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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4章 消散

2024-08-16 03:22:55 作者: 木蘇里
  在場的人在出籠前幾乎都看到了這一幕,但聞時沒有。

  他明明睜著眼,卻什麼都看不進去。因為在籠消散瓦解的那一刻,有人忽然抹了一下他潮濕的眼尾,嘆息似的低喃了一句:「聞時……」

  那人似乎有太多話想說,但最終只輕聲說了一句:「別哭。」

  在聽見這句話的時候,聞時身上一空。

  之前捂過他眼睛又抹過眼尾的手消失了,勾了傀線攔著他的人也消失了。

  籠內一切如巨幕落下,現實的場景顯露出來——

  他依然站在張家傾頹的本宅前,面朝著遠山朦朧起伏的暗影。

  金翅大鵬流光的雲翅從山邊划過,大小召帶著銀輝的長影直落在地。它們身上騰起山一般的亮色火光,又忽地黯淡下去。

  像煙火的餘燼,明滅了一下,然後再沒有亮起來。

  聞時聽見了驚呼,似乎有很多人朝巨傀隕落的方向跑去。

  也有人朝他跑來,叫著他的名字。

  但他腳底生了根,聽不清,也動不了。

  其實不用看,他也清楚地知道發生了什麼——

  那不是突如其來的意外,而是傀的枯化。是他擔心已久,避不開也躲不掉的一場枯化……

  謝問的枯化。

  其實去往山坳之前,他就有預感了,當時抓著謝問反覆確認著狀態,看到對方半邊身體完好還鬆了一口氣。

  但他忘了,生人以虛相入籠。那時候他們已經在張岱嶽的籠里了,他所見到的……都是假相。

  聞時還記得謝問站在夜色的陰影下望過來,渾身透著枯敗之氣。

  或許從那一刻起,那個人就已經是強弩之末了。只是放心不下,所以強撐著又陪了他一場……

  現在籠一破,虛相也就跟著破了。

  他早該明白的。

  從得知謝問只是借了傀的軀殼重返人世的那一瞬起,他就該明白,一抹本體靈神根本拖不了多久。他終究要眼睜睜地望著那個人消散。

  可是那人總是不讓他看。

  每一次離開,都是聞時在前他在後。

  他從不讓聞時看。

  風從背後而來,空落落的,又繞到了身前。

  那裡面好像裹著刀,吹過眼睛、吸進身體,到處都痛得鑽心。聞時大睜著眼睛,良久之後眼皮很輕地顫了一下。他瞬間垂了眸,在地上找著什麼。

  視線模糊不清,他緊皺著眉,其實什麼也看不見,但就是找得很固執。

  不遠處好像有誰出了事,又是一片喧譁嘈雜,還有人叫著「夏樵」或是別的什麼名字,他聽不太懂,也顧不上。

  周煦跑過來了,開口卻是卜寧的語氣,叫他:「聞時……」

  他好像應了一聲,嗓音低啞難聞。他飛快地眨了眼睛,視線清晰了一瞬,終於看到了要找的東西——

  那是一截枯白松枝,不知何時遺落在他身邊,裹著深夜最冷的霧。

  他沉默地站了片刻,彎腰去撿。

  那一剎那,千年之前生剖靈相的痛如狂猛浪潮席捲而來。


  他攥住了那截枯木,便再站不起來。

  年少時候,那人常說他嘴比鐵還硬,哪怕受著千刀萬剮的罪,冷汗浸了一身,問他,他也總是回一句「不疼」。

  但這一刻,當鋪天蓋地的黑暗吞沒了意識,他終於動了一下唇。

  他想說塵不到,我渾身都疼。

  但已經沒人能聽見了……

  ***

  很久以前,塵不到說過,松雲山地有靈脈,能養靈也能養人。所以卜寧把千年前的過去塵封在這裡。

  後來封蓋解了,故人重逢,他便把鍾思和莊冶養在山間靈池裡。

  現如今,山裡的人又添了幾個——

  聞時就在山頂的屋子裡,已經昏睡三天三夜了。

  有人推門進來點亮桌上的燈,溫黃色的光鋪散開來,榻上側躺著的人卻依然面容蒼白,一點血色都看不見。

  唯一能看見血色的地方是他的手指,因為太過用力地攥著那根松枝,磨破了一大片。血跡從指節彎曲的地方滲出來,濕了又干,已經鏽成了暗紅色。

  「我天。」點燈的人探頭看了一眼,咋舌道:「血又出來了,要不你再試試把他的手掰鬆開?」

  說話的是周煦,但屋裡除了他以外,並沒有第二個醒著的人。

  就見他問完這話,身形一頓,探出去的脖子收了回來。明明還是那個模樣,卻好像變了個人。

  再開口時,他的語氣便溫緩下來,帶著幾分疲倦的愁意:「不抵用,他性子倔得很,掰不開的。」

  嘴上雖然這麼說,但他還是走到榻邊彎下腰,試著去碰聞時攥著松枝的那隻手。

  他只是動了一下那根枯枝,十多根傀線就從緊攥的手指間飛射出來,帶著千鈞威壓如利刃寒芒。

  幸虧去試的人是卜寧,偏頭側身堪堪避開。但凡換一個,這會兒已經被傀線釘穿在屋牆上了。

  那些傀線掃了個空,又悄無聲息地收了回去。

  而傀線的主人依然人事不省,剛剛那一場攻擊,僅僅是出於本能而已。

  「三天了,居然還是這麼……」周煦驚魂未定,拍了拍胸口。

  片刻後搖身變成卜寧,低低應了一句:「是啊,三天了。」

  他看著聞時昏睡時依然不展的眉宇,長長嘆了口氣,而後便盯著那根枯枝恍然出了神。

  忽然,屋門「篤篤篤」急響起來。

  卜寧轉過頭,看見一人推門而入。

  進來的人是張碧靈,曾經的柳莊怨主之一,現世是周煦的母親。她張了張口,衝著周煦那張臉,一時間不知道該叫「小煦」,還是該頷首叫一聲「老祖」。

  倒是卜寧歉疚地沖她點了點頭,退而讓周煦占了主位。

  「媽你幹嘛這麼急沖沖的?」周煦倒是切換自如。

  張碧靈還是咽下了稱呼,指了指山道的方向,說:「小夏好像要醒了。」

  她口中的小夏正是夏樵。

  他那天自打到了張家本宅、進了張岱嶽的籠,就始終不太對勁。張碧靈一直跟他同路,看到他在籠散的時候忽然不支昏了過去,但沒人知道緣由。


  眾人試了不少辦法,也沒能讓夏樵醒過來。不論怎麼,他都死死蜷著,手指沒在發間捂著頭,好像在抵抗某種痛苦……

  不知道是不是跟創造他的聞時,在那一刻形成了牽連。

  卜寧索性把他,連同靈神殘破不堪只剩一口氣的張雅臨一併帶回松雲山,安頓在了山腰。

  除開這些需要養靈的,就只有張碧靈一個山外人被默許留下,一直在幫著卜寧照看兩邊。

  「要醒了?」周煦聽了張碧靈的話,道:「那太好了,再這麼暈下去真的有點嚇人。」

  「但是——」張碧靈面色有些遲疑。

  「怎麼了,你幹嘛吞吞吐吐的?」

  「小夏狀況有點奇怪。」

  「奇怪?」

  周煦有些不解,張碧靈索性道:「你先別占著位了,讓卜寧老祖出來一下,去山腰看一眼。」

  周煦:「……」

  他「哦」了一聲,伸手戳了自己一下,道:「別客氣了老祖。」

  下一秒,他斂眉沖張碧靈拱了一下手,「慚愧,稍待片刻。」

  他說著又走回榻邊,抓了桌上幾枚圓石就要往榻邊擺。

  張碧靈疑問道:「老祖這是?」

  「擺陣呢。」周煦忽然冒頭,回了她一句。

  「養靈的陣麼?」張碧靈記得之前聽周煦說過,聞時老祖現下靈相只有一點碎片,缺失太多,養靈池養靈陣對他來說其實效用不大。

  「不全是。」周煦又冒了頭,「主要是怕他跑。」

  張碧靈愣了:「?」

  卜寧終於沒再放任那半個自己胡說八道,他擱下第三枚陣石,解釋道:「我怕他醒了做些傻事。」

  張碧靈不太明白他口中的「傻事」是哪個意思,但還是慣性地接話道:「聞時老祖不像會亂來的人。」

  卜寧直起身,嘆息似的說:「我這師弟看著冷冰冰的……骨子裡瘋得很。」

  他正要去擺第四枚陣石,卻在半途頓了一下,偏頭朝門外看了一眼。

  「怎麼了?」張碧靈問了一句。

  但沒等卜寧回答,她就知道了原因——山腰好像有動靜。

  夜裡的松雲山靜得出奇,百丈開外的聲音,只要沒有刻意收斂都近若咫尺。

  卜寧的陣石終究還是沒擺完,跟張碧靈一起匆匆下了山道。

  他們走得太急,所以不知道。屋門闔上沒多久,榻上昏睡三天的聞時忽然睜開了眼睛。

  ***

  卜寧和張碧靈下到山腰時,一眼就看到了牆壁上細密的裂紋,像是遭受了一下重擊。

  不出意外,這就是剛剛那道聲音的來源。

  「有人上山?!」張碧靈第一反應就是這個,猛地轉身朝四周看去。

  沒等她找到痕跡,卜寧就開口了:「不是在屋外弄的。」

  「不是屋外?難不成……」張碧靈盯著那個屋子,喃喃道:「是屋裡弄的?」

  他們推門進屋便發現,裡面的毀壞更嚴重,有一處凹陷下去,密密麻麻的裂紋就從那裡向四面延伸。


  還真是屋裡弄的。

  可是這屋裡先前就只有兩個人——

  張雅臨被張家老祖宗坑害慘了,至今生死難說,躺在那裡像一截人形的朽木,連活人氣都微不可察,必然弄不來這樣的痕跡。

  那剩下的就只有夏樵了……

  可是夏樵一貫膽小瘦弱,不論是沈橋的本事還是聞時的本事,他都一分沒學到。要弄出這種程度的裂紋,他可能得先斷一堆骨頭。

  周煦這麼想著,短暫地占據了身體主控權,朝夏樵所在的床榻看過去。

  就見之前面朝門外蜷睡的人,不知何時換了方向,正背對著他們,額頭抵著牆壁,朝里蜷著。

  借著屋裡的燈火可以看到,他在發抖。

  不知道是怕的還是痛的……

  「之前他來回翻了好幾次身,還一直在說話,看著像是要醒了。」張碧靈盯著床上的人,頓了一下又說:「不知道是因為影子還是怎麼,我感覺他好像長高了一點,頭髮也比原來黑……」

  她這麼一說,周煦也感覺到了——

  從背後看,夏樵跟他印象中的模樣有了微妙的區別。

  「你說他一直說話,說什麼了?」周煦問了張碧靈一句。

  「太含糊了,根本聽不清。好像叫了爺爺,也叫了哥,後來語調都變了,就聽不出來在說什麼了。」

  周煦走到榻邊,隱約看到了那人的側臉,確實是夏樵沒錯。他閉著眼,眉心緊鎖,似乎陷在某個混亂的夢境裡,又似乎在承受某種掙脫不掉的痛苦。

  周煦看他抖得厲害,終於忍不住伸手推了推他,叫道:「夏樵?夏樵你——」

  「滾!」

  一道沙啞的聲音低低響起。

  周煦只來得及看見蜷縮著的夏樵抬了一下手,就被卜寧占據了主位。

  下一瞬,他側身疾退兩步。

  剛一站定,就聽屋內一陣轟然響動。

  夏樵甩開的手就像帶了風刃,撞過木桌,撞到牆上,留下一條深溝。

  這要是落在人身上,骨頭已經出來了。

  周煦看看那條深溝,又看看床上依然蜷縮發抖的夏樵,驚呆了:「我懵了,他這是什麼情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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