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5章 應天薛家,蘇州林家!
除了黛玉,現場還有一個人知道這首詩,便是當時同為侍讀的湘雲。
湘雲看向了黛玉,然後又看了眼寶釵,最終也是一句話沒多說。
而此刻的朱景洪,聽到這詩臉上笑容僵住,然後便覺心中五味雜陳。
盛世無飢餒……
可江北那邊餓死了幾十萬人,偏偏金陵那邊又有了虧空,湖南那邊又在上報了瘟疫……
朱慕梴身旁是朱慕楨,後者觀察著老爹神色變化,心裡則在嘲諷這位自作聰明的兄弟。
明明最近不太平,你卻說什麼盛世無飢餒,這不是純純噁心老爹嘛!
看著眼前兒子,朱景洪問道:「這詩是你所做?」
在短暫猶豫後,朱慕梴答道:「是兒子所做,只為給父皇賀壽,為此還打磨了許久!」
朱景洪神色嚴肅,平靜道:「你才進學,不知世事,豈知何為盛世?且學習以明理修德為要,萬不可醉心於詩詞小道!」
皇帝說的話就是道理,但朱慕梴聽了卻很委屈,畢竟他是為了討老爹歡心,一片孝心卻換來了教訓。
在他糾結時,一旁的朱慕楨提醒道:「四弟,還不回父皇的話?」
朱慕梴瞪了兄長一眼,隨後方告罪道:「父皇教誨,兒子謹記!」
目光掃向眼前的幾人,朱景洪又追問道:「你們都記住了?」
在他面前不只有朱慕梴,還有老大朱慕楨、老二朱慕梧、老三朱慕桐,他們都是年長一些的皇子。
「兒子謹記!」
眾人答話之後,朱景洪便揮退了他們,然後這場家宴照常進行。
所有人都拼了命討他歡心,可他就是提不起興致。
大約一個時辰後,這場家宴才算正式結束,原本朱景洪該去坤寧宮歇息,但他卻回了乾清宮去。
皇帝離場,其他人也都散了,多數人都很高興,畢竟宮裡難得這麼熱鬧。
而在坤寧宮內,寶釵卻不大高興得起來。
偏殿書房內,寶釵已屏退眾人,此刻僅朱慕梴在她面前。
「你老實告訴我,那詩真是你寫的?」
聽到母親的質問,朱慕梴心裡有些慌,可他卻點頭道:「是兒子所寫!」
「真是你寫的?」寶釵又問,她又給了這小子一次機會。
剛才的詩句,明顯不符合朱慕梴的認知,朱景洪對詩文探究不深,所以未曾注意到其中差別。
可朱慕梴這一首,卻瞞不過寶釵。
而且寶釵也相信,在場其他聰明人,也能猜到非朱慕梴所作,只是大家都沒說出來罷了。
看著母親不善的表情,朱慕梴咬了咬牙,最終答道:「母后,就是兒子……所作!」
看著自己一手養大的孩子,如今也不跟自己說實話了,寶釵心中難免有些悲哀。
「方才你爹教了你道理,那娘再給你說一條道理,若你以為全天下自己最聰明,以為可以瞞住所有人……那你便是最大的蠢貨!」
「今天你不跟我說實話,傷了為娘的心……此為不孝,今罰你抄寫《孝經》三遍!」
說道最後,寶釵語氣已格外嚴厲。
她是母儀天下的皇后,此刻這般威儀朱慕梴豈能不怕,知道自己小聰明被洞悉,於是立馬跪地痛哭請罪。
「兒子再也不敢了,萬望母后莫要生氣,兒子知錯了!」
一邊哭泣,朱慕梴一邊爬到寶釵面前,抱著母親裙擺求饒,可憐巴巴的樣子讓人心疼。
「此事我能知道,其他人也會知道,別以為就你聰明!」
寶釵繼續教訓著,如果她知道此詩竊自黛玉,此刻絕不會如此容易息怒,畢竟這實在是太丟人了。
隨後,寶釵又問了朱慕梴詩文出處,才知是從坤寧宮東殿閣樓尋得,那裡有一箱子廢棄的文稿。
沒辦法,黛玉、湘雲和朱雲笙,乃至寶釵和楊靜婷做侍讀時,都曾寫過大量的稿子,這些東西雖無用卻也不能扔,所以就只能這樣存放起來。
寶釵進駐坤寧宮時,就有人稟告過這件事,可她的事情太多給忽略了,東西就在閣樓上角落放了幾年。
於是寶釵讓朱慕梴找來文稿,一看字跡她便知是黛玉所做,雖然上面並沒有署名。
看著眼前這自作聰明的小子,寶釵氣得想給他兩巴掌,此生她頭一次覺得如此丟人。
「你親自將這稿子,去交給你林娘娘,然後跟她致歉!」
「啊?」
「立刻去!」寶釵怒斥。
「是!」
朱慕梴驚恐逃離,寶釵靜坐了一會兒後,便起身往乾清宮去了。
她得親自把這事跟皇帝說清楚,不然此事終究是個隱患,說不定哪天就被有心人引出來。
…………
大明皇后為一首詩著急時,大明忠臣李自恆則在為百姓飽腹而奔走。
金陵要不到糧食,他又只能返回江北,打算讓地方官府想辦法,從大戶手中擠出一些糧來。
實在不行,動用官府庫銀買都可以,到時候他會承擔一切責任。
然而等他回到泗州,才發現所有問題都已解決,糧食缺口全被堵上了。
辦成此事的是宋子瑜,這位新任的巡按都御史,他號召各府縣籌措到了糧食。
從泗州回到鳳陽,李自恆找上了宋子瑜。
雖然都是為朝廷效力,可宋子瑜在關鍵時刻幫忙,還是讓李自恆非常感激。
巡按衙門內,聽了這位上司的致謝,宋子瑜答道:「李大人,你不必謝我,我是江北的官員,自當為百姓做些實事!」
「如今雖有奸邪作祟,卻非所有人都立身不正,我只是其中一個罷了!」
宋子瑜這番話,讓李自恆有些意外,也讓他受了一些啟發。
一直以來,李自恆認為官場裡沒幾個好人,宋子瑜是賈雨村的門人,早被他划進奸臣預備隊。
而宋子瑜到江北後,查民變之事只顧黨爭,對其他人重拿輕放,便又佐證了他的判斷。
可眼下宋子瑜的言行,又動搖了他的觀點。
於是李自恆只能感慨,人性確實非常複雜,至少他不敢說洞悉。
其實從功利的角度來說,宋子瑜的這一行為很好理解,而且他本人已道出緣由。
他是江北的巡按,算得上是地方官,安定地方本就是職責。
他是賈雨村的學生不假,可他得先是他自己,派系利益只能排到第二。
如果江北真的又發生變亂,李自恆當然難辭其咎,可最後還是得他來收拾局面。
二人接下來又閒聊了幾句,只是相同語言實太少了些,所以幾分鐘後李自恆就告辭了,接下來他還有很多事要忙。
看著李自恆離去,宋子瑜心情也很複雜,他很佩服這位真正的君子,卻知道往後與此人註定會是對手。
轉眼又是幾天過去,按李自恆重點突破的辦法,樹大招風的陳家成了主要查訪目標。
雖然這些天李自恆不在鳳陽,錦衣衛和東廠的人可沒閒著,把陳家裡里外外情況摸了個清楚。
但是對於審案,廠衛們都表現得很謹慎,他們只給李自恆提供線索,審案的事還得後者親自來。
所以李自恆回到臨時衙門,先是看了看了大量的情報,整理好思路再開始審案。
乾盛五年三月十六,整飭江北兼併第一案拉開序幕,李自恆陸續傳了劉家、張家、和陳家二房三房問話。
這些都是陳家大宗外圍勢力,也是陳家兼併土地的白手套,只有先從他們入手才能關聯到陳家。
李自恆準備充分,在審案中人證物證都有,只用五天就牽連到陳家大宗。
三月二十一,李自恆正式傳訊陳裕盈,但這位以身體不適為由,令其子代為出面庭審。
李自恆當然不同意,安排了郎中去看陳裕盈,逼得後者躲去了鄉下養病,於是李自恆又讓郎中去了鄉下。
最終,陳裕盈被逼無奈痊癒返回鳳陽,於三月二十七正式登堂受審。
這次是會審,僉都御史李自恆位主審,按察使盛景瑞和巡按都御史宋子瑜為陪審,東廠掌班太監宋福生和北鎮撫司副千戶倪進忠(倪二)為旁聽。
當然,鳳陽及臨近個各府縣的大戶們,被允許可以遣人來旁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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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李自恆來說,這樣的案子就是要對外公開,才能起到最大程度的震懾。
「劉家為何要給你家錢糧?」
「張家為何也要按時進供?跟劉家上交的比例一樣?」
「還有你家的二房,三年前為何購入大批土地?為何能低於行家?」
「河西下村的村民,為何全都欠你家四房銀錢?人家被你們收了土地還得耕種替你們還債?」
「還有柳家莊的三十八戶,為何他們……」
大堂上,聽著李自恆的詰問,陳裕盈心中雖有怒,但臉上卻淡定無比。
「答我的話!」李自恆語氣嚴肅。
「李大人,我比你多做幾年官,如今雖已致仕,但還記得朝廷律法!」
環顧堂上諸官,以及大堂內外旁聽的仕紳們,陳裕盈接著說道:「今天你叫我來問話我來了,現在我倒想問問你……你剛才說的這些,有哪一條觸犯了律法?」
從表面上看,這些事跟陳家大宗沒瓜葛,陳裕盈當然不可能全部認下。
雖然李自恆是欽差,但他卻只有一個人,旁聽者無論官民都不會支持他。
環顧眾人,陳裕盈捋著白須,答道:「若你非我要回話,我只能告訴你……欠債還錢,天經地義,買賣公平,你情我願!」
李自恆當然不會被唬住,接著問道:「欠債還錢,如何起的債?如何還的錢?又是如何買賣?」
「這些你可否細細說說!」
這些當然不能細細的說,所以陳裕盈直接不理會,隨口答道:「我記得欽差大人是來賑災,並查土地兼併之事,難道民間借貸也要管?」
「民間正常借貸,我當然不必管,可涉及到土地買賣,關係到社稷安危,我可就不得不管了!」
「依你的意思,我大明朝准許買賣土地,反倒成了禍亂天下的源頭?」
面對這般質問,普通人第一時間是反對,李自恆卻反應很快,只聽他道:「強買強賣,富者愈富,貧者愈貧……這難道不會是禍亂之源?」
李自恆咬死「非正常交易」這一點,其他的話頭根本不碰,此刻已經讓陳裕盈非常難受。
「李大人,若是要辯論治國理政之道,你就不該叫我到這裡來!」
李自恆笑了笑,遂問道:「那好……請你告訴我,為何張家、劉家這些,會按時給你交割錢糧,為何他們的土地,地契卻都放在你們家裡!」
這話就問得比較露骨了,陳裕盈沒有著急回話,而是靜靜的看著李自恆。
好一會兒後,陳裕盈方道:「李御史,我比你多做幾年官,有些心得想跟你分享一些!」
李自恆則道:「今天是審案,做官的心得,可以下了堂再說,現在你只管回我的話!」
「剛才我已回過你的話,是你苦苦相逼不依不饒,你以為你是誰?難道……」
「我是都察院僉都御史,聖上委派欽差,你又以為你是誰?」
只這兩句話,便讓現場氣氛迅速升溫,在場旁觀眾人紛紛屏氣凝神,但也很期待接下來的碰撞。
若非顧忌李自恆欽差身份,及現場東廠和錦衣衛的人,此刻只會有人給陳裕盈叫好。
「千年田八百主,這天下誰人不買田?誰人又不賣田?」
「只要你情我願,民不舉則官不究,又何須你來多管閒事?」
「俗世濁流,你以為只憑你一人,就能澄清玉宇?就能與天下人為敵?」
李自恆依舊淡然,只聽他道:「澄清玉宇愧不敢當,然食君之祿忠君之事,遇有不法自當整飭,今天我只問你的案子,何談與天下人為敵?」
到了這地步,也沒必要顧忌什麼顏面了,陳裕盈也是老江湖,此刻同樣不會弱了氣勢。
「若老夫所記不差,欽差大人最重要的差遣是賑濟災民,然後才是查案!」
「可你到江北賑災卻餓死了人,如今弄得民怨四起,我想也問欽差大人,是百姓生死重要,還是你以查案博直名更重要?」
反過來,陳裕盈又給扣了一頂帽子,指責李自恆漠視百姓生死,只顧著的挑事審案博取直名,簡單來說就是沽名釣譽,假仁假義。
話說到這裡,雙方已算得上是圖窮匕現,這精彩程度看呆了現場所有人。
在場眾人不得不驚嘆,這陳裕盈陳前輩不愧老江湖,對上李自恆這樣的硬骨頭,居然也能打得有來有回。
但在場官員只需代入陳裕盈,就明白眼下確實到了拼命的時候。
陳家被當成整飭兼併的典型,罪名坐實了一定會嚴辦,以陳家這些年涉及的髒事,抄家流放都算是從輕發落了。
此刻,所有人都等待著李自恆的回應,因為餓死了人乃至又起騷亂,是客觀上已發生了的事實。
「我若有罪,陛下自會懲戒,罷官、抄家、流放、殺頭,我都坦然受之!」
「今日堂上,我是奉旨查案,我只問你陳家的事!」
李自恆根本不接陳裕盈的招,他確實已經豁出去了,所以不在乎外人評價,只會全力去做正確的事。
陳裕盈當堂對問讓眾人驚嘆,而李自恆無視名節一往無前的氣概,則更是讓在場眾人欽佩。
大家都是讀聖賢書長大,聖人的教誨他們也都知道,他們也曾想過要做君子,可如今都成了官僚地主。
「只問我陳家的事?我陳家先祖,是輔佐世祖重定神州的功臣,如今落拓……便虎落平陽被犬欺,你也只敢對我們出手罷了!」
虎落平陽被犬欺,這不是該在堂上說的話,顯然陳裕盈已被逼到絕路,連士大夫的體統也顧不上了。
聽著陳裕盈的挖苦,李自恆內心巋然不動,徐徐說道:「案子要一個一個查,你若清白無辜,又何須如此憂懼?」
「一個一個查?怕不是因為我們好欺負,所以才挑我們家動手,那些真正的權貴你敢查嗎?」
這就叫東拉西扯,反正就是各種帶偏問話,不會按照李自恆的劇本走。
「只要犯了國法,我就敢查!」李自恆也來了火氣。
他最痛恨陳裕盈這樣的人,明明是兼併土地的元兇,卻做出一副受盡委屈的模樣。
陳裕盈當堂咆哮道:「朝中那些尚書閣老你敢查嗎?各地宗藩兼併的土地你敢查嗎?」
「律法森嚴,違者必究,我有何不敢?」李自恆坦然答道。
陳裕盈當即怒道:「應天薛家,蘇州林家,你敢查嗎?」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