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1章 大師兄之死

2024-08-16 02:07:00 作者: 蘭亭常常
  「你們的大師兄蕭無寂是個天才劍修,只可惜天妒英才,十九歲那年就死了。」

  師尊在門派弟子面前只提起過一次大師兄,而只是這短短的一句話,容音卻記了許久。

  已是深夜,容音正獨自一人坐在映月山上的梨樹下,這裡曾是大師兄的住處,往日清冷孤傲的大師兄常常在這棵梨樹下練劍,每次她路過,都會止不住停下腳步一睹大師兄風華。

  曾幾何時,她也會像個情竇初開的少女,偷偷撿起這裡的梨花花瓣帶回住處,企圖以這樣的方式和這位孤傲優秀的大師兄產生聯繫。

  花瓣已經被她攢了一千片,而她最想讓它被看見的人已經不在了。

  想到此,容音臉上染上幾抹悲壯的笑,她將手裡的酒盡數傾灑在梨樹下為蕭無寂祭奠,沉沉出聲。

  「原來已經過去三年了,時間過得真快啊。」

  三年前。

  「不可能!大師兄他不會死的!」

  飛身趕到映月山上,容音看著化為一片廢墟的宮殿,曾經雅致素雅的寢殿已化為烏有,只剩下烏黑的焦木;過往每日早起練功經過時看到的那棵千年梨樹依舊挺拔,隨風飄散的潔白花瓣漫無目的地落在地上,仿若在為誰祭奠。

  宮殿前烏泱泱地跪滿了弟子,有黯然神傷的,有淚流滿面的,皆因一人而悲痛。

  容音難以置信地盯著為首的師尊,她的衣裙有些凌亂地隨著山頂的風搖晃,如墨的長髮迎風飛揚,髮絲飄打在臉上也全然不知,她怔然呆滯在原地許久,突然沖向那片廢墟,想要找尋大師兄的痕跡。

  然而還沒觸及到那片廢墟便被師尊攔了下來。

  容音有些狼狽地跌落在地上,一臉悲愴地盯著面容冰冷的師尊,不知他所為何意。

  「他已經死了。」

  儲鳴一襲青衣,冷冷地看著地上跪著的自發前來的師門眾多弟子,大手一揮,給宮殿罩上一層結界,任何人不得靠近。

  做完這一切,他便徑直離開了這裡,平靜的神色里瞧不出任何悲痛,仿佛剛剛死去的只是一個和他無關的陌生人。

  「大師兄可是他最優秀的弟子啊,師尊為什麼看起來一點也不難過!」

  師門內有不少苦於師尊冷漠嚴苛脾性的人,此刻見到他如此無情的舉動,不由得竊竊私語,替大師兄打抱不平起來。

  「一定是大師兄太優秀,優秀到讓他也覺得受到威脅了,所以大師兄死了反而如他所願,他才會這麼無動於衷。」

  一人起了頭,引發眾多弟子群起而攻之。

  「怎麼不是呢,大師兄修為那麼高,門派里幾乎沒有人能打過他,怎麼會突然魂飛魄散,一定是有人故意害他。」

  容音木著一張臉站在一旁,聽著那些弟子隱晦的猜測和憤懣,一時之間竟有些茫然,天地之間在她眼裡似乎沒了聲音,也沒了顏色。

  她還來得及傾訴自己的心意,還沒來得及讓大師兄知道自己的名字。

  大師兄死了,那個清風霽月般的美好的人,她此生刻在骨子裡信仰般存在的人死了,再也不會出現了。

  回到宮殿內的儲鳴卸下了冷麵,盡顯疲態,他的掌中燃著一絲螢螢的藍色火種,微弱地跳動著,仿若下一秒就要熄滅。

  儲鳴無可奈何地嘆了一口氣,對著火種說起了話。

  「為師勸了你麼多次,你怎麼就是不聽呢。」

  湛藍的火焰微弱地跳動著,似乎在回應著他,儲鳴閉上眼,眼底里的悲戚和無奈盡數消失,他又換上那副冷漠無情的姿態,起身走至寢殿內的一處暗門,揮手將門打開,一鼎巨大的紫色香爐映入眼帘,儲鳴將那簇微弱的火種關到了香爐內,定定地看了它許久,最後下定決心似的離開了這裡。

  等到他走出寢殿,卻看到在大殿正中央內跪著的一抹白色身影。

  「師尊。」

  見儲鳴走了出來,容音急忙抬起頭,清冷旖麗的容顏在此刻仿佛蒙上了一層灰濛濛的霧,一絲一毫都透露著無盡的蒼白和絕望。

  「師尊一定知道大師兄是怎麼死的,懇求您告訴弟子。」

  儲鳴腳步微頓,看著俯下身哀求的容音,很快淡漠地開口。

  「告訴你,然後呢?」

  容音回答地很快,她清脆的聲音在這大殿之上迴響著。


  「若是他人所害,弟子定傾盡畢生之力為大師兄復仇。」

  容音堅定決絕的抬起頭看著儲鳴,任誰都能看出她對蕭無寂的情意之深重。

  「如果我告訴你,他的死與別人無關呢?」

  儲鳴看著容音倔強的神情,嘴邊勾起一絲冷笑。

  「弟子只是想知道真相。」

  容音沉默了一瞬,顯然她已經下意識認為是有人害死了大師兄,事實上,不止是她這麼想,門派里幾乎所有人都這麼想,甚至還有不少人已經懷疑到了師尊儲鳴的頭上。

  儲鳴一眼就看透了她心裡所想,對於門派里其他弟子對他的不滿和猜疑,他也或多或少是清楚的。

  「容音,你仰慕無寂麼?」

  儲鳴突然開口,話題卻驟然轉了方向。

  「門派內上上下下,沒有人不仰慕大師兄。」

  容音沒有直接回答這個問題。

  儲鳴輕笑出聲,慢步走到容音身旁站定,他看著一襲白衣的容音,清麗的容貌上沾染著不諳世事的少年心氣。

  「你說得對,門派內沒有人不仰慕無寂,」儲鳴一隻手撫上容音的肩膀,「但敢跪到我這裡的人就只有你一個。」

  「瞧著他們整日大師兄長大師兄短的,可真等到人沒了,除了流點眼淚,打抱不平幾句就再也不會有其他了,甚至沒人敢來找我對峙,可能再過幾年,再提起蕭無寂這個名字,他們就已經記不得還有這人了。」

  儲鳴說這話的時候一直在看著遠方,嘴邊帶著若隱若無的嘲諷。

  大師兄並非平庸之輩,但門派內人才濟濟,大能輩出,得道者如過江之鯽,沒了一個少年天才,便會有新的傳奇人物出現。

  容音皺起了眉,她張了張嘴,最終還是無法反駁師尊的話,可縱使如此,她還是固執地想知道真相。

  「其他人所念所想與我何干,只要我容音存活一日,我便永遠不會忘記大師兄。」

  容音徑直站了起來,看著儲鳴冰冷的神態,語氣堅定無比。

  儲鳴深深地看了她一眼,他似乎有些小看眼前這個小弟子的決心了,他向容音投去一抹欣賞的眼神。

  「懇求師尊告訴弟子真相。」

  容音依舊不屈不撓地開口。

  「我不信大師兄他就這樣死了,甚至什麼都沒留下……不可能的……」

  儲鳴長嘆了一口氣,有些不耐地揮了揮手,打斷了容音的話。

  「對於無寂的死因,我無可奉告。」

  儲鳴冷冷地瞥了容音一眼,這一眼頗有些警告的意味。

  「如果你還不想被逐出三清派的話,就別再問第二次。」

  話音剛落,儲鳴就徑直越過容音離開了這裡。

  「師尊!」

  容音有些急切地想要拽住他,然而卻撲了個空,儲鳴早已消失不見,消融在空氣里無影無蹤。

  「為什麼……」

  容音跌坐在大殿上,豆粒般地淚珠如同斷了線的珠子不間斷地落了下來,她渾身止不住地顫抖著,悲痛地幾近全身無力。

  從前她只敢遠遠地觀望著大師兄,縱有千般萬般的情意也從不敢多靠近一分,運氣好時能搭上幾句話,她便能開心一整年。

  她愛慕大師兄到骨子裡,卻從未奢望過能擁有他,只要他過得好,容音甘願做一輩子小師妹,哪怕毫無交集。

  而現在,她連仰望他的機會也被剝奪了。

  悲痛欲絕間,容音只覺心口一陣悶痛,下一秒,她不受控制地吐出一大灘黑血,再也支撐不住這破碎的軀體,昏倒在地上。

  鼻息間傳來淡淡的檀木香味,容音下意識地動了動睫毛,腦海里湧上了昏迷前的畫面,隨後她緩緩地睜開了眼。

  「你醒了。」

  一旁的美人靠上坐著的人注意到她的動靜,快步走到她身旁關懷。

  「我昏迷了多久?」

  容音有些迫切地撐起了身子,靠在床頭。

  葉瀾依瞧著她這副不惜命的樣子,冷哼了一聲,話語間還帶著氣,「不長,也就一天一夜的時間。」

  「不過,如果不是我及時趕到,你可能就已經死了。」


  葉瀾依回到美人靠上慵懶地斜躺在上面,嬌艷精緻的小臉上掛著不滿的神情,她隨手拿起桌子上的一本上古秘籍,冷冷地瞥了一眼還在狀況外的容音。

  「怎麼,你是打算殉情啊?」

  葉瀾依的語氣輕飄飄的,聽起來人畜無害的感覺,但實際上暗藏玄機,容音很了解她的脾氣,如果她認可了殉情的說法,葉瀾依可能下一秒就會恨鐵不成鋼地拿出劍直接了結她。

  容音沉默著搖了搖頭,否定了這個說法,她從一個孤苦伶仃的孤兒一路走到現在的生活狀態,沒有人比她更想活下去,她自是不會如此輕易潦草地放棄自己的生命。

  葉瀾依輕哼了一聲,難看的臉色緩和了不少,顯然是對她這樣的反應滿意了些。

  容音動作緩慢地穿上自己的衣袍,還沒走下床榻幾步,便劇烈地咳嗽起來,她現在的身體狀態竟然一夜之間急轉直下,變得如此虛弱起來。

  葉瀾依縱使再生她的氣,見著容音這般虛弱的樣子,還是止不住地心疼著走上前攙扶著她,一邊咬牙切齒地開口道,「還說不是,你看看你現在的樣子,離死也不遠了!」

  容音抬起蒼白的臉看向葉瀾依,她知曉葉瀾依的大小姐脾氣,雖然嘴毒了些,但說到底心底還是純善的,想到此,容音的眼底裡帶著幾分感激,看起來倒有幾分人之將盡,交代遺言的模樣。

  葉瀾依見不得她這副樣子,有些氣憤地甩開了她的手,背對著她站直了身子,不知是在醞釀些什麼,也不知兩人之間究竟沉默了多久,葉瀾依驀然拿起了桌子上一直放著的那本秘籍,從容音醒來之前她就一直在翻看。

  「所謂陰陽相隔,扭轉乾坤之術,損耗壽命修為,用此術者,必將有所犧牲,或早早身死,或終生無用。」

  葉瀾依翻開那本上古秘籍,一字一句念了出來,這是她葉家書局裡的珍藏古書,幾年前偶然被她發現後拜讀了全書,至今對書內記載的禁術還記憶尤深。

  容音聽著她念完這句話,黯然的眸子裡突然閃起光亮,她有些不可置信地看向葉瀾依,「當真有此術?能讓大師兄重新活過來嗎?」

  葉瀾依將古籍扔給她,端坐在一旁替自己倒了一杯茶水。

  「人死不能復生,」葉瀾依頓了頓,「此術只能讓你回到他還沒有死的時候,至於之後的事情,那便是未知了。」

  容音有些激動地翻看著這本書,雙手都止不住地顫抖起來,若是能回到從前的日子,她一定會想盡一切辦法幫助大師兄擺脫一切危險。

  「瀾依,謝謝你。」

  葉瀾依喝茶的動作頓住了,良久,她微微嘆了一口氣,語重心長地開口。

  「阿音,你真的想清楚了?若是用了此術,你很有可能早早就殞命,也可能耗費你畢生修為成為一個徹頭徹尾的廢人,到時候你要怎麼辦?」

  容音將那本古書抱進懷裡,臉上浮現出一絲平和嫻靜的微笑。

  「我本就是個孤兒,若不是四年前大師兄將我撿回師門,我可能早就死在寒冬里了,所以,做這一切我心甘情願。」

  葉瀾依會心一笑,從一開始選擇將這本珍貴藏書從葉家帶出來的那時起,她就已經料到了容音的選擇,她偏過頭看向容音,神情溫和了許多。

  「只可惜,你為他做這麼多事,他永遠也不會知道。」

  葉瀾依語氣間帶著惋惜,事已至此,她起身走出了屋子,邁出屋門的時候停頓在原地,似乎在等待著容音的回答。

  「但求問心無愧,他知道亦或是不知道又有何妨,」容音輕輕開口,「就當是為了報當年他對我的救命之恩。」

  葉瀾依微微點了點頭,瀟灑地背過身朝著容音擺了擺手,很快便消失不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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