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朝花春錢
暑氣又長了三分,悶熱的氣息入夜後才見些許消減。
古城幽隱而深邃的光景,隨著華燈漸亮風光旖旎,入目綽絕。
岸邊的花燈盛會喧囂熱鬧,湖面瀲灩著粼粼的波光,如晴晝飛光,月光水色和紙醉金迷的夜景輝映,煙柳畫橋完美的融合在繁華的小城裡。
七夕夜的臨城別有一番情致。
「我剛剛看你,其實是想說別亂花錢,」許昭意抱著一大捧玫瑰花,小腦袋被枝葉擋住,「你聽那小姑娘說得好聽,其實就是想宰你,這花比空運來的品種都貴。」
梁靖川輕輕一哂,「還沒嫁過來,就替我心疼錢?」
許昭意耳根一熱,瞪了眼他,「哥你能不能抓重點?」
梁靖川自動將所謂的重點忽略過去,漫不經心道,「送不送是我的事,你只需要考慮收不收。」
許昭意怔了下,低低地哦了一聲,心裡軟得一塌糊塗。
大約相處的時間太久,讓人心生微瀾的事未必需要多麼熱烈,而是藏在細枝末節里的溫柔。
「許昭意。」
梁靖川勾了下唇,抬手壓低她面前的花束,隔著嬌艷欲滴的玫瑰,嗓音溫溫淡淡地喚她,「抬頭。」
許昭意睫毛輕輕一顫。
氛圍醞釀得恰到好處,但還沒發生點什麼,就無疾而終。
才出了手工藝品的夜市街,就撞上了附近大學社團搞七夕活動。
有個女生拿著話筒湊過來,說街頭採訪情侶,送小禮品,逮著兩人一連問了幾個問題。
「請問如果用一種動物來形容對方,你覺得是哪一種?」
梁靖川被攪和了興致,心底正有些不爽,很不樂意配合。
他懶洋洋地回了一句,角度刁鑽到刻薄,「我為什麼非要用動物形容我女朋友?
她就不能是人嗎?」
女生看著沒什麼經驗,不知所措地將視線挪向許昭意。
許昭意不動聲色地拿胳膊肘懟了下他。
「那就貓吧。」
梁靖川握住她的手拉到身側,漫聲改了口。
女生長舒了口氣,將話筒轉向許昭意,「小姐姐你呢?」
「狗。」
許昭意不假思索。
女生笑眯眯地追問道,「是因為對方比較忠誠,比較暖嗎?」
「不是。」
許昭意笑著搖了搖頭,「不過你也可以這麼理解。」
她偏頭看了眼梁靖川,在只有兩個人能看到的角度里,做了個口型,「某些人行為比較狗。」
梁靖川不太友善地挑了下眉,拇指不輕不重地颳了下她的腰身,眸底含著點威脅意味。
許昭意渾身微微一顫,利落地翻腕,拍掉了他的手。
「說實話你還不服氣,居然還好意思威脅人,」她面無表情地抬眸,戳了下他的心口,「26個字母你少學了兩個?
沒點ac數。」
梁靖川手裡還拎著大袋小袋的東西,接過對方贈送的小禮物,騰不出空,也懶得跟許昭意計較。
直到他聽到她隨口提了一句。
「你看剛剛那個小姑娘的男朋友,就挺好看,還很溫柔。」
梁靖川掀了掀眼皮,沒什麼情緒地看了眼她,「好看?
溫柔?」
「不是,我就隨口一說,」許昭意原本在低頭回消息,聞言挽住了他的手臂,沒忍住地笑了一聲,「這么小氣的嗎哥哥?」
「收著點,」梁靖川抬手撥過她的小腦袋,無可奈何地提醒了一句,「得瑟得太明顯了。」
許昭意哦了一聲,聲音里笑意未散,低頭輕嗅了下玫瑰香。
本以為這事算是翻篇了,結果她剛將一大捧玫瑰放回車裡,撂上了車門,梁靖川就拍了拍她的肩膀,在身後喚她,「許昭意。」
「嗯?」
許昭意回眸。
一張面具忽然湊近到眼前,青面獠牙、面目猙獰。
但劣質的材料將恐怖的感覺毀得徹底,沒多少效果,至少不怎麼嚇人。
幼稚鬼。
許昭意沉默了幾秒,撕開手中的酸奶盒,才抬手推了下樑靖川的肩膀,「哥你無不無聊,這玩意根本不嚇人好嘛?」
她輕聲嗤他,「就算我平時怕黑怕鬼,也不至於被這麼一張破面具嚇——啊!」
話說了一半,梁靖川將那張做工劣質的面具挪開,底下有一張新的、十分逼真的面具露了出來。
這他媽逼真到嚇人了。
許昭意猝不及防被嚇到,渾身一個激靈,下意識地跳到他身上,手裡的酸奶直接卡在了地上。
梁靖川沉沉地嗤一聲,單手攏住她腰身的同時,漫不經心地挪開面具。
他上下打量了眼她,肆無忌憚地嘲笑,「好看嗎?」
你媽的。
簡直是日了狗了,她就沒見過像梁靖川這麼記仇的男人。
「你大爺的梁靖川,」許昭意揪著他的領口,連著砸了好幾下他的肩膀,揚高的聲音透著點惱羞成怒和氣急敗壞,「有你這麼欺負女朋友的嗎?
有嗎!你明知道我怕這個還嚇唬我,太過分了你……」
她像一隻被踩了尾巴的貓,嘀嘀叭叭地數落他個沒完。
「昭昭。」
一道沒什麼感情的男聲打斷她氣急敗壞的控訴。
「怕什麼?」
梁靖川輕輕一哂,懶洋洋地靠在她身前,「反正你晚上都是跟我睡。」
許昭意一巴掌拍在他額頭上,從他身上跳下來,「今晚你連沙發都沒得睡,回家睡地板去吧你。」
「你捨得讓你男朋友睡地板?」
梁靖川半眯著眼,低啞沉緩的嗓音就覆在她耳側,有點警告的意味,「我看你是想試試地毯。」
「你能不能把腦子裡的黃色廢料倒一倒?」
許昭意噝地倒吸了口氣,難以置信地看著他,「說點陽間人該說的話吧,梁靖川。」
話說了一半,她掃到不遠處長長的隊伍,扯了扯梁靖川的手,「你看到沒?」
梁靖川抬眸,順著她的視線晃了眼,懶聲道,「看到什麼?」
「憑藉我多年經驗,這麼長的隊伍一定有好東西。」
許昭意期待地看著他,漆黑的眸底清亮,「你快去排個隊,我也要一份。」
「……」
梁靖川看著一百多米的隊伍陷入沉默,完全不能理解她的心血來潮,「你知道裡面賣什麼嗎?」
「我不管,我就要,」許昭意來勁了,眨了下眼,把不講理的要求演繹得無辜可憐又弱小,「哥你不疼我了,你是不是外面有狗了?
還沒結婚你就嫌我麻煩了,七夕節的一個小小要求都不能滿足了。」
梁靖川抬手捏住她的臉頰,虎口抵著她的唇,封住她全部聲音。
「裝可憐沒用,」他不為所動地垂眼,懶洋洋地輕笑一聲,「不過你叫一聲老公,我就去排隊。」
「你要是這樣就沒勁了,梁靖川,」許昭意撥開他的手,沒什麼情緒地抬眼,「你每次趁人之危的時候,真不覺得自己無恥嗎?」
「不覺得。」
梁靖川壓低嗓音漫聲道,「我都沒得寸進尺。」
許昭意一言難盡地看著他,沉默了好幾秒,還是從善如流。
「老公。」
她彎翹纖長的睫毛輕輕一眨,聲音軟了下來,媚得格外勾人,瞬間成了一個乖軟聽話的小嬌妻,「去排個隊嗎?」
她靠在他懷裡,給他捏了捏肩,又錘了錘背,「辛苦了。」
梁靖川意外地挑了下眉,要笑不笑地盯著她,「你還挺聽話。」
「為了錢和美食,我還能再忍忍。」
許昭意唇角翹了翹,牽過他的手拍了拍,鄭重其事地保證道,「只要你不破產,我還愛美食,你我的感情就能長長久久。」
忍一時錦衣玉食,退一步腰纏萬貫。
她許昭意向來能屈能伸。
梁靖川聽笑了,抬手揉了揉她的長髮,無可奈何道,「行。」
許昭意得逞,在附近的攤位套圈,愉悅地輕哼了兩聲曲子。
她的唇角微微往上揚,壓都壓不下去,得意的小表情像一隻小孔雀。
好心情就持續了幾分鐘,有人不小心撞了下她,連聲道歉。
許昭意條件反射地出了手,不等對方離開,她鎖肩、捉腕,鉗制住對方手臂卡在身後,反方向狠狠一扭,直接將人按倒了。
這人是個扒手。
他倒沒鬼鬼祟祟地露出破綻,但挨不住許昭意機警得很。
「你想幹嘛?
眾目睽睽下還敢打人了?」
小青年嗷嗷直叫,氣勢洶洶地想討個說法,順走的東西就被許昭意摸出來了。
「技術不錯啊哥們,」許昭意居高臨下地打量了眼他,「要是換成平常人,可能真被你順走了,可惜你出門沒看黃曆,撞上我了。」
「你誰啊?」
偷她東西的小青年疼得齜牙咧嘴。
許昭意面無表情地給了他一腳,「我社會主義接班人,即將送你去警局幾日游的活雷鋒。」
她低頭檢查完東西,忍不住在心底「操」了下,又給了他一腳,「我的小鱷魚皮,白金加鑽的限定款,你他媽也敢劃。
你出門當扒手,不知道更新一下知識量嗎?」
「怎麼回事?」
梁靖川折回來,微蹙了下眉,牽起許昭意的手肘打量了眼,「他沒傷著你吧?」
「講點道理啊大哥,又不是我打人,」小青年本來就覺得自己點背,怕又撞上個碰瓷的,哀嚎了聲,「是我打不過她好吧?」
周圍人聽到動靜,都低著頭檢查自己的東西。
有被順走東西的失主反應過來,破口大罵,衝過來要東西,這裡瞬間聚攏了不少人。
有人報了警。
怕錄口供耽誤時間,壞了七夕的興致,許昭意也沒計較手包的損失。
趁著人多,扒手也跑不了,她拽著梁靖川跑遠了。
夜色闌珊,岸邊人頭攢動,都是遊客密密麻麻地擠在一起。
賣手工藝品和小吃的商販在叫嚷,古城入夜的氛圍熱鬧又活絡。
兩個人牽著手穿過人群。
走橋穿巷游長廊、聽鍾涮肉賞園林、去寺廟上香祈福、去伏羲會館聽崑曲:跟其他情侶別無二致。
夜色漸深時,兩個人買了幾盞河燈,雇了一條遊船賞夜景。
遊船停在了湖面中心。
許昭意略一思量,摸著黑在素箋上寫了幾個字,折了兩道,牢牢地卡在底座的凹槽里。
她探了探身,小心翼翼地將河燈放入水中。
她抬手一撥,燈芯的火焰閃爍了下,慢悠悠地在湖面上飄遠。
「寫了什麼?」
梁靖川轉身靠近她,懶洋洋地埋在她的肩窩,很輕地蹭了下,帶著不自知的迷戀。
他身上的冷香凜冽,毫無空隙地包裹了她,親密無間。
「不告訴你。」
許昭意耳尖被撩得發麻,很小幅度地偏了下頭,任由他靠著,蠻認真地說了一句,「許願說出來就不靈了。」
「真迷信。」
梁靖川輕哂。
許昭意也不否認,在他懷裡不安分地動了動,好奇地問道,「那你呢?
你剛剛寫了什麼?」
「不告訴你。」
梁靖川還埋在她肩頸間,眼皮都懶得掀一下。
「你不是不迷信嗎?」
許昭意抬眸。
梁靖川漫不經心地嗯了聲,唇角微妙地一彎,意態輕慢,將她的話原樣奉還,「不想告訴你。」
許昭意無言以對,好半晌才磨出來兩個字:「無聊。」
數百盞河燈漂浮在湖面上,搖曳著星星點點的碎影,幽光錯落,影影綽綽,匯成一條微光瀲灩的不規則緞帶帶,向遠處蜿蜒。
屬於她的那一盞,早已匯入其中,祈願里只有簡短的八個字:
【天成地全,與君白頭。
】
許昭意微一側頭,後知後覺地反應過來,「等下,艄公呢?」
不知何時,船頭的艄公已經不見人影,遊船上只剩下他們兩人。
她的大腦空白了幾秒,不自覺地往梁靖川懷裡縮了縮,「什麼情況?
七月七不是中元節吧?」
雖然只差八天,那也不能把粉紅小劇場切換成恐怖懸疑主題吧?
梁靖川好笑地看著她,零星的光線折入眼底,漫不經心地解釋了句,「胡思亂想什麼?
我讓他搭另一條船走了,兩個小時後回來。」
「光杵在這兒放河燈,哪兒用得兩個小時?」
許昭意像看傻子似的看著梁靖川,十分不理解,「再說艄公不在,你來划船嗎?」
「他待在這兒很礙事。」
梁靖川半垂著視線,捏了捏她的耳垂,不以為意地遞過來一個禮盒。
許昭意垂眸,還以為又是什麼俗套的七夕禮物,隨手拆掉了禮盒,漫不經心地晃了眼。
等看清了裡面的東西,她大腦轟地一聲,薄瘦的脊背挺得筆直。
靠。
許昭意刷地將禮盒扣回去,小心臟跳得厲害,整個人都清醒了。
梁靖川直直地看著她,將她的一切盡收眼底,壓低的嗓音沉緩又性感,「你要不要試試?」
「我看是你想試試!」
許昭意難以置信地抬眸,情緒複雜,話說得都磕巴了,「不是,你想幹嘛啊你?
怎麼突然買這種東西?」
禮盒裡是一件女僕裝。
敢情他費盡心機騙她上船又支走艄公,是在這兒等著她呢?
梁靖川輕輕一笑,漫不經心地把她的長髮撥到耳後,嗓音低了下來,「你前兩天在辦公室答應了我什麼,不會忘了吧?」
許昭意薄唇翕動,好半晌說不出話來,像要吐泡泡的小金魚。
「不是,我那不是說以後嘛?」
她的目光躲閃著挪開,聲音因心虛越來越輕,細弱蚊蠅,含糊地將羞恥的內容帶過,「等以後有機會可以試、試一下,但不是現在,反正我沒說現在。」
沒錯了,反悔了,國家十級退堂鼓選手說的就是她了。
「現在有機會了。」
梁靖川的聲音近在咫尺,聽著和緩平靜,但沒什麼等待的耐性。
我信了你的邪。
沒機會你也能創造機會,這他媽分明是你蓄謀已久。
「所以,」梁靖川懶洋洋地朝她傾身,晦暗的天光勾勒他眉眼的線條,嗓音里起了點凶性,「你是想自己換,還是我幫你換?」
許昭意抬手掩住面頰,將裝死進行到底,「我兩條路都不選。」
他一湊近她,許昭意朝後躲了下,毫不猶豫地踹了他一腳。
因為摸著黑,沒踹在他肩膀上,倒是不偏不倚地撞上了他的下巴。
「許昭意,你又家暴?」
梁靖川嘶了一聲,嗓音里浸著點不爽。
「不是,誰讓你不躲?」
許昭意挪開手偷瞄了眼他,忍不住想笑,「我又不知道。」
梁靖川面無表情地看著她,扶住下巴動了動,眸色沉冷。
「別別別我自己來,」許昭意輕喘了聲,雙手被他反剪到身後,差點綁住,「我換還不成嗎?」
岸邊的氣氛喧鬧,水上清靜些許。
隔著一層簾幕,裡面靜謐了幾秒,才傳來一陣悉悉率率的聲響。
恍若過了大半個世紀,梁靖川身後傳來幾不可聞的一聲。
「好了。」
梁靖川旋過身,瞥見一隻纖細白皙的手挑開了簾幕。
「可以了。」
許昭意從船艙內探了探頭,心虛地重複了一遍,聲音因緊張而很輕,尾音在顫。
梁靖川沉冷湛黑的眼瞳里情緒翻滾,足夠平靜,也漫無邊際。
他的視線落在她身上,自下而上輕輕一掃,直白、露骨,輕佻到冒犯。
他嗓音很沉地低笑了一聲。
許昭意耳根一熱,摸不清他的心思,但因為他的反應羞赧。
她心跳得快,揪住衣角的手攥緊,羞惱地喊了他一聲,「梁靖川!」
梁靖川半垂著視線,懶洋洋地朝她傾身,捏住了她的下巴。
他的嗓音沉了下來,「叫少爺。」
你媽的。
他入戲還挺快啊!
這種迫不及待的敬業精神,奧斯卡小金人應該給他頒一個。
「快點兒。」
梁靖川單膝跪在她面前,手腕懶散地搭在膝蓋上,要笑不笑地催促她。
許昭意目光閃爍了下很輕地喚了聲,「少爺。」
「沒聽清。」
梁靖川淡聲道。
許昭意咬了下唇,面頰微燒,耳尖有些發麻。
但她到底還算配合,又喚了他一聲,「少爺。」
「再叫一聲。」
梁靖川眸色深了深,屈起食指去勾她的下巴,骨子裡的劣根性都燒起來了。
「我不伺候了。」
許昭意耳垂紅得快滴血了,抬手推了下他,含糊地控訴了句,「你怎麼這麼麻煩?
梁靖川你別太得寸進尺。」
「長本事了,這麼不乖?」
梁靖川挑了下眉,覆住她不可言說的位置捏了捏,眸底暗色沉降。
「我看你不是狗,」許昭意面無表情地抬眸,「你簡直禽獸。」
「我看你欠收拾,」梁靖川勾了下唇,挑開了簾幕,「不給你點教訓,你都不知道什麼是禽獸。」
「禽獸不如啊你。」
許昭意啊地尖叫了聲,「流氓。」
冷月高懸在青灰色的夜幕中,徐來的清風,驅散了夏日的悶熱。
疏淡空曠的湖上,水汽迷瀅而朦朧,遊船在湖面浮蕩,情迷間,許昭意隱約聽到了細膩幽雅的唱腔。
「恰三春好處無人見,不堤防沉魚落雁鳥驚喧,則怕的羞花閉月花愁顫……」
岸邊不知是誰在清唱崑曲,聲情纏綿婉轉,一曲起風生。
很熟悉的選段,是《驚夢》。
許昭意的意識昏昧,斷斷續續地哭出來,茫然地喊了他一聲,綿軟無力地攥住他背後的襯衫,腰身已經不可抑制地軟下去。
「昭昭,」梁靖川眸色深了深,虎口捏住她的下頜,猛然著力過去,低聲喚她,「如果你今晚還想睡的話,就別這麼叫我。」
他冰涼的手指擦了下她額上覆蓋的薄汗,嗓音溫溫淡淡的,「絞成這樣,是不是很喜歡?」
許昭意大腦空白了幾秒,被連綿不絕的體驗愉悅得說不出話來。
「遍青山啼紅了杜鵑,荼靡外菸絲醉軟。
春香啊,牡丹雖好,他春歸怎占的先……」
清唱的崑曲念白儒雅,行腔婉轉又纏綿,隱隱約約飄了過來。
船頭傳來撲通一聲悶響,不知名的一條魚躍出湖面,在冷月朦朧的光暈下划過一道弧線,又墜入深不見底的湖中。
青灰色的鱗片帶起銀白色的水花,像泠泠的珠串。
梁靖川低下頭來,壓上她的唇,嗓音很低地輕笑了聲。
他掐住她的腰身發了狠,漆黑的眼底依舊一片清明,沉靜而冷然。
近乎順應本能,許昭意仰頸,婉轉的腔調被他迫了出來。
「許昭意。」
梁靖川垂眼,將她鬢角的髮絲撥到耳後,嗓音低啞又沉緩,讓人覺出溫柔來,「不想等到明年了,回去先領個證吧?」
漫不經心,卻也自然而然。
許昭意怔怔地看著他,全然沒什麼情緒思考,很低地嗚咽了聲。
梁靖川緩下來,慢條斯理地哄她,「好不好?」
「嗯。」
許昭意偏開脖頸,手指無意識地陷入他的後背。
周圍的空氣中充盈著甜膩的氣息,小船在湖面一下一下晃動,簾幕遮擋住船內的旖旎光景,婉轉的腔調在起伏,跌入平靜的湖水中。
三分霜雪色,泛舟聽晚鐘。
古城上方漆黑如墨的夜幕中,綻開了瑰麗絢爛的煙火,火星稀稀疏疏地落向天際,逐漸消匿。
岸邊的遊客絡繹不絕,小商販的叫賣聲和歡聲笑語混雜在一起,讓人迷醉的浮光聲色覆蓋了整個小城。
金風玉露,快意相逢。
沉溺於昨日蜜意,淪陷於今朝濃情,這樣的七夕夜區別於以往的任何一夜,我看見清風止於你眉眼間,漸落的星河吻在你身上。
我的目光所及之處是你,情難自禁是你,朝朝暮暮都是你。
——
十一月底,錦堂拍賣會。
翠屏胡同位於寸金寸土的地段,私密性很強,進出的人大多非富即貴,是個出了名的銷金窟,前清的建築里一草一木都是名貴品種,桌椅裝飾全是文玩古董。
今天這裡有一場拍賣會,來得人不少,除了正經來的、湊熱鬧的,也有靠著色相上位跟著進來的。
許昭意到的時候,拍賣會已經開始,會場內比較安靜。
場內沒多少生面孔,除了一兩個歐洲人,大多自成圈子,湊在一起有說有笑地寒暄幾句。
沈姒被幾個人簇擁在中心,輕挑了下指間的高腳杯,偶爾淡笑著符合幾句,明顯興致缺缺。
見到許昭意來,抬手朝她致意,從這群人里脫了身,走了過去。
許昭意晃了一眼她身上披著的外套,意味深長地笑了笑,「你之前不還跟我說有他沒你有你沒他嗎?
怎麼,才兩天又好上了?」
「你就別拿我打趣兒了,」沈姒扯了下唇角,輕嘲,「他這種秉性不招惹最好,越對嗆越興起,隨他去,我在燕京還想安生兩天。」
話音一落,不遠處有個挺漂亮的女人很輕地冷笑了聲。
挑釁十分到位。
很明顯,這種沒什麼措辭的譏俏比出言不遜更讓人不爽。
「這女的誰啊?」
許昭意挑眉,看著那張陌生的面孔,對突如其來的挑釁感到莫名其妙。
「就一小明星,」沈姒輕輕一笑,不太在意地解釋道,「前段時間參加朋友的香水晚宴,被媒體拍到,發生了點過節。
營銷號當時發通稿誇她,結果我一素人入鏡了,網友在底下那我倆的樣貌說事兒,估計她現在正記著仇呢。」
兩人在眉眼間是有幾分相似,但論及容貌,沈姒妖冶明艷,放在哪個圈子裡幾乎都無人可及,說不好聽的,說兩人相像是抬舉那女的了。
許昭意恍然大悟地哦了一聲,視線往那人身上一掠,不太在意地說了句,「難怪心理不平衡,看來對自己的長相還挺有自知之明。」
她這人損人時向來不吐髒字,但字字見血,句句誅心。
「話不能這麼說啊,」沈姒輕抿了口紅酒,笑著搖了搖頭,「你一損她就會捎上我,多傷及無辜。」
說話間,又一件藏品被送了上去,是明朝時期的瓷器。
藏品的小冊子都在客人的手邊,競拍員吐字清晰地對密封鋼化玻璃展示箱裡的藏品做了解說,一件又一件,揭開了價碼,將現場的氣氛推上了高潮。
「競拍底價七百萬。」
論瓷器,宋元和明清時期在海內外深受追捧,常被抬到天價。
許昭意偏愛宋朝汝窯的東西,釉色純粹清麗,風格古樸又簡潔,算得上古董里炙手可熱的寶貝,可惜存世不過幾十件,實在難得。
送上來的這件是明永樂青花折枝梅花紋茶盞,品相也不俗。
茶盞上盛開的梅花紋上覆下仰,青花底上勾勒白色紋落,簡潔的如意紋繞底一周,風格清麗。
很精巧的一件藏品。
二樓這票人大多家世顯赫,燒錢時眼都不眨,抬抬手價格就飆上去,仿佛在看一串沒意義的數字。
短短兩分鐘,價格翻了倍。
樓上的隔斷後,梁靖川氣定神閒地刷新了價格,價格再次翻倍。
「兩千四百萬,這位先生出價兩千四百萬,還有沒有人繼續?」
「兩千四百萬一次,兩千四百萬兩次,兩千四百萬三次,」競拍員落下成交錘,「成交!」
梁靖川往空座上晃了眼,聽到耳邊幾句交談,沉沉地嗤一聲,「這麼廢物,還沒和好?」
顧淮之輕輕一笑,漫不經心地側過臉來,指尖敲著杯壁,「老三自己都不急,你替他操什麼心?」
「我倒是懶得摻和,」梁靖川掀了掀眼皮,視線直直地落在樓下許昭意身上,扯了下唇角,「可我老婆的伴娘團里有沈姒。」
整個四九城的公子哥都沒人敢接對應伴郎位置的燙手山芋。
齊晟這人不講理,最恨別人碰他的東西,常年戴著串佛珠,卻不是面慈心善的主兒,占有欲強到近乎病態。
當年港城的陳小公子,在舞會上色迷心竅攬了下沈姒的肩,回去的路上就不巧出了事故。
雖然有驚無險大難不死,但他連同陳家,後續幾乎被整治到死。
這幾年來,除了老爺子,能壓制齊晟的人已經不多了,誰還敢往自己身上惹這麼一出禍端?
有人樂了,「川哥,您趁早勸勸嫂子,一個都別請。
這倆人不和好,整天卯足了勁兒折磨別人。」
「前段時間宴禮剛被折騰完,在澳洲收拾完爛攤子,回國都沒消氣,臉色陰沉了好幾天。」
梁靖川沒搭腔,抬手按了按太陽穴,面色沉鬱又冷然。
他倒不至於擔心齊晟拆他婚禮,他就是特瞧不上沈姒:這女的有事沒事就跟他搶人。
許昭意一沒影兒了,準是沈姒乾的。
就像現在。
這女的身上有吸鐵石嗎?
揣著吸鐵石的沈姒和她鐵得要死的小姐妹許昭意還在樓下,兩人嘀嘀叭叭地從「小明星之前是如何仗著粉絲欺負人」的問題,交流到「結婚時的捧花要什麼品種」,再到時裝周新款。
女孩之間的友誼就是很獨特。
可以因為討厭一個人開始,也可以因為喜歡什麼物件而加深。
本來她倆在樓梯口聊得興起,先前那點不痛快也基本忘卻了。
結果那小明星不知道是不是喝醉了酒不清醒,提著裙角上樓時,不著痕跡地從沈姒身邊撞了過去。
「唉——」沈姒沒留神,身段不穩地趔趄了下。
「小心!」
許昭意就站在沈姒對面,眼疾手快地扶了把她,手腕一擋,在冰冷的牆壁上狠狠磕了一下。
這誤傷來得真他媽猝不及防。
許昭意抬了抬視線,半笑不笑地看了眼那女的,眸色冷了下來。
小明星也沒感到抱歉,略微嘲諷地掃了眼沈姒,才慢悠悠地將視線挪向許昭意,敷衍了一句,「不好意思啊,剛剛沒注意到你。」
「這裡有監控,」沈姒面上生厭,因著一些緣故也沒計較,淡淡道,「我今天不想跟你掰扯,你要是不想明天上黑熱搜,就消停點兒,趕緊滾。」
小明星卻沒走,她撥了下耳邊的髮絲,陰陽怪氣地暗諷了沈姒一句,「不過你們站的位置,有點擋道了,不該來的地兒就是容易惹出事端。」
挺好。
一番話成功惹到了兩個人。
「厲害啊,」許昭意唇角掛著社交禮儀式的笑,不溫不涼道,「別人三十而立,你才二十就又當又立。」
這幾年許昭意覺得自己挺佛系的,很多事都不怎麼計較了,但這女的真的招人嫌,句句精準到位地往她雷點上踩:
有意傷人在先,道歉態度敷衍在後,還非不要臉地懟上一句。
「你什麼意思?」
小明星臉色微變。
「字面意思。」
許昭意見她視線上下一掃,跟打量一件不入流的玩意兒似的,含譏帶俏,「你自己是怎麼進來的,心裡沒數嗎?」
小明星的臉色沉了又沉,被許昭意刺激得很難看。
也許是養氣功夫不行,表情管理不到位,也許是被戳到痛處,她氣得上了頭,也沒摸清楚對方身份,揚手就是一巴掌。
「我看你是瘋了。」
許昭意輕笑了聲,鉗制住她的手腕,狠狠一甩。
啪地一聲——
小明星摔向樓梯扶手,撞到了身後的工作人員,工作人員搬運的鋼化玻璃展示櫃的一角直接磕在地上,瓷器跌出底座,碎在了展示櫃裡。
許昭意眉心一跳。
得,摔得還是梁靖川那件。
這得讓文物修復師耗多久?
本來這邊爭執的動靜不算大,沒幾個人留意,撞上了也一笑置之,但鬧成這樣就不好收場了。
負責的工作人員直接傻眼了,鬆了手的那個年輕人直冒冷汗,扭頭去叫經理處理,其他人看著摔壞的古董,幾乎沒哭出來。
拍賣會從未出現過這樣的失誤,今天專門運送古董的電梯和通道出現故障才人工搬運,上面一再交代要小心,警衛都在附近待命,結果——
碎了。
上千萬的古董,不可多得的藝術品,就聽了這一聲響兒。
全場死寂。
場內的視線齊刷刷地聚攏在一樓拐角,相熟的幾個人只是輕笑,看好戲似的將將視線挪向梁靖川。
「呦,你把價格抬高了一倍,就是為了給你家的祖宗砸著玩兒?」
傅少則轉了轉手機,樂了,「不過才兩千多萬砸自己老婆手裡,也不算虧。」
梁靖川按了按太陽穴,無可奈何地勾了下唇,起身朝樓下走去。
小明星狼狽地爬起來,幾乎想破口大罵,但看許昭意臉色變了,心說不是賠不起心疼錢,就是怕得罪人。
她有些快意地笑道,「你不是很囂張嗎?
你知道你惹的是誰嗎?」
「怎麼?」
許昭意纖眉輕輕一挑,像看傻子似的看著她,「你知道?」
這女的腦子不好使吧?
她砸自己未婚夫的東西,真用不著這麼個貨色冒著名來路見不平。
小明星其實也不清楚底細,只是在幸災樂禍。
出入這裡的大多非富即貴,砸了人東西,就算賠得起錢,也未必能得罪得起人。
她瞧著許昭意面生,沒聽說過京圈名媛里有這號人物,以為跟自己一樣,是在場某個公子哥的臨時女伴,並不怕得罪她。
正要出言諷刺,樓上一道不冷不淡的男聲打破了僵局。
「那你知道你惹的是誰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