安,甚至亂了方寸的寶儀,平生第一次問她:「若我不能成為太子,你會不會失望?」
「哥哥說什麼呢!」寶儀比方才還要焦灼擔心,「我們籌謀了這麼久!不論是文臣武將,還是民心,哥哥你都是皇子中的第一人。」
說罷,她似有所想地問:「難道是為父皇獻禮之事出了差錯?」
唐持不答。
「……出人命了?」
想及此,她思考了許多種壞的可能,雙手緊握成拳,指甲深深嵌入了掌心,留下了一道道月牙形的紅印。
這些年是她想盡辦法令兄長奪父皇歡心,包括此次壽山石亦是。
她聽說過開採礦石艱難,卻不知道難在何處,會有怎樣嚴重後果,若有心之人插足,又會釀出何等悲劇。
正因此,才更心慌許多。
「是不是昭華?又或者是五哥?三哥?是了,為了搶走太子之位,必定有人會坐不住。」
她開始踱步,腳步凌亂而急促,每一步都踏得異常沉重,仿佛每一步都踏在了自己的心上,讓那份驚慌害怕的感覺更加鮮明。
唐持親眼看著寶儀因他或許遠離儲位而漸漸放大清晰的害怕,心裡說不出的滋味。
「別瞎想了。」
他開口打斷她的思緒,笑著上前,摸了摸她的頭安撫:「別怕,哥哥一定會成為太子的。」
「父皇讓我抄經,是有別的打算。」
寶儀瞬間轉悲為喜,瞪了他一眼,「哥哥你嚇壞我了,方才露出那樣的神情。」
她險些以為這麼多年所有的鋪墊都要落空了。
「我只是好奇,為何近幾年,尤其是今年你要我多在父皇跟前盡孝,許多事情動作也快了很多。」
像是急著要趕什麼時間一般。
寶儀指尖微頓,「我是見父皇身子越發不好,約莫更喜歡兒女在身側侍奉才如此說罷了。」她抬頭,「哥哥怎麼突然這樣問?」
「沒什麼。」唐持垂眸,掩蓋掉眼底的波瀾起伏。
再抬眼時,眸光又恢復了往日裡的模樣。
「我先回府了,這些時日有什麼事情你就悄悄讓人給我遞信就是。」
「好。」寶儀親自送他到門口。
正要分別,唐持驀地問了她一句話。
「寶儀,七月二十五,是什麼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