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

2024-08-16 03:31:40 作者: 天如玉
  一直到出城十里,神容才勒住了馬,這一路跑得太快,停下了她還有些氣喘吁吁。

  山宗在她前面停下,扯韁回頭,遙遙往後看了一眼:「甩掉了,他沒追上。」

  神容瞄瞄他,喘口氣說:「可真是個絕情的大哥。」

  山宗看著她被風吹得微亂的髮絲,微微泛紅的雙頰,笑著問:「那你又如何?」

  「我如何?」神容理所當然地回:「我又不是山家人,我走本就是應該的,怎樣都不能說是絕情。」

  說話時,她扯著韁繩打馬從他身旁越過。

  山宗的目光隨著她的身影轉了半圈,笑有點變了味,因為她沒說錯。

  「我自然絕情,你是最知道的。」他扯著韁繩,緩行跟著。

  神容聞聲回頭,他就那樣眼神幽沉地看著她,仿若在打啞語。

  她忍不住鼻間輕哼一聲,轉回頭,低聲說:「沒錯,我最知道了。」

  一路下來,還是個絕情的壞種。

  遠處,軍所兵馬已經以行軍速度趕來,紫瑞和東來領著剩下的長孫家護衛隨從緊跟著就到了。

  畢竟兩個為首的已經溜了,山昭不會阻攔他們。

  隊伍拖著塵煙,過來與他們會合。

  紫瑞從馬車上下來,請神容換馬登車。

  神容剛要下馬,旁邊男人綁著護臂的胳膊伸過來,攔了她一下。

  「我要是你,就還是騎馬。」山宗說。

  神容不禁奇怪:「什麼意思?」

  「會比較方便,」他玩味地笑:「放心,我沒必要拿這個騙你。」

  神容想了想,剛才直接離開也是他的主意,倒是省去很多麻煩,便沒下馬:「那就勉強信你一回。」

  山宗手裡刀鞘這次在她身下馬臀上輕拍了一下,帶頭往前先行。

  ……

  隊伍又繼續啟程。

  之後的路上,神容果然沒再乘車,只要上路,便一直都是騎馬與山宗同行。

  時日推移,山昭連同他駐守的河東大地都被甩在了身後。

  冬日也漸漸深了,日頭離得更遠,再無絲毫熱度,但好在一直是好天氣,無風無雪。

  神容坐在馬上,身上罩上了厚厚的披風,兜帽戴得嚴嚴實實。

  遠遠的,視野里露出了一片山嶺,如劍出鞘,遙指天際。

  神容對走的這條捷徑的確算不上多熟悉,但對山是熟悉的。馬一路往前時,她邊行邊看,恍然間就明白了:「原來就快要到洛陽了。」

  看這山脈走勢,分明就是洛陽附近的山嶺。

  山宗在她旁邊並駕同行:「嗯,沒錯。」

  洛陽在東,神容看著他行馬的方向,卻是朝著另一頭,會意地說:「看來你並不想從洛陽過。」

  山宗臉偏過來:「難道你想從洛陽過?」

  她毫不意外地回:「不想。」

  山家就在洛陽,她來時那趟就特地繞路避開了,回去時又怎會經過。

  山宗看見她轉開臉時眉眼神色都淡了,便知她在想什麼,扯了下嘴角,什麼也沒說,只抬手朝後方揮了兩下。


  軍所兵馬看出軍令示意,立即緊跟而上。

  山宗靠近神容馬旁,指一下後方的東來:「我的人帶著,還是得要叫他們再落後一回了。」

  神容心不在焉地問:「你又想如何?」

  「往右一路而去有個小城,可以繞過洛陽,我們走那裡,才不會被截住。」

  她這才凝起精神,看著他,「截住?」再一想,前後全明白了:「所以你才讓我這一路都騎馬而行,莫非是隨時準備著還要再跑一次?」

  山宗盯著她,黑如點漆的眼忽而一動,往那片山嶺方向掃去個眼色,示意她看。

  神容扭頭,隱約間看到那片山下拖拽一股細細煙塵,一群渺小如黑點的馬上人影就在那裡,若隱若現。

  「發現了?」他說:「和山昭手底下那群領兵一樣的下屬,麻煩得很,一旦見到了你我,爭著拜見,沒個十天半月就別想脫身了,你又是否想見?」

  神容心想見什麼,那些人與她何干:「自然不想。」

  「那還等什麼?」山宗忽笑一聲:「再不跑就來不及了。」說完刀鞘精準地抽到她的馬身上。

  神容立即就被奔馳而出的馬帶著疾掠了出去。

  山宗帶著兵馬緊跟而出。

  他早知道一旦遇上山昭,他回來的消息就一定會被送去洛陽。

  以山家在洛陽的勢力,只要他在洛陽附近任何一片地域現身,都逃不過他們的雙眼。

  果然,這次還沒等到他們抵達洛陽城門,就已有人盯上來了。

  想必是收到消息後徹夜趕來這裡等著的。

  遠處那群渺小的黑點似乎有所察覺,細煙扭轉,往他們這裡接近。

  神容嫌麻煩,遙遙疾馳出去時就喚了一聲:「東來!」

  後方東來的回應隨風送至:「少主放心!」

  這是要他幫忙擋著那群人的意思。

  被撇下的長孫家護衛們於是轉向,去半路上橫攔那群黑點。

  另一頭,兩匹快馬已經競相追逐著奔出去很遠,後方是齊整的兵馬縱隊,拖著沒來得及被吹散的灰塵。

  ……

  疾馳幾十里外,城鎮已至。

  一座灰撲撲的高大城門正在前方巍巍敞開著。

  神容的馬一路快跑入了城,才放慢下來。

  城裡居然很熱鬧,沿途都是人,她不慢也不行。

  待她扶著被風吹歪的兜帽回頭看時,才發現不見了山宗的身影。

  方才明明還聽見他和軍所那陣齊整馬蹄聲就緊跟在後,入城一陣喧鬧,只這一下功夫,竟就不見了。

  人還沒找到,路上的人卻已越來越多。

  神容的馬被擠著順流往前了好一段,才看出城中是有廟會。

  沿街都是攤點鋪子,行人如織。

  街心架著高台,附近廟宇里的僧人們正在高台上謁經誦佛,下方是如潮的善男信女。

  神容抓著韁繩打馬到那台下,再也無法走動了,乾脆停了下來。

  她眼睛掃視四下,仍未看見山宗身影,不禁蹙起眉,前後圍泄不通,也進退不得。


  山宗還在城外。

  他發現有幾個沒被攔住,還是跟了上來,嫌礙眼,進城前指揮人兜著他們轉了一圈,徹底甩開了,才入了城。

  沒想到今日敞城,裡面竟然如此熱鬧。

  神容不在入城處,只這一會兒功夫就不見了蹤影。

  他只掃了幾眼,便示意左右上前。

  軍所兵馬分兩側開道,再擁擠的路人也得避讓。

  中間只勉強讓開兩人寬,山宗已直接策馬經過。

  直到人聲鼎沸的大街中心,那處高台誦經聲里,他看見了下方還坐在馬上的神容。

  她一隻手扶著兜帽,眼睛慢慢掃視著四周,眉心微蹙。

  山宗見到她人在視線里便勒了馬,擺手叫左右收隊,一邊緊緊盯著她。

  神容時不時被推擠一下,也不能全然專心找人,眉頭蹙得更緊,咬了咬唇,甚至想張口喚一聲,看看這麼多人,還是忍了。

  那邊山宗將她神情看得一清二楚,忍不住笑了,一隻手輕輕摸著刀鞘,看她何時能發現自己。

  忽聞高台上一聲敲缽聲響,某個僧人念起了《壇經》:「時有風吹幡動。一僧曰風動,一僧曰幡動……」

  經聲里,神容的臉終於轉到了這個方向。

  山宗與她對視,耳里清晰地聽見僧人念出後半句經文:「非風動,非幡動,仁者心動。」

  他嘴邊的笑又揚起來。

  神容卻已在對著他擰眉了,動了一下,似想打馬過來,又不得其法。

  山宗也乾脆,手抬起來,故意抽了一下刀。

  半截刀出鞘,聲音不高不低,緊靠左右的百姓已經被嚇得避讓開了。

  軍所的人馬又聚攏而來,分開人群。

  高台上僧人仍在安然念經,不問俗事。

  山宗打馬過去,周圍的人雖避讓,也都忍不住打量他們,尤其是往神容身上瞧。

  他掃了兩眼,伸手抓住神容馬上的韁繩,往身邊一扯:「走了。」

  神容的馬完全由他掌控,被他牽出這泥淖一樣的人堆里。

  「差點都把人給弄丟了,你便是這樣護送的?」出人群時,她故意盯著他問。

  山宗看她一眼,笑:「你不也沒丟。」

  神容輕輕白他一眼,本想說什麼,看到前方已往城外而去,又沒做聲。

  馬受韁繩牽扯,不自覺就挨近,彼此的小腿幾乎貼在一起,輕綢飄逸的衣擺蹭著硬革的馬靴,OO@@。

  神容忍不住動了一下腿。

  山宗感覺腿側有她腿蹭過,垂眼看了看,反而把韁繩又扯一下。

  離得更近,她動不了了。

  直接穿城而過,從另一道城門出去,就到了城外。

  彼此緊挨的兩匹馬才分開,山宗鬆了韁繩:「這裡沒人堵著了,東來如果夠聰明,可能已經從另一頭繞了過來。」

  這裡是洛陽附近,他自然了如指掌。神容聽了沒說什麼,抓住韁繩:「真快。」

  山宗看她:「什麼真快?」


  她看了一眼頭頂沉沉的天光,忽而說:「你過來我告訴你。」

  說完下了馬,一面暗暗動了動腳。

  都怪他馬靴壓著她的小腿太久了。

  山宗盯著她,韁繩一扯,打馬靠近,也下了馬。

  神容沿著城外的路,看過四面山嶺,走上一處坡地。

  迎風一吹,兜帽都被吹開,露出她如雲的烏髮。

  山宗跟在後面:「你在看什麼?」

  「你說我在看什麼?」她回頭,看著他:「難道你會不知道,洛陽之後,不遠就是長安了麼?」

  山宗眼睛抬起,盯著她。

  他當然知道。

  神容其實只是隨便看了一眼,並沒有去看長安方向。

  她回頭走到他身邊,停在他面前,眼光淡淡地看著他:「一路護送到了這裡,不久就要到長安了,你就沒什麼要與我說的?」

  山宗與她對視:「比如?」

  「比如……」神容拖著語調,白生生的下頜微微抬起,遲遲不說完。

  離得這麼近,山宗幾乎看清了她鼻尖剛剛被人潮擠出來的微汗,又被這城外的風吹出微紅,只要一低頭,便要彼此鼻尖相觸。

  他覺得喉間都有她的呼吸,喉頭微動,嘴角也動了動,露出痞笑:「你如此有本事,理應回到長安享榮華富貴。」

  神容盯著他,黑亮的眼在他臉上轉了轉,還是那幅壞相,撇開了臉:「這還用你說?」

  她已懶得再說,轉過身,沿原路返回。

  遠處忽然傳來東來的聲音,他果然從另一頭繞過來了。

  「少主!」

  神容抬頭望去,東來和紫瑞帶著長孫家的護衛隨從們都在前方官道上等候著,也不知是何時到的。

  他們的身後,是另一波人。

  一人從其後打馬出來,圓領寬袍,玉冠束髮,眉目朗朗,笑著喚她:「阿容。」

  神容怔一下:「大表哥?」

  來人居然是裴家大表哥裴元嶺。

  她這個大表哥向來辦事穩妥可靠,深得兩家長輩喜愛,與長孫家也有姻親,會來倒是不意外。她只是不知道他是怎麼來的,何時來的。

  裴元嶺笑著點頭:「你哥哥猜想你快到了,早留心著,你二表哥卻還不知你所在,所以托我來接你。」

  神容明白了,微微偏頭看一眼身後:「接我的人來了。」

  山宗站著:「看到了。」

  她又說:「那我就過去了。」

  「嗯。」他沒說別的,仿佛一樁任務突然結束了,似乎沒什麼可說的,只一直盯著她身影。

  神容心想絕情就是絕情,一路也沒叫他低頭,咬了咬唇,毫不停頓地往前走了。

  裴元嶺臉上帶笑,看著她到了面前,紫瑞立即上前來伺候她登車。

  神容走去車邊時,忽見大表哥沒動,目光就看著那頭的山宗:「崇君,許久不見了。」

  山宗頷首:「確實許久不見了。」

  她這才記了起來,大表哥與他是舊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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