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哥的一番話令楚擎露出了笑容。
因為他純粹,愛他所愛,對百姓,恨他所恨,對瀛賊。
純粹的人不會糾結,不會給自己找理由,去就做就好了,沒有糾結,沒有困惑,所以不會痛苦。
黃老四的不純粹,在於不確信。
人們的記憶總會被自我所美化。
黃老四懷念戰陣,懷念戰場,仿佛那時是最自由最快活的時日。
可這一次三島之戰,並沒有如記憶中那麼美好。
因為他是天子,許多事,過去就過去了,回不去,也無法複製,與其說他是懷念當年的歲月,不如說是想要暫時逃離那張龍椅。
不知不覺間,在黃老四漫無目的的帶領下四人來到了國子監。
這處大昌朝最高等的學府,明明哪裡都沒變,牌坊依舊是那個牌坊,可透過牌坊望進去,便能感受到破敗,蕭條,就好似一個行將就木的老人。
老人要強了一輩子,以為這大昌只有他一個德高望重的老人,只有他這個老人才是最權威的,最終落得今日下場。
七十二名學子,如今國子監只有七十二名,還都是寒門書院不要的學子。
黃老四雙目幽幽,楚擎也心生惋惜之色。
二人要的是改變,而不是東風壓倒西風,只是希望一些改變,放下偏見,放下早就應該被扔進垃圾堆的某些傳統,可他們死活放不下,扔不掉,最終,被時代所遺棄。
楚擎不在京中,他照樣是千騎營的大統領。
而千騎營早已變的為了針對世家閥門而存在。
國子監沒有孕育出世家,可卻不斷的為世家龐大做著貢獻。
這也就罷了,國子監同樣是閥門,學閥,想要壟斷學問,壟斷特殊的權利。
太過自視甚高,以為金身不敗,飛的有多高,折斷翅膀時就有多疼,摔下來時,就有多慘。
飛的太高了,高聳入雲,跌落時,近乎粉身碎骨,沒死,但是殘了,癱了,成了笑話。
「曾幾何時,這裡是讀書人的殿堂,我之所以盯上了他,並非是要為寒門書院掃清障礙,而是…」
楚擎略顯惋惜的目光,恢復了堅毅的色彩:「是因他們高喊著教化眾人的口號,卻將異國學子當爹一樣伺候,可以踐踏知識,代表知識,但是他們不能踐踏我們的尊嚴,代表我們的尊嚴。」
黃老四微微頷首:「自作孽,不可活。」
離開了國子監,四人繼續走著。
楚擎到底還是回了一次頭,不是懊悔,而是確定自己做的對,無比的確定。
仗著沒本地身份證就可以隨便入學,管吃管住還安排女學子陪讀陪學各種陪,做尼瑪的夢去吧!
昌京真正的飽學之士,都以加入寒門書院教書為榮,國子監,現在就是個笑話。
接連三年,科考上榜學子十之七八出自寒門書院。
不去適應,就要被拋棄。
科舉的題目越來越多,越來越細緻,哪怕就是七步成詩都沒用,實用,實用,還是實用,只有學到實用的知識才會入榜,而寒門書院是第一個教授「實用」知識的學堂。
尤其是今年,邱總執掌禮部後,直接告訴天下人,這科舉就是為寒門書院舉辦的。
沒有人吭聲,朝堂上的臣子連個屁都沒敢放。
他們認為,邱總並不是真的明擺著告訴所有人他向著寒門書院,他只是寂寞了,只是見到沒人可弄沒人可搞,故意授人以柄,然後趁機弄死幾個朝臣娛樂娛樂罷了。
可惜,沒人上當。
實際上邱總真的沒這麼無聊,他只是履行他對楚擎的諾言罷了,照顧好寒門書院,書院會與大家一起共鑄盛世。
不知不覺間,又來到了南市,黃老四的嘴角微微上揚。
奇珍閣。
一把琴,幽怨的琴聲。
傳世佳作,全是半首,又不應景。
兩個人的命運就這麼交織在了一起。
一個內心懼怕,充滿迷茫,卻用嬉皮笑臉掩飾著內心的侍郎之子。
一個初登大寶卻如同進了牢籠的九五之尊。
「福三。」
「小的在。」
黃老四就和抽風似的,莫名其妙的問道:「朕問你,你猜朕喜逛南市,還是北市?」
「小的不知。」
「那你說,南市與北市有何不同。」
「身處南市,高雅,琴棋書畫,來往皆是貴人,置身其中,便是連小的這種殺才,都沾染了幾分文氣,才氣,富貴氣。」
黃老四似笑非笑:「北市呢?」
「北市喧囂,儘是些雞零狗碎的買賣,十家店鋪一日的收益,比不上南市店鋪一次的收益。」
「朕再問你,朕若想知道京中百姓過的好不好,是來南市,還是來北市。」
「小的不知道,小的只是認同一句話。」
「什麼話。」
「文王詢問子牙,如何治世,子牙曰,王者之國,使民富,霸者之國,使士富,僅存之國,使大夫富,無道之國,使國家富。」
黃老四再次沉默了起來,突然覺得福三在PUA自己。
從東海一路走來,即便到了年關,不少州府的百姓也是窮困潦倒,反倒是不少世家和商賈,極盡奢靡的迎接凱旋隊伍。
楚擎是看出來了,黃老四純屬就是找不自在,沒事和三哥嘮這些幹什麼,打了勝仗閒的蛋疼,非的給自己致致郁唄?
黃老四的確是不爽了。
因為南市很熱鬧,一排排馬車停在不同的商鋪門前,穿著儒袍的大老爺們身後跟著成群的隨從,大包小裹。
「晦氣,不逛了,去城外。」
罵了一聲後,老四掉頭就走。
楚擎樂不可支:「能光明正大的花錢,代表錢的來路沒問題,這有什麼可生氣的。」
「若是商賈也就罷了,你看那些車馬,皆是官員,朝廷發放的俸祿哪裡經得起他們如此花銷。」
楚擎聳了聳肩。
倒是這個理,只是很多事沒法說。
千騎營是扳倒了不少朝臣和世家,可再查也不可能往上查八代啊,家族的錢財是數代人積攢下來的,只要這幾代沒問題,再往上查就不好查了,真要是八代之內全查明白,那京城可真是一個世家都不剩了。
「世道總要有所區分,好的,壞的,窮的,富的,想要完全平等,不可能,也沒這個道理。」
說完後,楚擎揶揄道:「讓你把內庫的錢全都發給百姓,你能同意啊,你這些錢又不是不乾淨。」
「同意。」
黃老四絲毫猶豫都沒有,口氣斬釘截鐵:「內庫沒了錢,我終是天子,餓不死,也凍不壞,可百姓若是沒了遮風避雨之所,便會病死,無米下鍋,就要餓死,子民都餓死了,都病死了,我便是將天下錢財都匯於內庫之中又有何意義。」
楚擎止住了腳步,凝望著黃老四寬闊的背影,深吸了一口氣,大喊出聲。
「這他媽就是為什麼我願意為你東征西討搏命的原因,老四你就偷著樂去吧!」
黃老四哈哈大笑:「怪你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