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頁> 其他類型> 判官> 第8章 抽屜

第8章 抽屜

2024-08-16 03:22:30 作者: 木蘇里
  除了眼睛水汪汪的娃娃,鏡子裡還有謝問的影子。

  那道身影非常模糊,別說五官模樣了,連長短髮都看不清。就像一個高而蒼白的人,站在某個近在咫尺又遙不可及的地方。

  有一瞬間,聞時覺得這一幕似曾相識。

  他似乎也見過這樣一個人,赤足站在依稀天光下,垂眸看著腳下蜿蜒成河的血,拎了拎鬆散雪白的袍擺……

  但他轉而又想起來,那很久以前在某本手抄書、也可能是某幅舊畫上看到的場景。時間太過久遠,記混了。

  「篤篤篤。」

  鏡子發出三聲手敲的輕響。

  聞時眨了一下眼睛,瞬間回神。

  鏡子裡,謝問模糊的影像彎下腰,看著對他而言過於矮小的娃娃,問:「不說話?真氣懵了?」

  聞時:「你站直說話。」

  謝問:「站直了高度有點差距,你們兩個脖子受累,我眼睛也累。」

  聞時:「……」

  你他媽不搞區別待遇,高度就沒有這種差距,大家都不用累。

  他冷冷平視著謝問的腿,覺得自己今天的脾氣格外壞,千年修行都砸在這人手裡了。

  謝問依然是那副講道理的語氣:「不是故意逗你們,這房子裡一張擺放出來的照片都沒有,鏡子也很少,衛生間有一面,這裡一面,還有老人家床頭有一面小的。要是都進了鏡子,活動範圍小得可憐。」

  他停頓了一下,又笑了:「到時候什麼都看不到,不是還得怪我?」

  夏樵從驚嚇中回過神,附和道:「對哦,有點道理。」

  聞時:「……」

  他想轉頭警告一下這個亂倒戈的傻子,結果洋娃娃做不了「回頭」這個動作,一回就是扭全身。

  夏樵被他回懵了,半晌小心翼翼地說:「聞哥,你這姿勢有點可愛。」

  鏡子裡的人可能嗆了一下,悶咳起來。

  聞時閉了一下眼,心想再搭理這兩個傻x我名字倒過來寫。

  他不理人了,客廳便恢復寂靜。

  夏樵剛剛還覺得氛圍挺輕鬆的,一點都不可怕,這才靜了幾秒,那種悄無聲息的恐懼感又順著後背爬上來。

  聞時那個娃娃靠在老人門口,一動不動。

  鏡子裡的人影沒有消失,就那麼無聲站著。因為太高的緣故,從夏樵的角度看來甚至不像站著,更像是吊在那裡。

  夏樵忽然產生一種錯覺,好像聞時和謝問根本不在,從始至終都只有他一個人在這屋裡。門邊的娃娃是他拿下來的,沒有生命。鏡子裡的不知道是誰,白衣曳地,面無表情地盯視著他。

  他在心裡默念「這是謝問、這是謝問、這是謝問」,「他在看聞哥沒看我、沒看我、沒看我」。

  許久之後他小心抬頭,卻正對上了鏡中人的眼睛。

  聞時從背帶褲上扯了兩條線,繞在手上,正試圖操著線去開房門。

  洋娃娃的動作實在難控制,他耗費了一點時間,剛弄開鎖,就聽見夏樵極低地嗚咽了一聲。

  聞時:「……」

  他有點頭疼,忍了忍還是壓低聲音問道:「又怎麼了?」


  夏樵沒好意思說自己被腦補嚇到了,支吾道:「我、我想起小時候做的好多噩夢,也有娃娃和鏡子。」

  聞時:「……」

  他沒做過這種款式的噩夢,也沒有耐心安慰小鬼。他把線在手上又繞一圈,繃緊後輕輕一拽,老舊的房間門「吱呀」一聲開了。

  「噓。」聞時頭也不回,示意他噤聲。

  夏樵雖慫但聽話,當即閉了嘴,連抽噎聲都消失了。

  聞時背手招了招,帶頭鑽進了房間。

  洋娃娃的視角很矮,進門也看不到房間全貌。只能看到一張式樣同樣老舊的大床,床上被褥隆起,老人應該正睡著。

  靠門的這邊有個床頭櫃,正如謝問所說,柜子上斜支著一面橢圓的鏡子,比手掌略大一些,90年代初流行的那種。

  聞時把門抵上,餘光瞄見那個橢圓鏡子裡有人臉一閃而過,估計是謝問進來了。

  他對目光很敏感,雖然看不清謝問的表情,但他能感覺到鏡子裡的謝問朝房間裡側遞了個眼神。

  里側?

  里側有什麼?

  聞時朝那個方向張望,床擋住了大半視野,他只能看到一個角落——那裡應該有個靠窗的老式書桌,兩邊是一豎排抽屜的那種,有個抽屜上掛著鎖。

  聞時抬腳就要往那邊摸。夏樵卻在後面抓了他一下。

  「幹嘛?」聞時用氣音問。

  「要進去嗎?」夏樵也不敢出聲,只敢用氣音,就這樣他都哆嗦。

  「那裡有鎖。」

  「有鎖怎麼了?」

  「在籠里,上鎖的東西一定很重要。」聞時說。

  「為什麼?」

  「因為這是籠主的潛意識,潛意識都不忘藏著的東西,你說呢?」聞時沒好氣地反問。

  很多時候,找到上鎖的地方,就意味著離解籠不遠了。

  聞時沿著床尾,悄聲朝那邊靠近。

  他終於感受到了洋娃娃的好處,可以四處走動,摔不壞打不碎,因為身體軟,還不會留下腳步聲。

  這麼想著,他心情好多了,又覺得謝問那番話還是有點道理的。

  還沒到桌子面前,聞時就動用了手裡的線。

  一根線落到厲害的傀師手裡,只要手指動一動,就能做很多事。聞時現在的效果要打點折扣,但也是個好工具。

  眼見著線的另一頭纏上了那道鎖,聞時再次拉拽一下,線頭鑽進了鎖孔中。

  就在他終於挪到書桌前,準備把鎖弄下來時,餘光瞥見桌邊的影子不太對。

  房間窗簾敞著,外面暗淡青白的月光斜照進來。聞時身側的地方上落了好幾道影子——書桌的、窗格的、他和夏樵兩個布娃娃的……

  那多出來的那道是誰的?

  聞時猛地一抬頭,看到小男孩正面無表情地站旁邊,手裡高高舉著一柄錐子。

  那錐子下午還躺在客廳的八仙桌上,本是拿來給木偶鑽孔的,放在傀師的說法裡,叫勾靈錐。那尖利程度,捅穿一個人也不成問題。

  小男孩烏黑空洞的眼珠一轉不轉,直直盯著聞時,錐子懸在上方,最尖利的地方對著聞時的眼睛。


  就在錐子將要落下的一瞬間,聞時捏緊手上纏繞的繩子,猛地一拽。

  「啪——」不遠處傳來一聲響,像是什麼東西忽然倒了。

  小男孩的注意力被分散,眼珠慢慢轉向一邊,盯向床頭櫃。

  於此同時,聞時手裡的繩子連帶著銅鎖頭,甩了過來,重重砸在小男孩背後。小男孩悶哼一聲,瞳仁忽然散開,整個人垮塌在地,但下一秒他又竄了起來。

  聞時顧不得其他,推了一把夏樵,沉聲道:「跑!」

  他自己繞了個危險的遠路,翻上老人的床。小男孩顯然對他的興趣更濃,也跟著翻上來。

  聞時連跑帶翻,躲著小男孩的手。

  好幾次手指都碰到他了,又被他驚險躲開,一路直奔樓上。

  「我馬上就要抓到你了。」小男孩不斷重複著這句話,陰魂不散,緊追不捨。

  直到二樓的吊燈突然斷裂,轟然砸落,這才阻斷了對方的步子。

  聞時藉機,猛地竄進雜物間最頂上的柜子里,又在夏樵的鬼哭狼嚎中把他吊了上來。場面一度混亂又狼狽。

  在那片嘈雜聲中,整個二樓所有房間,包括雜物間的門都「砰」地砸上了,關得嚴嚴實實。

  這一下動靜很大,別說夏樵,連聞時都有點懵。

  但他們沒出聲,悄然地窩在櫥櫃裡,隔著緊閉的門,仔細聽著外面的動靜。

  吊燈碎片從樓梯上滾落,小男孩吧嗒吧嗒的腳步聲夾在其中,繞過吊燈上樓來了,由遠及近,就停在雜物間門口。

  接著門鎖被人拽了兩下,嘎嘎作響。

  門被踹了幾腳,卻怎麼也打不開,灰塵撲簌簌往下落,聽得人心驚肉跳。

  過了片刻,小男孩終於放棄,轉而去了其他幾間房。

  聞時聽到了布料的撕扯聲,伴隨著小孩不斷重複的「找到你了」、「馬上就找到你了」、「肯定能找到你」。

  詭異的讓人毛骨悚然。

  又過了很久,那種撕扯聲才停。

  小男孩回了臥室,房門「吱呀」一聲關上了,整個二樓回歸寂靜,好像剛才的一切根本沒有發生。

  聞時放鬆下來,感覺手有點酸,他想活動一下軟綿綿的筋骨,卻發現自己懷裡摟著個東西。

  他低頭一看……

  跟鏡子中的謝問來了個臉對臉。

  聞時:「……」

  「別動。」謝問模糊的輪廓從鏡子裡隱去,但聲音依然近在咫尺,「你這位置有點高,鏡子容易摔。」

  也許是雜物間太小的緣故,聽起來就好像……他其實並沒有窩縮在狹小的鏡中,而是在虛空里,就站在聞時身邊,正低著頭跟人說話。

  聞時沉默片刻,大概是逆反心理作祟吧。他抓著鏡子,一聲不吭地把手伸出去,像一種無聲的震懾和威脅——

  只要他手一撒,鏡子就能摔個稀巴爛。

  謝問也不惱,勸哄道:「屋裡總共就三面,碎了可不能修。」

  聞時盯著鏡子:「你為什麼在我、手裡。」

  他差點脫口而出「懷裡」,又覺得不太對味,硬是拐了個彎。


  「你狼狽出逃的時候撈的。」謝問說。

  放屁。

  聞時冷聲道:「我撈你幹什麼?」

  謝問失笑:「我怎麼知道。」

  他想了想,評價道:「還挺講義氣。」

  夏樵這一趟受到了莫大驚嚇,在旁邊不敢動,也不敢插話。但不知道為什麼,他聽到謝問這個說話語氣,總感覺帶著一股上位者的味道,仿佛這話沒說完整。

  要是完整點,大概後面得加個「好孩子」。

  夏樵把這突如其來的腦補往他聞哥身上套了套,嚇得一哆嗦,感覺自己可能腦子壞了。

  他連忙岔開話題說:「剛剛嚇死我了!這個大逃生,簡直跟我小時候亂七八糟的噩夢一模一樣。還好聞哥你把吊燈弄掉下來了,不然——」

  想想剛剛那些撕扯聲,鬼知道他們會變成什麼樣。

  然而聞時卻暗自皺了眉:「吊燈是我弄的麼?」

  「是啊。」夏樵說,「我看到你往前跑的時候手一甩,繩子繞上去了,然後吊燈就砸下來了。」

  聞時有些狐疑。

  謝問緊跟了一句:「我也看到了,身手還不錯。」

  聞時:「……」

  也許是剛剛太混亂,真讓他回想,他也記不清自己拉拽了哪些東西來擋小男孩的路,包不包括吊燈。

  可能太久沒幹活吧,聞時癱著臉心想:這次處處都很夢幻,還是早點出去為妙。


關閉
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