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與子同袍
意想不到的反轉讓現場所有人宕機了幾秒,陷入死一樣的沉寂。
梁靖川掀了掀眼皮,在萬眾矚目中以手作槍,輕輕一吹。
就像戰場上扣動扳機後,在槍口硝煙味未散時傲睨自若,不遜也輕狂。
壓哨球,極限三分搶斷加絕殺。
裁判吹哨,比賽結束,得分表最後一次刷新,5149。
反應過來後的尖叫聲鋪天蓋地,震得耳膜疼。
「贏了!二十班贏了!」
「啊啊啊啊啊啊啊大佬!」
「天秀啊,兩秒壓哨絕殺啊,大佬是什麼神仙!」
吹槍動作無意間帶起一截黑色球衣,露出了他緊繃勁瘦的腰腹線條。
尖叫聲又飆高了幾個分貝,幾乎掀翻了籃球館的屋頂。
「靠,這幫女生也太現實了吧,以前怎麼沒這種熱情?」
場上有人嘖聲,「好歹哥是種子選手,就算看不到我颯爽的英姿,也該看到我高超的水平吧。」
「跟梁哥一比,你有個屁水平,」趙觀良專業拆台一百年,「拳打南山敬老院,腳踢北海幼兒園?」
混亂中二十班有人激動地喊了句,「咱們班口號呢?
沒口號太沒牌面了吧!」
「誰說沒有,」宋野一把撈起擴音器,扯著嗓子大吼,「老子現場給你編一個——」
「我贏我牛逼,你輸你垃圾,高一二十班,必讓你跪安!」
中氣十足的吼聲迴蕩在體育館,現場靜了兩秒,氛圍再次被引燃,高漲到了頂點。
鍾婷尖叫完直咳嗽,癱在看台上激動道,「我今天才發現,大佬跟我想的不一樣,他人特別好。」
「你是今天才發現的嗎?」
許昭意嗤之以鼻,「說得好像你哪天沒對他深情小論文一樣。」
「我以前只是為色折腰嘛,外貌協會不論人品。
但我今天發現,大佬就是個寶藏,」鍾婷不勝嬌羞地捂住了眼睛,「至少他人似乎挺溫柔的。」
許昭意晃了眼對面看台的1號,心說都被他關照得站不起來了。
溫柔得還挺另類。
恍神間梁靖川已經站在了看台附近,隨手擰開一瓶水,仰頭的動作和微滾的喉結性感至極。
許昭意稍怔。
周圍小範圍地竊竊私語,許昭意面色複雜地盯了他兩秒,伸手輕輕揪了揪瓶底,僵著動作將另一瓶遞了過去。
梁靖川也沒搭腔,深邃的眉眼埋在陰影里,像是在無聲問詢她的用意。
「哥,這是我的水。」
許昭意語氣微頓,「這才是給你的。」
「有差別嗎?」
他視線下撤,在一模一樣的兩瓶之間過了個來回,挑挑眉,「這瓶開過光?」
是的大哥,我剛給開過光。
我還喝了一小口吶。
「沒,」許昭意默默將真相咽了回去,若無其事地擺擺手,「算了,我就看它順眼。」
梁靖川正要說什麼,突然皺著眉,冷不丁地往身側的看台席上掃了眼。
旁邊那女生本來拍得挺光明正大的,而且在學校里拍幾張籃球賽也沒什麼,但她硬是因為這一眼感到心虛。
她捏著手機往身後藏。
「照片。」
梁靖川話都懶得多講,朝著她的方向揚了揚下巴,有些不耐煩地示意她刪除。
班裡的體委正在查看宋野腿上的淤青,後者笑嘻嘻地撓撓頭說「沒事」,眼尖地掃到跟著人群往外走的那幫人,臉冷了下來。
「學長,這就要走了?
咱還立了個賭約,您是不是忘了啊?」
擴音器不僅成功地叫住想腳底抹油的人,還引來了一群吃瓜圍觀群眾。
對面高二的臉色並不好看,隱隱有賴帳的意思。
本來在場上不規矩就挺下作,誰知道最後還是被秒了,面子裡子都丟乾淨了。
「幾個意思啊,歷史遺留問題不先解決一下?」
趙觀良撂下毛巾,單手一撐就跳過了看台欄杆,幾個箭步沖了過去,「輸不起是不是?」
這幾個人平時都不是好脾性,稍微撩撥幾句就容易打起來。
劍拔弩張時,許昭意突然踏進一觸即燃的氛圍里。
「學長不是那樣的人,不會因為玩不起載入校史。」
沒等人反應過來,許昭意按了下手機,聲音突然傳了出來。
「老規矩,打個賭,輸了剃光頭叫爸爸。」
「誰賴帳誰他媽是孫子!」
是之前打賭時放狠話的音頻,沒人注意許昭意是何時錄的音。
「我呢,脾氣好,對認兒子認孫子不感興趣,也不打算計較被籃球砸的事,」許昭意特別寬容大度地提議道,「不過學長是不是該客氣一下,先跟我們班受傷的小同學道個歉?」
對方的臉色都青了,就差沒破口大罵了。
梁靖川突然想笑。
其實初次見面偷拍的事,他就知道不是她,他就當時看到了。
後來還有交集,純粹是他覺得這小姑娘挺有意思。
毫無疑問,許昭意的外表極其具有欺騙性,她本人也十分懂得如何利用自身優勢,並不遺餘力地發揮了捉乖扮巧的能力。
別看她沉默不言的時候溫溫軟軟,純良無害;但是計較起來,她能折騰得人哭著喊爹娘。
就像現在。
「當然,如果不行我也沒辦法,不過我手機里還有點別的,」許昭意拖長了聲音,很有靈性地停頓了兩秒,「這周末花點時間搞個視頻,就能送你們C位出道。」
「沒事,學長也就一年半畢業,學長可以不上網不出門。」
徐洋輕嗤了聲,難得沒勸班內同學冷靜。
從場上頻繁出現撞傷開始,他就對這幫人徹底沒好臉色了。
「我能給免費配樂。」
宋野興奮地舉了下手,清了清嗓子,「在山的那邊海的那邊有一群小慫逼,他們又老又垃圾,他們扯淡耍賴皮,哦可憐的小慫逼,可恨的小垃圾!」
梁靖川沒多少興致跟這群人耗,嗓音低而沉,帶著點慵懶的戾氣,不難聽出語調里壓抑著的不耐。
「快點。
或者你們想試試?」
他說的試試,未必是簡單回敬了,恐怕是打到對方「逝世」。
這幫高二的算是看出來了,高一這個班分工明確,十分默契。
有唱紅臉的,有唱白臉的,好話壞話全給說完了,捅刀子的動作迅速又嫻熟。
他們還要不要臉吶?
——
「我想起那幫孫子道歉的樣子就解氣,瞧瞧他們那憋屈的樣兒,真是笑死我了。」
半小時後,宋野在烤肉店裡樂得不行。
周五沒有晚自習,散場後差不多到飯點了,索性一塊出來聚個餐,就在學校周邊新開的一家烤肉店。
店裡的裝修和烤桌的小板凳很獨特,原木和金屬混搭出工業風,特有懷舊情調。
店裡的包漿豆腐據說是雲南特色,入口即化,五花肉和烤牛油的香氣隔老遠就飄出來了。
宋野還瘸著不敢動,像個皇帝一樣安穩地坐在座位上,看著別人忙前忙後。
趙觀良端著盤五花肉和捲心菜過來,嫌棄地踢踢他,「腿不疼了?
笑得跟咱學校門口老大爺似的。」
「我是病號,這是工傷,勇者的勳章懂不懂?」
宋野嗷嗷直叫,說完搖頭晃腦地感嘆道,「哎呀,樂歸樂,就是許妹太善良,要我說就該讓他們剃光頭,改成平頭多沒勁吶。」
許昭意的小視頻太絕,下午高二那幫人愣是氣死了也沒敢吱聲,最後挺規矩地彎腰道歉。
場面引起極度舒適,甚至解恨。
「我沒那麼好心,主要是真剃光頭不好解釋。」
許昭意推門而入,「今天動靜鬧得有點大,如果明天年級主任過問,好交差。」
「怎麼說?」
徐洋正刷著醬料,好奇地看了她一眼。
「萬一老師問,我們可以說師兄弟以籃球賽交流感情,促進學校運動文化精神傳遞,打的賭也合情合理,是為校容校貌著想。」
許昭意彎唇笑了笑,「反正年級主任除了寸頭,看哪種髮型都非主流。」
「牛逼。」
一桌十多個人,聽得目瞪口呆。
說話間,梁靖川踏進來,前一秒還跟老大爺似的宋野噌地彈了起來。
他拎起一瓶酒,「哐啷」放在了桌上。
「梁哥,我今天一定要跟你走一個,真的,就算不衝著您這麼仗義,就沖您的技術,我也得敬您!您以後就是我偶像,是我哥們,是我——」
「是你個祖宗你也得排隊,」激情小論文還沒說完,趙觀良把他按回座位,「操,我跟你同桌一年有餘,怎麼沒發現你那麼肉麻?」
「行,」梁靖川覺得這幫人挺有意思,笑著揚揚下巴,「不過你確定幹得了一瓶?」
「那您太小看我了,別說一瓶,就是——」宋野邊吹牛逼邊拎起酒瓶,突然反應過來玩笑開大發了,「我還真幹不了。」
顯然剛剛豪情壯志的時候他拿錯了,他拿了瓶白的,度數還不低。
嗡嗡——
說話間,梁靖川剛丟在桌面上的手機突然震動。
他漫不經心地掃了眼,有人從陌生人列表里發消息過來,大約是從群里找過來的,能看到備註,但他沒印象。
就一張圖,兩個人,他和許昭意。
是下午拍照那女生發過來的,她會錯了意。
梁靖川當時是在示意刪除,她理解成了要照片。
照片裡許昭意坐在看台上,微仰著臉頰,伸手去揪他握著的瓶子,長發從肩上傾瀉如瀑。
落日餘暉剛好從頭頂那塊玻璃上折進來,襯得整個畫面暖烘烘的。
還挺好看的。
雖然他一直覺得,未經他人允許動不動就拍照的行為很傻逼,但這張照片的構圖和角度的確很巧。
梁靖川沒忍住看了許昭意一眼。
許昭意就在他面前,慢悠悠地擺盤,斯文又安靜。
她的側臉漂亮素淨,肩頸線條優美,彎翹濃密的睫毛歷歷可晰,在面頰上垂落鴉青色的陰影。
她很漂亮,秀色可餐的那種。
大約是他的視線直白到難以忽略,許昭意似有所察,偏頭奇怪地看了他一眼,「怎麼了?」
「沒什麼。」
梁靖川淡然地鎖掉屏幕,斂回視線。
鬼使神差的,他留下了那張照片。
料峭的晚風穿過,吹得私心蕩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