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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代溝

2024-08-16 03:22:28 作者: 木蘇里
  招租???

  真是個餿主意,虧你想得出。聞時顯然不贊同。

  這人一不高興就掛在臉上,冷嗖嗖的。矮子被凍得有點懵,訕訕道:「這樣不好嗎?」

  「好在哪?」聞時說。

  矮子頭頂緩緩冒出一個問號。

  聞時跟他相對而站好一會兒,終於意識到,那個機靈的沈橋已經不在了。

  以往他只是心裡想想,對方都能明白他的意思,慣得他能說一個字堅決不說倆,現在卻不行了。他得把心裡想的都說出來。

  於是他說了:「你知道我們是幹什麼的麼?你招兩個普通租客來,回頭見到點東西叫得全區都聽見,是嚇唬他們還是嚇唬誰?」

  矮子:「對不起。」

  這人腦子不行,道歉倒是快得很。聞時臉色解凍了一些,正準備點到即止,就見對方垂頭喪氣地補了一句:「主要估價下來租金真的還行,倆房間能有7000多。」

  聞時:「……」

  他對價錢的概念還停留在1995年,聽到這個數字短暫靜默了兩秒,然後轉頭走了。

  矮子誠惶誠恐地跟在後面,眼看著要進別墅大門,忍不住問道:「那個……所以您的意思是?」

  聞時頭也不回:「當我沒說。」

  叫就叫吧,愛嚇唬誰嚇唬誰,關他屁事。

  他身高腿長走得快,可真到別墅門前,又剎住了步子。

  矮子見他不進門,剛想問「怎麼了」,忽然想起爺爺沈橋說過的話——

  他說判官本質是人。人生在世,想要保持一身明淨其實很難,稍有不慎都會掛點髒。古時判官其實規矩奇多,就連進人家宅都有講究。根骨雅的,進有主的地方,會要一張通行帖,以表鄭重,也能和那些魍魎妖煞作個區分。

  死人請他們進門,得燒帶名字的銀箔。活人沒那麼麻煩,口頭邀一下就行。

  不過現在幾乎沒人這麼講究了,規矩也早就廢了。

  矮子上一秒還覺得聞時脾氣大、不太好相處。這會兒看見他握著銀白傘骨,清清冷冷地等在台階下,又覺得這個被爺爺供著的人確實不太一樣。

  「進屋吧。」矮子試探著,「這樣說可以嗎?」

  聞時正在心裡打腹稿,想著要怎麼教他,聽到這話一愣,接著便垂眼收傘,抬腳上了台階。

  「你沒來過這裡嗎?」

  「沒有。」聞時走進客廳,四下掃量。

  他每死一回,再從無相門裡出來,會在很短的時間裡由小孩長成青年,之後便不再變了,到死也是這副模樣。所以他帶著沈橋輾轉過不少地方,十幾二十年一輪換,95年他們還在西安,剛計劃好下一年要搬來寧州,卻沒能等到動身。

  別墅里前來弔唁的賓客很少,稀稀落落。

  沈橋的遺像擺在客廳正中,兩邊高掛著黃白符條,只要有人作揖俯首,東西堂椅上坐著的兩人就唱一聲人名,然後嗩吶鑼鼓的吹打一段。

  除此以外,客廳擺物不多,再加上那些靈物都散了。懂的人一進來就知道這家格外……窮。

  朝南的牆上掛著長圖,幾乎占據了整面牆,是幅畫字——就是把字嵌在畫裡,不懂的人只能看明白畫,懂的人知道,這是人間通判完整的名譜。


  從祖師爺開始,傳了哪些人,分了哪些枝丫派別,都在上面。但凡幹這行的,家裡都有這麼一幅。

  聞時看到了自己的名字,後面跟著徒弟、然後是徒弟的徒弟……一直到沈橋,一條線全是硃筆,代表已亡故。

  「我花了六年才看明白這張圖。」矮子委委屈屈地說。

  聞時心說有夠笨的,怪不得我這條線沒有傳承死絕了。

  他目光落在沈橋名字後面,皺著眉敲了敲那處:「這怎麼多了一團髒墨?」

  矮子臉騰地紅了,支支吾吾說:「我以前不懂事,看這上面沒有自己名字,就補上了。」

  後來他才知道,這畫是活的,補了也沒用,就是塊污跡而已。

  聞時盯著那處分辨半天,才認出那狗爬的名字——夏樵。

  他懷疑沈橋收這個寶才徒弟,就是因為名字像,被緣分薅瞎了眼。

  名譜畫邊有個香案,上面供著個青面獠牙、花紅柳綠的畫像。畫中人手持一把白梅枝,跟那夜叉似的糟心模樣實在不搭,顯得不倫不類。

  畫邊寫著三個字清瘦勁遒的字——塵不到。

  「祖師爺名字挺特別的。」矮子夏樵說。

  「這是他官家名。」聞時說,「半成仙的人才有這種東西。」

  「那他本名呢?」

  聞時看著那副畫,片刻後垂眸抽了三支香,點上拜了三拜說:「誰知道。」

  「他們為什麼拜那個?」一個啞里啞氣的聲音突然橫插進來。

  聞時把香插上,轉頭就見一個十四五歲的男生站在不遠處,指著祖師畫像問身邊的中年女人,「不是說不能拜麼?拜了會不得好死——」

  話沒說完,倒霉孩子就被中年女人摁住了嘴。她噓了一聲,低聲呵斥道:「平時怎麼跟你說的?口無遮攔!」

  她瞪了瞪眼珠,最後幾個字從唇齒間擠出來,很有嚇唬的勁。

  說完,她抬頭抱歉一笑,也不知是沖夏樵還是沖畫像說:「不好意思,小孩不懂事,話不當真。」

  「哦沒事沒事。」夏樵連忙擺手。

  沒事個屁。

  聞時想說話,但見夏樵那慫樣,又生出一種話不投機的感覺,懶得開口了。

  女人摁完兒子,去沈橋遺像前匆匆一拜,旁邊吹鼓手唱道:「張門徐氏一脈,張碧靈。」

  「這名字耳熟。」夏樵小聲嘀咕著,轉頭朝名譜圖一掃,果真找到了這個張碧靈,她那條線在聞時這條上面一些。

  「聞……那個。」夏樵想叫聞時,但又不知道該叫他什麼。叫哥吧,他跟沈橋輩分就亂套了,不叫哥吧……難道叫爺爺啊???

  「我沒名字?」聞時冷眼看他。

  「不敢叫。」夏樵盯著一副老實樣,悄聲問了個他想了很久的問題,「這個名譜圖是活的,有時候會變,下面的名字會跑到上面去,倒是咱們家這條線,一直穩穩鎮在最底下,是因為資歷久麼?」

  聞時:「……」

  他用看智障的眼神看了夏樵一眼,說:「不看資歷,看每條線上活著的傳人。」

  夏樵:「然後呢?」


  聞時:「誰厲害誰位置高。」

  夏樵:「那最底下的……」

  他看著聞時要死的眼神,默默閉了嘴,明白了——這名譜圖就好比一張排行榜。聞時這條線,從沈橋收了他開始,就註定沉在最底下,已經沉了好多年。

  怪不得這些年跟沈家來往的人越來越少,前來弔唁的更是屈指可數,普通鄰居更多,像這種名譜圖上的,這個張碧靈還是第一個。

  夏樵偷偷覷了一眼聞時,心裡有些愧疚,也有些頹喪。

  不知道以前聞時這個名字在畫中哪裡,也不知道對方看了現在的位置,會不會想錘死他?

  聞時是想錘死這個屁用沒有的玩意兒。但比起這個,他更想好好洗個澡,吃點東西。

  「浴室在哪?」他拍了拍夏樵,說:「借我一套乾淨衣服。」

  「哦,房間裡有,我給你拿。」

  聞時跟在夏樵身後,走到臥室過道時,忽然有點不舒服。他已經很久沒有這種體驗了,就像是被什麼東西直勾勾盯著。

  他回頭看了眼。

  過道里視野很窄,只能看到另一個臥室敞開的門,以及客廳的人斜投在地上的影子。

  「聞……」夏樵的聲音從主臥傳來,他掙扎了一下,放棄似的說:「算了,我還是叫你聞哥吧。得罪得罪,我不是有意要亂輩分的。」

  他慫兮兮地朝天作了幾個揖,遞了套乾淨衣服過來。

  聞時這才從影子上收回視線,接了衣服走進衛生間,然後倚著門框開始等。

  夏樵本想回客廳,看他這模樣,腳步突然就遲疑起來:「您……不是洗澡麼?」

  「嗯。」

  「那您……看我幹什麼?」

  「等水,等盆、等毛巾。」

  「???」

  18歲的夏樵跟聞時大眼瞪小眼,片刻之後突然意識到了他們之間隔著一個代溝叫1995年。

  「等下,我給你把水調好。」夏樵麻溜滾進浴室,給那位爺調熱水。

  聞時還是靠在門邊,目光落在斜前方的地磚上,那裡依然影影綽綽,投照著客廳里的景象,看不出什麼問題,但那種被盯著的感覺卻始終沒消失。

  他看了一會兒,忽然闔上眼皮。

  常人閉眼總是一片黑暗,他不是,他閉眼之後看到的東西甚至比睜眼還要多。

  「聞哥?」夏樵突然從背後拍了他一下,「你困啦?」

  聞時睜開眼,回頭看向構造有些複雜的淋浴間,水放了一會兒,熱氣已經氤氳開來。

  「沒有,我洗澡,你可以走了。」

  夏樵給他說了一遍架子上擺放的東西,然後抓著手機往外走。

  聞時盯著那個亮白的屏幕,聽見它接連震動著,問了一句:「怎麼了?」

  「哦。」夏樵一邊飛快打字一邊說,「我不是說兩個房間掛出去了麼?剛剛有租客聯繫我看房,我在跟他說具體的情況。」

  「……」

  聞時眼神中透露著懷疑:「拿著個就能聯繫?」

  夏樵抬起頭,表情比他還懷疑:「……昂。不、不行嗎?」

  「行。」聞時恢復冷淡,順口說了句,「我印象里聯繫人不用這個。」

  夏樵:「那用什麼?」

  聞時想了想說:「BP機。」

  夏樵:「……」

  他曾經給沈橋發誓說代溝不成問題,他會跨過去,讓聞哥賓至如歸。但他現在忽然意識到這溝特麼有點大,他胯疼。

  他想了想,把屏幕懟到聞時面前,讓這位95年亡故的大爺直接看結果。

  彼時中介剛好發來一句話,說:謝先生說明天晚上有空,您看您這邊方便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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