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開口了，連同這衣服上熟悉的洗衣液的味道，伴著聲音悄悄的流進了林小虎的耳朵里和鼻子裡。
一切都是那麼熟悉，好像昨天才剛揮手道別，其實已是十多年未見。
所有的回憶交織成結，在這清醒的時刻再次汾涌至腦海中，連成了片。
可還來不及感動，剎那間像是有什麼東西在拉扯著林小虎的理智，短暫的回憶掙扎片刻後又消失不見。
好像自己之前一直在跟回憶較勁，看到真人之後反而有種莫名的釋懷。
接著湧上心頭的情緒是不解，是憤怒，甚至可以說是...恨？
為什麼，他為什麼回來？
又為什麼出現在自己面前？
「李天雄？呵呵，好久不見啊。」林小虎抬起了頭「我還以為你早就葬身海外了呢。」
這嘴是真毒啊，李天雄有點汗顏，看來把他鎖車裡這個選擇是對的。
「十二年沒見了，你就這個反應…..」
「哎喲，這就說笑了不是，大學同學見面，打個招呼就是算不錯了，還想要什麼反應？是不？」林小虎臉上是在笑的，可是聲音卻冷的可怕「對了，你給我鎖車裡，就是為了來一場感動的重逢？」
「這，我這不是怕你跑了嘛……」李天雄說的很小聲，但這句話還是被林小虎捕捉到了。
「領導邀請我同去出差，車接車送，我有什麼理由不去呢？只是沒想到所謂領導居然是老同學。」此時的林小虎可以說是把強裝鎮定幾個字演繹的淋漓盡致，明明剛才還扒門想跑，現在撒起謊來也是不打草稿。
「把鎖解了，上車吧。」林小虎瞥了他一眼淡淡的說。
「可是我解了鎖你就要跑。」李天雄的聲音悶呼呼的，有點委屈，眼神直勾勾的盯著林小虎放在車門鎖上的手。
林小虎這才注意到自己手的位置，本能果然是騙不了人的...
「我剛還在想這鎖車卻留半扇窗的意義是什麼，原來是為了方便盯著我跑不跑啊。行了，你是領導你說了算，我不走。」說著林小虎把手拿了下來，雙手舉過頭頂，好像在說這樣行了吧。
「哦。」李天雄這才繞到駕駛位，開了門，略微臃腫的身軀擠了進來。
「那個...你沒有什麼話想對我說嗎？」兩人沉默了許久，李天雄終是忍不住開口。
「哦，對，有！」林小虎沒有看他，眼睛望向窗外不知道在想些什麼「這次雖然是上面的特派任務，但是我不是很喜歡這種所謂的學術交流會，我也不愛喝酒，場面上的事就別喊我了，畢竟同學一場，就當給我走個後門了。」
「不愛喝酒，昨晚你還喝那麼多？」
「你...你跟蹤我？」想到昨晚那為自己照亮一路的車，好像和這雷克薩斯的車型漸漸重疊起來。
「不是不是，我剛好路過，看著那個人像你，就….」李天雄慌忙解釋起來，然後揉了揉鼻子，這是他撒謊時候的習慣，林小虎知道的。
好像一切都說得通了，回家時的照明，這麼早就能到自己所在的小區堵住自己，想必對方可能一夜都沒有回去吧？
林小虎這才轉過頭仔細的打量起他，兩鬢多了不少白髮，可能是當官的都操心？
整個人看上去還是憨憨的，但是看向自己時眼中卻又多了份柔情，對方眼裡的紅血絲似乎也印證了自己方才的猜想。
他應該很早就起來盯著門口了吧，新長出來的鬍鬚雜亂的依附在唇周和下巴上，似乎也在做著同樣的證明。
嗯。像是林小虎記憶中的樣子，可又有些不同。
但這溫馨的景象只在腦海中閃過一瞬，接著便被一些刺痛神經的記憶所取代。
可能是感覺到林小虎在看他，李天雄也轉過頭來，兩人對視的一瞬間，李天雄從林小虎的眼睛裡看到了很多他此刻看不懂的東西。
林小虎避開了他的視線，片刻後開口道「走吧。」
「蠻寶，我…」
「還是叫我林醫生吧。這些年聽習慣了。」說罷林小虎推開車門走了下去。
「誒？你上哪去？」李天雄慌了，連忙跟著下車，一轉頭卻發現林小虎只是打開車后座的門然後坐了進去。
「……」
一路無言，中途李天雄覺得車上沉悶便放起了音樂，眼神時不時通過後視鏡瞥向林小虎，直到他聽到林小虎閉著眼跟著哼唱起來才算放下心來。
是的，歌單里全是林小虎喜歡的歌，不過僅僅是那些年他知道的歌，12年前的歌。
對於李天雄的突然出現，林小虎比起興奮大概更多的是憤怒與不解吧，只是隨著漫長的歲月沉澱，他已經不再是當初20出頭的性格了。
他不想去猜，也不想去想他再次出現的意義，活在回憶里的人就不該出現在現實里，既擾亂了回憶，又噁心的現實，真是得不償失。
話是如此，但依舊不影響他現在心緒的煩亂，這個他控制不住，屬於本能。
有很多東西即使不去想也逃脫不了腦海，於是他索性閉上眼睛哼著歌，這些歌都是他曾經喜歡的。
林小虎此刻只想快點結束這次出差，乖乖回去上班，然後和老鄧好好喝一頓酒，瘋狂吐槽一下發生的故事，把這些事都扔給回憶，然後繼續過日復一日簡單的生活。
「我去上個廁所，那個...你...」李天雄不知何時停下了車，開口打斷了林小虎的思緒。
「你去吧，我不跑。」林小虎眼睛都沒睜，對方要說什麼卻瞭然於心。
「好，好，那你稍等我一會兒。」李天雄的離去，反倒讓車子鬆了一口氣，畢竟這兩人個頂個的胖。
想到車，林小虎睜眼瞟了一下他的背影，又輕揉了一下太陽穴，喃喃自語道「那麼多車，為什麼偏買這個。」說罷又閉上了眼睛開始眯著。
K市離L市的路程不算太遠，開車的話速度快一點，一個半小時就到了，雖然沒有L市發展的好，倒是也有一些景點相對出彩。
又是省內唯一一所農業有關大學的坐落，導致只要一有會議基本大家都是往這邊跑，而林小虎和李天雄也是對這裡熟悉的不得了。
「先去吃個飯？大會下午才開始呢？」李天雄看了看手錶，已經是上午十點鐘了。
「不用，我要去酒店休息，你自便吧」林小虎咂了咂嘴，總感覺這傢伙沒話找話。
「那我也去。」李天雄說的理直氣壯。
「……」林小虎不願再和他有所爭辯，閉上嘴沒說話，不久車子就停靠在了酒店附近。
林小虎先行下了車，李天雄沒攔住，想著快點停好車再去找他，可等他回到酒店門口的時候哪裡還見得到林小虎的影子，打個電話試試？
您撥打的電話已關機…
而此時的林小虎呢，早已到了學校後門附近的一家麻辣拌店，沒多猶豫直接推門而入。
店裡的裝潢應該翻新過幾次，現在也已經不是當年那個略顯寒酸的門面，支起了更多可供堂食的小桌，還有幾桌學生已經在用餐了。
「哎！！孩子他媽！虎子來了！」突然響起的叫喊把林小虎和店內的學生都嚇了一跳。
這聲音太熟悉了，閉著眼聽林小虎也知道是誰。
「大爺，小點聲，你也不怕砸了生意。」林小虎看向面前的笑盈盈老爺子，現在已經將近60了吧？
大媽聞聲也從廚房出來，看見林小虎也是滿臉笑意。
「不怕，你來了，一個人就能養活我這店，想當年你可是一日三餐都在我這吃的啊。」
老闆的話語，引來周圍學生陣陣訕笑，也給林小虎搞的滿臉通紅。
然而他的下一句話，又立刻讓林小虎的臉色變得煞白「誒？說起來好像很久沒見你帶你對象來了呢？」
「大爺你記錯了吧，我什麼時候處過對象了？」林小虎不自然的笑了笑。
「咋沒有呢，當時你喝多了還特意告訴我們來著，就是你那個什麼狗熊…」大爺疑惑的看了看林小虎，還想說點什麼，就被一旁的大媽給打斷了「你這老頭子，生意不做了啊，趕緊收拾收拾廚房，一會兒還得給虎子做飯呢。」
「你不是剛收拾..」這次大爺的話還沒說出口便被大媽的眼神給打斷了，而此時大爺才像終於意識到什麼似的「對對對，你看我這腦子，你先選菜，今天我請了，你隨便吃。」
林小虎尷尬的笑了笑，選好菜坐到一旁的座位上，想著早知道出門看看黃曆了，今天這運氣可真是差到家了。
畢業後自己獨自來了那麼多次大爺都沒想起這事，怎麼今天突然開始胡說了..還偏偏趕在那人出現的時候...真煩...
酒足飯飽後，大爺和大媽還想拉林小虎敘敘舊，被林小虎以著急開會推辭，並答應二老，開完會肯定會再來一趟，兩位老人才肯作罷。
站在後門猶豫了一會兒，看了看時間還來得及，林小虎點了根煙走進了學校。
對於很多畢業生來說，可能多年都不會回看一次校園，自己則是每年都會回來一趟。
和大學室友的聚會每年都會進行一次，這是他們多年不曾改變的習慣。
只是這一路散心下來，林小虎發現他的心亂了，往年他自己一個人來，明明很喜歡到這些有回憶的地方駐足片刻，而今天...回憶的對象突然出現之後，他反而有些想迴避這些記憶。
恍惚間，他停下了腳步。
林小虎慢慢抬起頭，斑駁的光影散了下來，多年不變的還是這棵樹的模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