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樵發現,他聞哥是個很乾脆的人。
就是有點過於乾脆,他上一秒剛說「認識路」,下一秒聞時就往門口走了。
「等等等等!」夏樵忙不迭往臥室跑,三下五除二換了件連帽衛衣,還拎了件碼大的給聞時:「今天降溫,我剛剛去院子裡澆花,還挺涼的,你穿這個吧。」
聞時瞥了一眼說:「不用。」
他皮膚白,穿著一件淺灰色的短袖T恤,有事沒事還喜歡把右邊袖子擼到肩,露出來的手臂線條非常好看。
帥是很帥,但是……
「你真的不冷麼?」夏樵認真地問。
「不冷,我熱。」聞時把手裡喝空的可樂罐捏了,丟進垃圾桶,又去冰箱摸了一盒凍過的牛奶,拆了問:「你究竟走不走?」
「……」
看得出來,是很燥了。
「走走走。」夏樵把衣服往沙發上一扔,抓著手機就出了門。
天氣並不是很好,陰沉沉的,遠處已經滾起了黑雲,有要下雨的架勢。
聞時眯起眼,朝那邊望了一眼:「走過去要多久?」
「走???」夏樵嚇一跳,連忙舉了舉手機說:「不用,我叫了車,司機已經往這邊來了。」
又是一個超出範圍的知識點。聞時沒表露在臉上,假裝接受良好。
夏樵倒是十分自覺,把手機屏幕上供給他——
聞時看到上面有張地圖,一輛小車沿著地圖龜速挪動。結果剛挪沒兩下,就停住不走了。
聞時正納悶,屏幕上跳出一句提示,訂單已結束。
夏樵本想讓這位大爺感受一下現代社會的方便,沒想到來了這麼一出。
聞時指著提示,動了動嘴唇:「什麼意思?」
夏樵:「……放我們鴿子的意思。」
「這司機也太沒譜了吧!說取消就取消。」夏樵咕噥著,「聞哥你等一下,我重叫一輛。」
誰知這位司機更快,剛接單就直接飛了。
夏樵:「???」
他連續叫了四輛,四輛都被取消了訂單,然後就遲遲叫不到新車了。
「有毒吧。」夏樵捧著手機一頭霧水,「今天幹嘛了,不宜出門?」
眼看著黑雲越滾越近,有小雨點開始往下漏,他們的訂單終於被接了。
這次司機沒再取消,離得也不算遠。很快,車便停在了名華府大門口。
聞時把空了的牛奶盒扔進垃圾箱,弓身鑽進了車后座。
司機是個圓臉的中年女人,長得很和善,頰邊有顆痣。她從後視鏡里看了聞時一眼,調侃說:「嚯,年輕就是體格好,這天穿短袖啊?」
聞時脾氣不算好,也不愛搭理陌生人,碰到這種自來熟的,都是聽聽就過。
夏樵知道他這性格,生怕冷場。他剛要接司機的話,就聽見聞時應了一句:「不算冷。」
夏樵當即有點驚。
「幹什麼?」聞時餘光瞥到了夏樵的傻樣。
「沒。」夏樵把瞪圓的眼睛收回去,又小聲道:「就是有點意外,我以為你會不理人家。」
聞時睨了他一眼,過了片刻答道:「面善。」
圓臉司機聽到了這句,當即笑起來:「是說我麼?我長了張大眾臉,好多人都說挺眼熟的。」
聞時灰色的T恤上有深色的雨點,她看見了,便問道:「你們是兄弟倆呀?下雨天出門都不帶傘嗎?這雨肯定要越下越大的。」
夏樵委委屈屈地說:「我們出來的時候還沒下呢。」
「那麼早出來等?」
「哎,別提了。今天運氣不好,叫了四輛車,四輛都被取消訂單。」夏樵抱怨。
「哦。」司機瞭然,「那還真不是你們運氣不好,這幾天大家都不想跑那邊的單。」
「為什麼啊?」
「邪門啊。」
聞時原本看著窗外,聽到這句,又把目光轉了回來。
「邪門?什麼意思?」夏樵問。
「你們最近沒看地方論壇麼?」
聞時看向夏樵,夏樵一臉慚愧:「呃……看得少。」
司機笑起來,解圍道:「也是,地方消息看得都不多。我們是因為開車太悶了,沒事就聽廣播,所以知道得多一點。」
她也沒賣關子,趁著路上沒事,給聞時他們講了起來:「往西屏園那邊去有條必經的路,叫望泉路。以前有外地的開發商過來,看那邊地段還不錯,想弄個城中富人區,叫望泉公館。」
「哦,這個知道。路過見過,房子挺漂亮的,就是沒什麼人住,跟我們名華府還挺像。」夏樵說。
「那不一樣。」司機笑說,「名華府是周邊規劃問題,望泉公館是沒人願意住,你問問寧州當地的老人就知道了,都說那邊房子不好。」
「聽說過。」夏樵一副明白的樣子。
倒是聞時有些疑惑:「為什麼不好?」
夏樵還沒開口,司機就笑了:「帥哥不是本地人吧?我們寧州方言裡,王啊、望啊,都和黃是一個讀音。」
望和黃?
那望泉路不就是?
聞時:「……」
他默然片刻,說:「取名的人是個寶。」
司機哈哈笑起來:「還有更寶的呢。那邊地段挺好的,附近還有地鐵站,有些投資商就不信邪,非要把那邊弄得熱鬧起來,搞過步行街、洋房店鋪、花樣挺多的,後來都因為生意太差,不了了之了。然後前兩年吧,又來一個冤大頭,在那邊建了個綜合商場,有吃有喝有電影院那種。你猜叫什麼?」
聞時:「什麼?」
司機:「望泉萬古城。」
聞時:「……」
瑰寶級的,還挺宏大。
「後來熱鬧了麼?」他問。
「沒有。」司機哎了一聲,「斷斷續續,建到今年年初才正式竣工開業,起初還有人去湊熱鬧,後來就少了。那邊特別邪性,總有人說看見了些不該看見的東西。」
「那商場到現在還沒關啊?」夏樵問。
「沒啊,那邊租金低,東西賣得便宜,有些現在很難找的手工店在裡面,還是有人去。」
「哦。」
「這麼聽著好像也沒什麼,但說實話,開車從那邊過,是有點怵。」司機師傅說,「昨天吧,我們這個微信群里有人在那邊被嚇到了,說得挺玄乎的,所以今天大家都不太願意往那邊跑。」
「怪不得。」夏樵想了想說,「那您膽子還挺大的。」
司機無奈道:「嗨,我是習慣了,我家就住那邊附近,整天來來去去的,也不能因為這點事就不接活呀。」
***
「裡面不讓停車,我在這邊放你們下來。」圓臉司機在路口靠邊停下,看著外面變大的雨,又給聞時遞了把傘:「得走一小段路呢,你們把傘拿著吧。」
夏樵默默看聞時:「那個,這怎麼好意思?我們跑一下就到了。」
「拿著吧。」司機笑著說,「用不著不好意思,我這傘多呢。」
「真不用。」夏樵還是不好意思拿人東西。
他正推拒著,一隻瘦長白淨的手伸過來,坦然地把傘接了過去。
「謝謝。」聞時說。
「哎,這就對嘛!」司機笑了。
聞時先行下了車,撐開傘,催促說:「別磨蹭。」
夏樵這才急忙跟下去。
雨很大,地面都起了霧。車子拐了個彎,很快消失在霧裡。
聞時收回視線,問夏樵:「西屏園在哪?」
夏樵對照著手機地圖看了一眼,之前右邊說:「這條路進去,門臉古色古香那個就是。」
這一條街都延續瞭望泉路的風格,幾乎全是小洋樓,謝問的西屏園在裡面顯得非常特別,一眼就能認出來。
臨到進門前,夏樵試探著問:「聞哥,一會兒見到他,你打算說什麼呀?」
難不成說「請問你什麼時候掏錢租我們的房子」?
這好像有點莽撞,還有點尷尬。
但不說這個,該說什麼呢?他們跟謝問只是一起進過籠,說生疏不至於,但也沒熟到什麼份上。
夏樵不太放心聞時,總覺得以他的性格,張口就說「我餓了」也不是沒可能。
那多嚇人。
聞時果然道:「沒想,再說吧。」
夏樵很慌。
西屏園的布置像個古董文玩店,但店裡只有人偶,西式的、中式的,皮影、木偶、陶人應有盡有,齊齊整整碼了好幾個柜子。
一個梳著髻的小個子中年人坐在櫃檯里打瞌睡,臉很福相,看不出是大爺還是大媽。
還有兩個長相很嬌俏的姑娘坐在一邊嗑瓜子聊天。
聞時進門的時候,那兩個姑娘一起轉過臉來,動作統一地說:「哎,活人。」
夏樵嚇得當場退了出去,倆姑娘又嘻嘻哈哈笑起來。
「老毛,來客人了。」倆姑娘叫道。
那個梳著髻的中年人猛地驚醒,打著哈欠看過來。看到聞時的時候,他微微愣了一下。
聞時把傘收了,在門外甩了甩水,說:「這是謝問的店麼?」
老毛這才回神,點頭道:「啊,對,是他的店。」
「他人呢?」聞時掃了一圈。
「他人……不在。」老毛打了個磕巴。
聞時盯著他:「那他在哪?」
「有事。」老毛說。
聞時擰著眉:「他大前天明明跟我說這幾天店裡有事,趕著回來坐鎮。」
老毛:「……」
老毛:「他……鎮外面去了。」
這人一看就不是說謊的材料,每說一句話,那綠豆似的眼睛就總往角落的小門瞄。
瞎子都看得出來。
聞時把傘擱在門口架子上,抬腳就往小門的方向走。
「哎,那邊是衛生間。」老毛急忙說。
「哦,借用一下,謝謝。」聞時說。
剛走到門邊,聞時就聽見了裡面悶悶的咳嗽聲,下一秒,那門便從裡面開了,露出謝問蒼白的臉。
這裡顯然不是什麼衛生間,應該是個可以休息的後屋。聞時隱約能聞到裡面傳來的淺淡香味,還煮了什麼東西,熱得很。
謝問從裡面出來,背手掩上了門。
他似乎有些冷,窩在那麼熱的屋裡,還長袖長褲穿得一絲不苟、嚴嚴實實。
「你怎麼找人還這麼凶?」謝問又咳了幾聲,問道。
「那你躲什麼?」聞時朝磕磕巴巴的老毛看了一眼,皺著眉納悶道,「我又不是來要債的。」
「沒躲你,就是這兩天太冷了不想出來,就交代他們誰問都說不在。」謝問又轉頭咳了幾聲。
聞時這才發現他兩隻手都帶著手套,那種薄薄的黑色綢布,一直裹到手腕,只有動作間才能看到一點腕間的皮膚,被手套對比得更加蒼白。
「我也不是算命的,哪知道你會來。」謝問倚著門框問,「你來店裡是有什麼事?」
可能是離得近的緣故,即便沒閉上眼,沒看靈相。聞時依然能感覺到他身上不斷涌動的煞氣。
他冷著臉,飛快舔了一下唇角,轉頭沖夏樵一抬下巴說:「他來買娃娃。」
夏樵:「???」
我……
夏樵木著一張臉,點了點頭說:「昂,我要買娃娃。」
「順便問你房子還租不租。」聞時又說,「不租我們掛新的了。」
謝問垂著眸子不知在想什麼。他靜了一秒,才點頭道:「租,周六吧,後天。後天你們能空出時間麼?」
聞時算了算,也就兩天的功夫,還算快。於是轉頭看夏樵。
夏樵心說這時候又來問我了,好像我能做主似的。他硬著頭皮點了點說:「嗯,有時間。」
聞時又舔了一下唇角,感覺自己大概腦子壞了才會跑這一趟。
他本來是打著商量的意思,來找面前這位滿漢全席。誰想到店裡這麼多人,他反倒不方便開口了。
於是他捏了捏指骨,轉身說:「就這事,我們走了。」
夏樵順勢拿起架子上的傘,這才想起來……說好的買娃娃呢?能不能尊重一下藉口。
就在他也準備走的時候,那對雙胞胎姑娘忽然指著傘說:「這是哪裡來的?」
「哦。」夏樵說,「別人給的,怎麼啦?」
其中一個姑娘說:「這邊之前一直有個傳言。」
夏樵:「什麼傳言?」
「說下雨天往這邊來,會碰到一個很奇怪的司機,長著圓圓臉,特別熱情。然後臨下車,總會送人一把傘。」
小姑娘嗓音輕飄飄的,聽得夏樵毛骨悚然。
「然後呢?」
「沒拿傘的話,生個病感冒兩天就沒事了。」小姑娘說,「拿傘的話……就會去見她。」
夏樵:「……」
聞時走過來的時候,就看到夏樵後背貼著門,魂已經去了一半了。他沒好氣地抓過傘,正準備往外走,忽然聽見謝問的聲音到了身邊。
他帶著手套的手指很輕地碰了聞時一下,一觸即收:「一會兒有事麼?」
聞時轉頭看著他。
「在這吃點東西再走吧,晚點我送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