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內的安神香燃的正濃，淡淡的香味充斥著整個空間，不動聲色地撫平人內心的急躁。
容音的臉色很蒼白，但她依舊強撐著身子坐了起來，背靠著床榻，抬眸看著緩緩在床榻邊坐下的蕭無寂。
黑溜溜的眼珠子跟隨著蕭無寂的動作，一動不動地注視著他，蕭無寂重新換了件衣裳，是件白紫色相間的劍修服，只有師尊親傳的三個徒弟才有這件衣服。
「為什麼？」
良久，蕭無寂才率先開口，清冷的眼眸正俯視著容音破碎蒼白的臉龐，他的聲音亦同樣動聽，如山澗清泉淅瀝，清脆又不失沉穩。
容音呆呆地望著他，似乎是不明白他的問題。
「為什麼要替我擋下那一鞭？」
蕭無寂把話說得詳細了些，他沉沉地盯著容音的臉，似乎是不想錯過任何一絲表情。
「我只是不想大師兄你受傷。」
容音擠出一絲看起來頗有些悽慘的笑，在她蒼白憔悴的臉上看起來格外逞強，她眨了眨眼睛，低垂下眼睛，微彎的睫毛如同蝶舞翩翩，看起來靈動又脆弱。
頭頂上傳來一聲低笑，容音有些不明就裡地抬起頭看向蕭無寂。
蕭無寂已然站直了身子，他居高臨下地看著容音，眉眼間雖然帶著笑意，看起來卻格外涼薄，喜與樂皆浮於表面，他這雙好看的桃花含情眼似乎從來就沒有任何情緒，永遠平靜如一潭死水。
「還記得嗎？四年前我下山遊歷，在鄉野田地里的一棵樹下看到了你，」蕭無寂開口道，「你那時候正昏迷著，渾身帶著傷，身形瘦弱的看不出年歲，時值寒冬，衣服卻只是一層粗糙的麻布。」
容音眼眸微動，聽著他這般形容很是動容，她眨了眨眼睛，仰起臉看蕭無寂，臉上的笑容愈發溫柔，像是陷入了某種回憶。
容音從有記憶起，便從沒見過自己的父母，她在一個偏僻的小村落里長大，靠著每家每戶的施捨長大，吃著百家飯，穿著百家衣，那時候，只要能吃飽穿暖她就已經很滿足了。
孩童時期的容音特別天真，不在乎那些外物，只要吃飽了肚子就會開心得傻樂一天，有時候也會跟村子裡的小孩一起追逐打鬧，玩得不亦樂乎。
只是好景不長，突然某一天，村子裡來了幾個穿著黑斗篷的人，毫無緣由地兇殘地殺死了全村的村民，那時候的容音喜歡躺在田野麥田裡睡覺，僥倖逃過了一劫。
等到她醒來走到村子裡，卻只剩下一地的屍體，每個人的臉都變得扭曲發黑，所有人的死相都一模一樣。
那樣恐怖的，詭異的畫面給年幼地容音留下了無比深刻的記憶，容音只記得自己害怕地拼命地逃跑，不知往哪個方向跑去，只知道自己要遠離這個地獄般的場景，一路顛沛流離，餓了吃野果充飢，困了就躺樹上睡覺，就這樣從秋天跋涉到了冬天，直至那天她被凍得幾近失去意識，遇見了下山歷練的劍士。
那人一襲白衣，潔白無瑕，容音殘存的意識中恍惚看見了他的身影，縱使是模糊的畫面也掩不住他清冷俊美面容，容音在心底里無聲地笑了笑，以為是天上的神仙要來接自己去天庭。
原來不是神仙，而是賦予她新生的救贖。
「是大師兄救了我一命，我感激還來不及。」容音有些激動地開口道，「就算再來一次，我也會擋在你身前的。」
蕭無寂微微搖了搖頭，他看著容音因為情緒激動有些泛紅的臉，不動聲色地開了口繼續說下去。
「其實我一開始根本沒打算救你。」
蕭無寂勾起嘴角，俯身彎腰貼近容音，低沉的聲音緩緩敘述著。
容音愣住了，看著近在咫尺鋒芒盡露的大師兄，一時之間不知該作何反應，大師兄從來都是清冷平靜的，她從未見過如此凌厲的大師兄。
看著容音呆滯住的神情，蕭無寂滿意地站直了身子，他的眼眸依舊冷漠，縱使對著一個剛剛替自己受了重傷的人也依舊沒有緩和幾分。
「我覺得你應該不傻，容音，」蕭無寂冷冷地開口，「我不需要你替我做任何事。」
「若你是還念著四年前的救命之恩，那我可以告訴你，當初如果不是你身上有魔域的氣息，我根本就不會救你。」
什麼覺得當初昏迷的容音可憐，什麼大發善心都是假的，從來沒有過的，他蕭無寂從來就不是什麼好人，只是不了解他的人都被他的表象騙過了。
「我不想和任何人牽扯上關係，也不想欠任何人。」
蕭無寂從衣袖中拿出一瓶藥丸放在桌子上，看向面容錯愕的容音，繼而緩緩開口。
「不過，還是要謝謝你。」
他的語氣緩和了幾分，垂眸掠過桌上的那瓶藥丸，蕭無寂冷寂的眸子閃過一絲動容，隨後便頭也不回地離開了屋子，來的時候悄無聲息，離開的時候冷漠又無情。
容音靜靜地靠在床榻邊上，有些接受無能地消化著蕭無寂剛才說的一切。
一開始從沒打算救她嗎？難道她念了這麼多年的恩情，為了感恩他做了這麼多事，一切的一切，都只是她自己的自以為是嗎？
容音倍感無力地用雙手捂住了臉，淚水不爭氣地打濕了她的手掌心。
怎麼會這樣呢？
心臟處傳來如同凌遲般的鈍痛，容音覺得自己似乎快要喘不上來氣，她餘光看見蕭無寂留在桌子上的那瓶藥丸，艱難地伸出手拿過瓶子吃了一顆。
她死死攥緊了藥瓶，手心間傳來的觸感提醒著她，一切都是真實的，但她還是做不到，做不到痛恨大師兄，也不會相信大師兄是個冷血無情的人。
他不是的。
「何必這麼無情呢？」
楚風漫不經心地拿起面前的一壇桃花酒給自己斟了滿杯，春日和風微煦，兩人對坐於梨樹下的石桌旁，賞著映月山下的美景。
蕭無寂淡淡地看了他一眼，似是想知道他下一句會說些什麼。
「容音這個小師妹我瞧著不錯，」楚風笑得隨性，「人美心善，還專情。」
「她好不好與我何干？」
蕭無寂就知道楚風嘴裡不會有什么正經的話，冷笑一聲後飲起了面前的美酒，幾片純白的梨花瓣飄落在酒杯里，添上了幾分別樣的芳香，蕭無寂垂眸靜靜看著，沒有其餘的動作。
楚風無所謂地聳了聳肩。
「可惜了她對你的一往情深啊。」
楚風的語氣十足欠揍，偏偏他還笑得一副小人模樣。
蕭無寂皺了皺眉頭，從前怎麼不見楚風這麼愛多管閒事，替人說好話了，他微微動了動放在石桌上的手指，下一秒，楚風的一縷長發憑空斬斷，直直地掉落在石桌上。
「再不正常說話，斷的就不是你的頭髮了。」
蕭無寂輕聲開口警告楚風。
「好好好，我打不過你，怕了你了。」
楚風無奈地攤開手，作出一副投降的樣子，這才終於終止了這個話題。
「十日後便是我們三清派給新生弟子挑選佩劍的日子了，」楚風一手撐著額頭，有些憧憬地開口，「也不知道是誰這麼幸運，會抽到閉月劍。」
「閉月劍？」
蕭無寂挑了一下眉，淡漠的臉上露出一絲若隱若無的嘲弄。
「我說的不是我的閉月劍，是門派里另一把，和我這把是一對的。」
楚風垂眸托起自己腰間的閉月劍，劍身修長纖細，劍柄用白玉鑄成，鑲嵌了一顆月光石，隨劍主人的動作流轉間折射出類似月光的皎潔，因而得名閉月劍。
知道楚風心裡在打什麼算盤，蕭無寂冷若冰霜的臉上也露出一絲無奈。
「只是一對情侶劍罷了，就算抽中又能怎麼樣，難不成用情侶佩劍的就一定是情侶麼？」
「楚風，你年紀也不小了，怎麼還像個小姑娘，天天春心萌動？」
留下一聲無語的輕笑，蕭無寂起身離開了這裡，臨走前還不忘給自己寢殿門前的梨樹注入靈力。
「無趣。」
盯著蕭無寂的背影，楚風撇了撇嘴，隨後輕盈地起身跳到梨樹的枝幹上，慵懶地躺了上去，淺藍色的衣衫垂落在半空中，隨著微風輕輕飄動，伴著淡淡的花香，楚風愜意地睡起了午覺。
另一邊的女弟子住處。
「大師兄這麼快就走了？他跟你說什麼了阿音？」
再次踏入房間，屋內只剩下了容音一個人，葉瀾依懷裡抱著一大堆藥草，都是她從家裡搜羅來給容音補身體的。
「沒說什麼，只是給了我一瓶藥丸。」
容音微微抬起頭，用手指了指桌子上放著的那瓶藥丸給葉瀾依看。
葉瀾依放下手中的藥草，有些好奇地拿起那瓶藥丸在手裡細細打量。
「這可是凝魂靈丹啊！」
葉瀾依突然驚訝地大叫，她激動地跑到床榻邊給容音看。
「一顆就是價值連城的存在，據說瀕死之人服下它就能起死回生，這麼珍貴的靈丹，大師兄居然給了你一瓶！」
容音聽完她的話心下一動，原來這瓶藥這麼珍貴嗎？她愣愣地拿過白瓷瓶在手裡看，驀地想起幾分鐘前大師兄那張冷若冰霜的臉，無情地警告她不要為他做任何事。
既然都把話說得那麼無情，為何還要拿來這麼珍貴的東西給她？
可能是怕自己死了，他心裡會有負罪感吧。容音自嘲地想著，雖然她不願意承認大師兄的冷漠與她心裡的形象完全不符，但還是或多或少被他剛才的那一番話傷到了，無條件地站在大師兄身邊的意願已經沒有那麼強烈。
「大師兄對你真好，」葉瀾依笑著拉起容音的手，「阿音，你快快把傷養好，我們還一起溜到後山采野果子吃。」
容音笑著回握住葉瀾依的手，點了點頭。
「沒問題。」
葉瀾依這才滿意了，抱著容音的胳膊撒嬌，她今日扎著雙環垂桂髻，兩邊繫著青綠色的髮帶，和她今日的淡綠色套裙呼應著，襯得她人嬌俏又靈動，像山野間的小精靈。
「哦對了，我剛才出去的時候不小心撞到了二師兄楚風！」
葉瀾依突然想到什麼的開口，語氣里都帶著劫後餘生的後怕和慶幸。
「真是嚇死我了，他居然沒發怒，好像……還笑了？」
葉瀾依轉動著眼睛仔仔細細地回想著剛才的場景，平日裡陰晴不定的人居然那麼心平氣和，好像還笑著，也太詭異了！
容音若有所思地看著葉瀾依面上靈動驚慌的神態，這樣的反應在楚風身上確實很反常，她在三清派里這麼久，見到的楚風永遠是陰沉著一張臉的樣子，從沒見他有過好臉色，更別說是笑了。
楚風這麼反常必定是有原因的，至於原因，容音看著面前葉瀾依天真爛漫的笑容，似乎聯想到了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